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誰該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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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鄭經知道這幾位官員在百姓中的口碑不錯,鄭經都懶得跟他們多費半句口舌,與吳勝藻死要麵子不同,宋瀚要活泛的多。
既然不想死,又想活的體麵一些,隻能低頭服軟,至於滿清朝廷在得知他們降了鄭氏會不會對付他們的家人, 隻能請求延平王暫時不要公開他們的身份。
既要體麵,又不引人矚目,修史就是一個最好的去處,在朝修官史、帝王起居注,在野修地方誌,野賢錄。
讀書人說話就喜歡拐彎抹角, 本來幾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非要兜一個大圈子, 鄭經是理科生, 本就不善言辭,更不願在語言上麵與這些讀書人交鋒。
短暫交鋒過後,鄭經就有些不耐煩了,冷下臉來問道:“你們有什麽想法直說?寡人很忙沒時間跟你們扯閑篇!”
宋瀚明白人家延平王已經沒有了耐心,若是再不進入正題,今天就白來了,趕緊拱手說道:“延平王!我等雷州官吏正在編修雷州府誌,懇請延平王能夠讓我等繼續編纂下去。”
“修史是我華夏傳承的重要組成部分,按理說寡人應該大力支持,不過寡人想聽聽你們的史觀,若是你們的史觀不正, 這地方誌修出來不但不能造福後人,還會貽害無窮。”
“延平王想聽什麽?”
“何為史?”
“知過去、明興替、辯黑白、正人心, 此為史也!”
“詳細說一說!”
“知過去就是史官要秉筆直書,不得曲意逢迎上位者, 而做春秋筆法文過飾非;明興替就是以史為鑒告訴後人天下為何興替,隻有如此上位者才不敢隨意胡作非為,史能警示上位者;
辯黑白是史官要對發生過的事件進行點評, 對錯好壞都要說清楚;正人心顧名思義,通過對善惡終有報的記錄,明辨黑白之後才能正人心。”
“寡人大概是聽明白了,你們的史觀就是要用史籍震懾君主、上位者不能胡作非為,悠悠青史會把作惡者釘在恥辱柱上,是這樣嗎?”
“可以這樣說吧,青史能夠時刻警示上位者要行仁政、興文教、重農桑,隻有如此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天下太平。”
“是嗎?那你解釋一下為何建奴會占了華夏的江山,建奴是靠著行仁政占據了華夏江山的嗎?”
這就是儒家的弱點,宋瀚根本不能解釋為何滿清會占據了天下,按照儒家的理論,天下失德必有有德者居之。
可是滿清是有德者嗎?這是多麽不要臉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才敢說出這樣的話。
“延平王!大清是靠武力奪得天下,可是這治天下總不能還靠武力吧,大清立國之後也進行了積極融入華夏的舉措,比如重文教、興科舉、勸農桑, 哪一樣都是鞏固國本之策。”
“那好!滿清繼續按照你們的這套行事,將來是不是會有另一個武力強盛的勢力將滿清滅了?”
這話宋瀚接不下去了,因為按照他們的邏輯隻能是如此,整個華夏一千年都不一定有進步,都是在周而複始的輪回。
鄭經問題直指儒家的核心,儒家不管如何自辯都無法逃脫這個輪回的怪圈,這就是儒家最大的弊端,螺獅殼裏做道場怎麽折騰都脫不開一堵無形的牆。
“延平王難道有辦法一直保證國家強盛?”
“當然有!不過你們不會支持,因為寡人的這一套東西,你們的利益會受損。”
“若是能夠讓國家昌盛,我等個人利益受一點損失又有何妨!”
“是嗎?寡人要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還要推行科舉改革,將實學也加入到科舉當中,還要大幅提高軍人的地位,讓每一個當兵的人不但自己感到光榮,就是家屬也與有榮焉。
寡人還要推行全民免費教育,讓知識不再壟斷在少數人手中,每個人都有隨意選擇做什麽的權利。
還要取消一切賤籍,你們這些人家中的那些奴仆、丫鬟將會成為自由人,如果你們還想繼續用他們,那就要與他們簽訂雇傭合同。他們隻要合同完成,不願意在你家幹,隨時都可以離開。
寡人還要扶持工商資本,鼓勵百姓開辦工廠,發明創造,保護工匠的發明專利,對有發明創造的大國工匠給予最高的政治地位。”
吳勝藻、宋瀚和餘震瀚三人驚出了一身冷汗,鄭經說的這些哪一樣都是掘儒家祖墳的措施,別看儒生整日高舉著教化萬民的口號,實際上對知識的壟斷是無比重視。
看一看從古至今的識字率就能知道這知識的壟斷是多麽的嚴重,明太祖開創的蒙學製度本來可以有效的提高百姓的識字率,可惜的是隨著老朱蹬腿便人亡政息。
儒生們難道看不到這樣做對國家的好處嗎?他們當然能夠看到,可是大家都讀書了,讀書人還如何去奴役別人,他們那套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的理論不就崩塌了。
吳勝藻緩過神來低吼道:“延平王若是如此一意孤行,就不怕天下士紳群起反對嗎?沒有士紳的支持,延平王就算打下天下,能坐的穩嗎?”
“寡人不需要士紳穩定鄉村,士紳憑什麽在鄉村稱王稱霸,這天下到底是國家的,還是士紳的。寡人認真地告訴你們,以後沒有士紳是鄉村基石的說法,鄉村一樣是國家官吏在管理。
就算是鄉村的裏正與村正也需要國家的任命,是國家的公務人員,國家的一道政令能夠直達到每一個百姓,不給士紳胥吏曲解政令的機會。
當然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百姓必須識字,能夠看得懂政令的內容,這也就是寡人強調必須普及全民教育的原因。”
“延平王,就算是您要普及教育,那也要找到這麽多能夠教授百姓讀書的讀書人吧,您把讀書人得罪了,誰還願意給您當教書先生。”
鄭經哈哈大笑,指著吳勝藻說道:“讀書人?你們指的讀書人是那些有了功名能撈到好處之人,你別忘了能夠考上功名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都是讀了幾年都沒有讀出名堂,最後迫於生計又回歸平庸之人。
寡人開出條件,這些人難道不會趨之若鶩,別忘了寡人的教書先生可是拿國家俸祿的公務人員。”
吳勝藻皺眉問道:“延平王說的這些與我等編寫雷州府誌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無論是國史還是地方誌,要看你們是替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歌功頌德,還是為創造財富的勞動大眾張目。
諸位都是熟讀史籍之人,可有見過哪一部史籍為創造財富的勞動大眾樹碑立傳,甚至有些發明創造者由於身份低微,連留下名字的機會都沒有。
你們作為曆史的記錄者,除了秉筆直書之外,還要明白什麽東西才是促進社會發展的,寡人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十個隻知道之乎者也的讀書人趕不上一個創造財富的工匠。”
吳勝藻明白了,鄭氏海寇這是不但要從武力上壓製士紳,還要從精神上打擊士紳,讓士紳徹底失去對百姓的號召力。
若是史籍的記載都是發明創造的工匠,種地高產的農夫,都是這些人名垂青史,誰還會聽才子佳人的故事,誰還會抬頭仰視他們這些讀書人。
三人都是官聲不錯的讀書人,可是他們的骨子裏還是讀書人的那一套,認為讀書人就應該高高在上,對於鄭經這種將讀書人打壓下去,與販夫走卒相提並論的說法感到非常的不適。
不過三人還是不死心,一直沒有說話的餘震瀚出言問道:“延平王!就算是士紳也一起納糧服役,這天下一樣不會公平。
誰來約束官員,官員家裏的土地要不要收稅,家裏的店鋪要不要收稅,皇親國戚要不要收稅,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皇帝要不要交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