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我為什麽要收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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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曹國公府到舊內十裏路,車駕在李文忠的吩咐下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
作為一名戰功赫赫的儒將,李文忠素來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著稱於軍中。
但今日朱元璋兩次遣人帶來的口諭卻讓李文忠的心思有些躁動。
當日從朱元璋口中得知有朱極這麽個表弟存在的時候,李文忠便打定主意要對其敬而遠之。
作為朱元璋唯一的外甥,他很清楚自家舅舅想要的是什麽。哪怕如今朝堂上議論紛紜,但將來由誰繼承大統,最終還是要朱元璋拍板。
無論是據理力爭的宋濂顏希哲,還是上躥下跳的徐達馮勝,在李文忠眼裏不過是一場鬧劇中的配角。
所以作為大明宗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這場鬧劇中保持中立。
正因為如此,當都知監的內侍兩度前來傳訊時,李文忠瞬間亂了方寸。
難道,真如宋濂等人所言,皇帝舅舅有廢太子的打算?
胡思亂想了一路,走到吳王府門口李文忠還是沒能將朱元璋的心思猜清楚。
看著因為自己的到來緩緩打開的朱漆大門,李文忠咬咬牙,做出了最終的決定——保持觀望,謹言慎行。
走進吳王府,駐守在這裏的侍儀司通事舍人迎了上來。
“曹國公,今日大皇子犒賞府中護衛,陛下吩咐讓你看著點,別讓這些人因酒誤事。殿下與太子和幾位王爺都在膳食殿,已經等候多時了。”
都知監的內侍口風極嚴,李文忠也不會刻意打聽消息,是以當李文忠知道這才是朱元璋讓自己過來的真實意圖時,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合著自己一路上頭發都拽掉了不少,全都是自作多情了。
如果這府中隻有朱極一個人,那他路上猜測得倒也沒什麽差錯。關鍵問題就是朱標和其他皇子也在,那朱元璋後麵派人來傳的口諭,自然也就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這真是一頓老朱家年輕一輩的家宴。
膳食殿內,朱極正與朱標、朱樉和朱棡坐在椅子上閑聊。身邊不遠處,朱棣獨自站立,側耳傾聽四位兄長的交談,卻又不敢靠的太近。
而其他三兄弟,則與徐輝祖在大殿內四處亂竄。
李文忠一腳踏入這寬闊的大殿,恍惚間還以為是走進了一處熱鬧的農家小院。
見一群熟悉或不熟悉的少年將目光紛紛投在自己身上,李文忠帶著溫和的表情躬身拜道
“臣李文忠,拜見太子,拜見諸位殿下。”
被自家躬身行禮,朱極當真有些不習慣。趕在朱標前頭闊步走向李文忠,一把將其扶起的同時,朱極無奈地搖頭
“表兄恁地有些拘禮了,老頭子不是告訴你這是家宴了麽,還拜個什麽勁。”
李文忠愣了一下。
這位大皇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見李文忠有些沉默,朱極笑了笑“反正老頭子發話了,盡管隨便些。吃個飯若還要束手束腳,那還叫什麽家宴。”
直至這頓豐盛的家宴結束,李文忠還沉浸在莫名的恍惚之中。
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與太子分列朱極左右,其他皇子的座次都在他之下。甚至他還記得,飲宴間一幹皇子對朱極言聽計從,說不讓喝酒,便是太子都滴酒未沾。
是以即使此刻他就席地而坐在前院的院落中央,聽朱極說著一些驚世駭俗的話,心裏也沒有任何波瀾。
“以諸位的年紀,大部分都算得上我的叔伯。你們先前護衛著我那皇帝老子,如今又護衛著我,老朱家兩代人的性命交到你們手裏,諸位辛苦了。”
百餘天子親軍與李文忠一樣席地而坐。
聽到朱極這般赤誠的慰勞,這些從淮西便跟隨朱元璋的老兵們紛紛翻身跪倒在地。
他們從這位大皇子口中聽到了肯定,聽到了感謝,也聽到了托付。這種來自精神層麵的激勵,讓他們對朱極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擁護和認同。
這位大皇子,能處!
朱極不是個喜歡被別人跪拜的人。
“行了行了,都起來,別跪著了。別忘了我如今可還是個白身呢,跪著圖個啥啊,又不能多賞你們一文錢。”
將最前排的幾人扶起來,見其他人跟著起身,朱極一句玩笑話,頓時惹的這些士卒們笑了起來。
“今天想來你們都聽說了,你們麵前的酒食賞錢,是我用來收買人心的。你們可能不太敢接受這份收買,但現在我要告訴你們,把心放到肚子裏,放開了吃,放開了喝。
你們也看到了,在我身後,除了靖江王之外,大明宗室年輕一代懂事的都在這了。
當著他們的麵,我要告訴你們,我為什麽要收買你們。”
朱極端起倒滿貢酒的大瓷碗一飲而盡,甘冽的酒水如一道岩漿從咽喉流入腹中,而他的眼神卻越發清明
“你們當中很多人都知道,隨著我的到來,朝野之中議論紛紛,很多人都覺得我會與太子就儲位掀起風波。
是以你們當中很多人來到這吳王府之後,心裏或多或少也起了一些別樣的心思。”
“吃完今天這頓,這些心思就該收一收了。”
“我相信你們的爹娘,你們的兄妹,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爭權奪利的君王。
泱泱華夏數千年的曆史,爭儲上位的有為之君也就李世民一個,更多的卻是胡亥楊廣之流。誘人的權力和沉重的責任從來都是一體兩麵的,我自認不會比朱標做得更好,你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朱極不知道,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李文忠心裏產生了多大的震撼。
他可以肯定朱極絕對不是為了邀買名聲賣弄仁德。
如果朱極當真有心跟太子爭儲,那麽這些話就不該由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因為今天朱極說的這些話,必然會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人盡皆知。
今後一旦朱極違背的今天的誓言,那民心向背顯而易見。
或許,可以不用請旨離開京城了。
李文忠有些愜意地想著,卻未曾發現身邊坐著的朱標早已濕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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