第一百四十一章 哪有誰能一眼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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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微涼,血腥散盡。
    清水衝洗過的地方,竟是幹淨的連那麽重的殺戮都可以不留分毫痕跡。
    第二天上街的百姓們,一定不會想到,這幹幹淨淨整整潔潔的街道,他們腳下踩過的地方,不隻是被水洗過,昨夜裏也被血洗過。
    那輛天水崖的馬車一直沒動,陳微微也一直都沒有下來。
    這事他覺得與自己無關,與上陽宮無關,所以他下車與不下車,都無差別。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間覺得心裏緊了一下。
    座師說過,這麽多年來,上陽宮一直地位獨特超然,且能穩如山嶽,是因為上陽宮能守得住本分。
    世人都說上陽宮連皇權都可不在意,哪還有什麽本分要守的。
    還說我要是上陽宮弟子,連走路都甩著膀子橫著走,不然配不上那一身道袍。
    連玉天子的加冕都需上陽宮主持,這天下還有什麽地方能比上陽宮更高
    陳微微也曾問過,上陽宮要守的本分到底是什麽,是製衡嗎
    座師說,製衡這個詞用的不準確,衡字很好,但製字不妙。
    那一刻,陳微微就懂了,上陽宮要守的本分,是平衡。
    平衡大玉的國運,平衡皇權與臣權,朝權與民權,甚至平衡法製與道德。
    想到這,陳微微就自嘲的笑了笑。
    原來這件事不是和他無關,隻是他自己還以為自己很重要。
    座師不是昨日讓他來,不是明日讓他來,偏偏是今日。
    為何
    是送信。
    能在這個層麵的人,眼力哪有一個是弱的。
    很多人都看得出來秩序樓和望鄉台就是新城主手裏的兩把刀,青鳥樓不聽話,這刀就要動一動。
    百姓們也總說,那麽多達官貴人富家大戶,都是命好而已,換我是他們,我會做的更好。
    可百姓們不去想,這些人站在高處,可不僅僅是為了俯瞰低處。
    他們站在高處,就能看的更遠,知道的更多,最起碼,他們會比低處的人更早知道風從何處來。
    而這些,是因為他們懂得更多,會做判斷。
    林葉在契兵營裏讓謝夜闌下不來台,那麽林葉當然就成了謝夜闌立威的第一個目標。
    這不是什麽多複雜的局麵,不是什麽多精妙的設計。
    隻要明白這兩點,就能猜到青鳥樓出事,林葉就會出事。
    所以陳微微來了。
    隻是陳微微自己不知道而已,他還覺得,座師是真的希望他在林葉萬一出了意外後,他能穩住契兵營。
    原來
    陳微微自嘲的笑著。
    原來,自己隻是個送信的,座師給他布置了任務,隻是為了安撫他的自尊。
    在某個高處,藍袍神官聶無羈負手而立,他站在這裏已經許久。
    他來,不隻是看看,也怕真有個什麽萬一。
    這個萬一不是林葉,當然也不是青鳥樓,而是他那個還有些單純的師弟陳微微。
    若陳微微足夠成熟,足夠聰明,那林葉率軍出大營的時候,陳微微就不該跟著。
    雖然自從十餘年前朝心宗殺過一位上陽宮神官之後,便再也沒人敢動這樣的念頭。
    可若真的有這個萬一,一位藍袍神官死在這樣上不得台麵的廝殺中,那這雲州的局勢就又變了。
    上陽宮是為平衡而存在,也是為平衡而出手。
    若死了一位神官,那這平衡就會被守著平衡的上陽宮打破。十餘年前朝心宗如果不是殺了一位神官,那平叛的事,隻是北野軍的事。
    可死了一個神官,上陽宮就必須有態度,所以那場殺戮中,雖說上陽宮八百白袍義無反顧,大禮教手刃雁北生,上陽宮再一次名震天下,實際上,上陽宮的損失也足夠大。
    八百白袍弟子名揚四海,幾乎死傷殆盡,大禮教神官力斬朝心宗宗主,也廢了一身修為。
    那可是實力能在上陽宮內排進前五的絕對強者,損失一個,其影響都不可估量。
    見此時失態已經平息,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該發生的都沒有發生。
    聶無羈在心裏鬆了口氣,再次看向那輛天水崖的馬車。
    他若此時能過去,能方便說一句話,一定會勸一勸那位陳師弟。
    你該自省。
    這個自省,不是因為今夜陳微微舉動的草率,而是因為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察覺到他為何能入上陽宮。
    若能察覺,能自省,大概他就不會那樣驕傲。
    就在聶無羈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見在旁邊的房頂上,有個人在看著他。
    一時走神,竟是沒能注意到那人是什麽時候到了的。
    可聶無羈並不覺得懊惱,反而有些開心,因為這也說明那個家夥的實力又增進了。
    林葉一躍到了聶無羈身邊,聶無羈笑著抬起手擺了擺,算是打過招呼。
    林葉抱拳:“神官大人。”
    聶無羈笑道:“你都已是將軍,不必這樣客氣。”
    林葉道:“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聶無羈道:“我這樣的人,滿身繁雜瑣碎,有什麽事,大概都會是我來。”
    上陽宮對外的事,似乎都能見到聶無羈的身影。
    這其實足以說明聶無羈的重要,但這也讓林葉替聶無羈覺得有些可惜。
    滿身繁雜瑣碎,如何能靜心修行
    聶無羈這樣的人,若能把全部時間用來修行的話,大概已經在凡人目光都不可觸及之處。
    聶無羈忽然問了一句:“你在替我可惜”
    林葉隻是短暫沉默,便被聶無羈一眼看破了心事。
    這可是個黑暗的夜,多多少少還是能遮住什麽,可卻遮不住聶無羈的雙眼。
    林葉點頭。
    聶無羈道:“那你覺得,我為何不是在天水崖中閉關修行的那個”
    林葉搖頭。
    聶無羈道:“因為我心不定,我就是個好事之人,從小別人說閑話我就喜歡湊過去,街上有人罵街我就爬牆看,換句話說,我,就是個八婆。”
    他背著手,抬頭看天穹。
    “臻天自有選擇,這選擇就是臻天賦予人的心性。”
    聶無羈語氣平緩的說道:“有些時候我也替自己覺得可惜,若我能潛心修行,那我一定已經修為很高了才對。”
    林葉又點頭。
    聶無羈道:“都怪這天下光怪陸離過分精彩,修行,那如看天下有趣。”
    林葉歎了口氣。
    聶無羈問:“還在替我可惜”
    林葉:“不是,隻是感慨你還真的是個八婆。”
    聶無羈大笑起來,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你看啊。”
    聶無羈說:“我今天在這裏看到了許多無趣的事,比如殺戮,這就會讓我後悔,又去反思,自己是不是該潛心修行才對,可今天也看到了你這樣有趣的人,我的八婆之心就覺得甚為滿足。”
    林葉道:“我哪裏有趣了。”聶無羈道:“陰謀算計,挖坑陷害,出手偷襲,心狠手辣,冷眼旁觀,這些事,都該是故事裏的反派才做的。”
    林葉:“不客氣。”
    聶無羈哈哈大笑:“你看,你就是這麽有趣。”
    他說:“我覺得有趣開心,是因為到現在為止,你還不算是特別明顯的反派。”
    林葉:“謝謝。”
    聶無羈:“你這樣的人,若來上陽宮多好。”
    他似乎還沒有放棄,想讓林葉成為上陽宮弟子的執念。
    林葉也好奇,他問:“為什麽”
    聶無羈回答:“因為啊你做的那些事,都還顯得膚淺了些,在上陽宮修行,你會變得做事更漂亮。”
    林葉:“神官大人罵人狠起來,連師門都罵。”
    聶無羈又笑起來。
    他對林葉說道:“不被師門聽到就好。”
    林葉道:“背後打打小報告這種事,反派也是擅長。”
    聶無羈:“那你得來天水崖,作為自己人打打小報告,比作為外人要有用。”
    林葉:“不去。”
    聶無羈:“所以你是個屁的反派。”
    他抱了抱拳:“我要回去了,回師門打打報告,還能有時間補一覺。”
    林葉抱拳:“再會。”
    聶無羈從屋頂上一躍而下,他這次沒有坐車來,畢竟坐車就趕不及看到這麽多場麵。
    他也沒有帶人來,畢竟帶著那些單純的白袍弟子,他們會覺得師門隻看不管有些不地道。
    因為上陽宮的弟子們,每個人從入門那天開始,就在心裏被種下種子。
    這顆種子叫做天下公道。
    為什麽上陽宮的弟子都那麽驕傲就是因為這種子,讓他們覺得天下不公,就該是上陽宮來管。
    聶無羈走到半路,忽然覺得這地方有些不美妙。
    因為在這裏曾經死過人。
    前雲州城總捕雷風雷,就是在這被人一把掐死了。
    他停下腳步,不是想找找當初的痕跡,而是因為他發現在這不美妙的地方,之所以不美妙,也是因為不是巧合。
    黑暗中,有個蒙麵人從巷子口走出來,手中沒有兵器,所以他應該是足夠自信。
    在正前方,有個人站在那裏,一身黑袍,大概是在一臉玩味的看著聶無羈。
    在左右兩側,也各有一個人出現,穿黑衣蒙著臉,特別附和這夜裏的氣息。
    聶無羈忽然間明白了。
    “原來今天那幾百人的死,都算不得主角,我才是。”
    他環顧四周,想著自己這麽有趣的人,竟然會陷進這麽無趣的局中。
    他來,是看著陳微微的,因為陳微微不能死。
    上陽宮若有一位神官死於紛爭,哪怕隻是一位藍袍神官,也會破壞平衡。
    是的啊。
    他也是一位藍袍神官。
    而且,他這個藍袍神官的地位和分量,比陳微微要重的多了。
    聶無羈抬頭看了看天水崖的方向,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這個破地方,真是夠煩人。
    他問:“你們,是不會在殺人之後,還要把屍體打的稀巴爛的,對吧請你們善待我一些,畢竟我這麽有趣的人不多。”
    說完這句話,他身邊漂浮起來一朵藍芒。
    正對麵的黑袍人笑了。
    “你確實很有趣,所以我答應你,最起碼不打爛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