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使者

字數:7178   加入書籤

A+A-




        柴令武沒想到,分別了不到一個月,自己能再見到禮部祠部司郎中……高文敏。

    曾經意氣風發的高文敏,如今隱約有些擔心,哪怕身後有一千左領軍衛將士,哪怕是右遷至左領軍衛旅帥的豹眼壯漢是程處默,也不能讓他徹底安心。

    當然,讓程處默這種初出茅廬的後生跟著蹭一蹭功勞還和,讓他當主將,就過於兒戲了。

    所以,真正領軍的是中郎將康處直。

    具體是哪一衛的中郎將,不清楚,反正年齡差距有點大,除了有事,相互輕易也不交流。

    “什麽?”

    柴令武接過詔令看了一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皇帝二舅這是玩什麽把戲?

    遣使斥責吐穀渾?

    按時間段,大概就在這一年之內,皇帝二舅確實派了鴻臚寺典客署丞趙德楷為使,痛斥吐穀渾寇邊。

    然後,可憐的趙德楷被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扣留了,估計是語氣太激烈的緣故。

    事實上,僅僅是扣留,對於使者來說,已經是很客氣的事了。

    從春秋以來,多少使者被砍腦袋、被烹,“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口號,也正是因為使者這個行業死亡率太高而誕生。

    當然,口號的事,當真你就輸了。

    真惹惱了,該砍腦袋照砍,該下油鍋還得下。

    史書上通常就記載了那些成功脫身的使者,那些倒黴鬼,誰記得呢?

    所以,使者,尤其是出使敵對勢力的使者,一般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

    高文敏文不成武不就的,  讓他去當出使的副使,  這不是為難人麽?

    難怪高文敏臉色不怎麽好看。

    身為頭號損友的柴令武正要開口取笑兩句,  卻驟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高文敏是副使?

    那正使咧?

    高文敏苦笑“才反應過來啊!正使。”

    柴令武驚訝地反手指著自己的鼻頭,一臉的難以置信。

    皇帝二舅還講不講點規矩了?

    這,滿滿的槽點,  不知道該從何吐起啊!

    出使是朝廷的事,地方官員扯進去,  已經很不符合規矩了。

    從五品上的禮部祠部司郎中為副使,  區區從六品上的下州治中為正使,  上下尊卑顛倒不說,差的等級還大,  足足四級了好嗎?

    柴令武的品秩,也就跟高文敏的佐官員外郎等同!

    皇帝二舅這想一出是一出,根本不顧規矩,  難怪魏徵老噴子總能從千奇百怪的角度開噴。

    從本性上說,  李世民的性格不太適合當皇帝,  這也是當初李淵多番食言的原因之一。

    能造就青史留名的貞觀之治,  李世民是極力壓抑了自己張揚霸道的性格,才得以成功。

    真按他的本性,  滿朝文武不曉得還能活多少。

    對於出使吐穀渾,柴令武倒沒有太大的抵觸,正好自己可以近距離觀察一下吐穀渾的形勢,  看看能不能增加一些了解,拉攏一些助力。

    風險不是沒有。

    如果以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的老辣,  即便聽到再激烈的措辭,也頂多當馬耳東風。

    老都老了,  怕你叫罵咋地?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是太子慕容尊王與丞相天柱王把持朝政,  兩個年輕氣盛的家夥向來對大唐不怎麽服氣,還真有可能對使者不利。

    真要出使,河州大後方得安頓好啊!

    請來了別駕衛戈,柴令武把相關事務交待了一遍,司倉參軍、司戶參軍、司法參軍都叮囑了相關事務,把李不悔留下,柴刀負責保護他妹,錢留夠,培訓班照樣開著。

    身邊就白雨棠、陸肆相隨,有些勢孤力薄的感覺。

    程處默牛皮哄哄的“你們且放心吧,有我老程帶左領軍衛千人護著,誰也不能害了你們!真有事,得從老程的身體上跨過去!”

    聽上去還是很豪氣的。

    高文敏毫不留情地拆台“得了唄!你就是知道自己當大伯子了,覺得可以隨意浪蕩了。”

    柴令武嘴張得老大。

    正是今年,李世民第十一女清河公主李敬嫁給了程處默的二弟程處亮,時年十歲。

    這是李世民的公主中少有除了生母不詳之外,有具體生年、有名有字的女兒。

    原以為長樂公主嫁長孫衝的歲數就夠令人發指了,沒想到清河公主這歲數更加讓人瞠目結舌。

    這歲數,後世隻有泰國蓋得過了吧?

    有人說泰國九歲就能結婚了,待考。

    程處亮除了駙馬都尉一職,還以阿耶程知節功勞封東阿縣公,授左衛中郎將,官爵一下就蓋過程處默這個兄長了。

    當然,以程處亮的年紀,中郎將最多是虛領,這時候讓他真正掌兵,那是不負責任。

    這樁婚事,  除了賞功之外,背後還有一定的深意。

    程咬金的續弦崔氏出自清河崔家,嫁過去的兒媳婦是清河公主,未必沒有拉攏清河崔家的意思。

    所以,  嫁的歲數,早得令人發指。

    看來,李世民也深諳拉一部分、打一部分的手段,就不信五姓七家能鐵板一塊。

    程處默滿不在乎地擺手“反正兄弟成婚了,老程家的血脈就看二郎的了。至於我,哈哈,正好可以盡情戲耍,反正有事了,有的是兄弟承襲爵位,不虧!”

    這清奇的思路,滿滿程家風格,讓人無力吐槽。

    總的來說,都是一幫年輕人,不會太過於拘束。

    行進的路線,沒有選擇米川縣,而是走了相對好走的鄯州。

    正因為鄯州與吐穀渾之間相對好走,鄯州也就成了吐穀渾劫掠的重災區,一個鄯州就駐紮了三個折衝府。

    相對枹罕城,鄯州治所顯得冷清許多。

    鄯州雖在湟水縣的地頭,卻與縣城分置城池,人口相對分散也是一個原因。

    刺史李玄運的接待中規中矩,既不諂媚,也不倨傲,安置了使團後,在刺史府設宴款待正副使。

    宴上也是些常規的酒菜。

    鄯州唯一的特色就是鮮嫩味美的湟魚,幾乎沒有鱗片,李玄運不拿出來接待的原因,則是因為湟魚的另一個名字——祼鯉。

    如果隻是招待一般的上官,這道菜沒有問題,可眼前這倆貨都是皇親國戚,不合適啊!

    牛羊什麽的,倒也尋常,如這宴席一般中規中矩,挑不出一點毛病。

    “吐穀渾多番襲擾鄯州,鄯州軍民苦不堪言。”李玄運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大唐威震天下,軍民竟受蕞爾小國劫掠,實在讓人意難平。”

    你一正四品下的刺史,跟我們從五品上、從六品上的下官說這事,合適麽?

    “二位既然受了朝廷的詔令出使,此時代表的就是朝廷。老夫聽說,青海南岸,吐穀渾養了上萬的青海驄。”

    李玄運的話到此戛然而止了。

    可想而知,這個消息報到禦前,急需戰馬的貔貅李世民會不會自取之。

    估計李玄運是恨極了吐穀渾,才放出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消息的真實性待考,但柴令武判斷,八成是虛辭。

    青海驄在吐穀渾存欄的數量絕對不會太多,否則吐穀渾還不會是以喬科馬為主打。

    曆史上,李玄運放出這個消息,導致李世民下決心讓段誌玄與李君羨打吐穀渾,結果李君羨帶兵追到了青海之南的懸水,戰馬的毛都沒撈到,隻能帶著兩萬牛羊回來交待。

    至於李玄運後麵是否會因此受懲處,史書上也沒提。

    但是,柴令武是不會接這口鍋的。

    “刺史為一州牧民官,有直奏朝廷的權利,我二人還是不便越俎代庖了。”

    高文敏雖然沒明白是為何,卻按捺了性子,出了鄯州才發問“柴二郎,為何不應承此事?對我們而言,又不費什麽事,還能輕易沾一些功勞。”

    柴令武嗬嗬一笑“他又不是你阿耶阿娘,憑什麽要將功勞分潤於你?高大郎啊,你得記住了,天上不會掉餡餅,但會掉陷阱。”

    高文敏大驚“不可能吧?他難道不曉得得罪你我兩家是什麽後果嗎?”

    一旁沉默不語的康處直,眼裏閃過一絲讚賞。

    平陽昭公主之後,果然不蠢。

    柴令武接過陸肆遞來的肉湯,輕輕吹了一口,慢慢啜著,然後長長地吐了口氣“要我是這鄯州刺史,也恨吐穀渾,也會希望朝廷盡快收拾吐穀渾。真惱了,哪怕是被貶官、甚至是重為白身也在所不惜。”

    “所以,虛報一點消息,算得了什麽呢?陛下總不能殺了他吧?”

    “你覺得,你真知曉了他的用意,惱怒之後,能報複到什麽程度?知道當年在米川縣,我為何隻打了河州折衝都尉風申一拳了吧?”

    就算過後你知道被康處直算計了又怎麽樣?

    其情可憫!

    高文敏沉默了。

    人性好複雜呀!

    還是前幾年當紈絝好,想打架就打,哪用費那個腦子啊!

    吐穀渾的地界,樹木的比例漸漸降低,草場延綿千裏,牛羊靜靜地吃草,牧羊姑娘輕輕揮著牧鞭,偶爾有嫋嫋炊煙飄蕩。

    如果沒有戰爭,這真是幸福景象。

    界迎的是熟人,尚書、樹敦城主慕容孝雋,吐穀渾新封的南昌王。

    說到這一點,必須提一提吐穀渾奇怪的封爵習慣,他們封的爵位,好多是根本不在吐穀渾境內的,南昌王如此,洛陽公也是如此。

    不知道這代表他們對中原地帶的覬覦之心呢,還是封在根本夠不著的地方,大餅哄著臣子們?

    “哈哈,想不到使者竟是治中,果然是英雄出自少年!”

    玩邦交的,喜怒不形於色是基本功,哪怕明知道大唐此番來者不善,慕容孝雋依然保持著足夠的禮儀,讓人看不出其想法。

    柴令武輕笑“柴某也沒想到,這是陛下聖恩呐。聽說尚書封王了?要不,南昌王真進我大唐,去故南昌縣,現洪州豫章縣,當一個名副其實的南昌王?”

    慕容孝雋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大手亂擺“治中玩笑了,豫章福地,不是慕容孝雋能染指的,還是呆在吐穀渾掛個虛名得了。”

    這一番話,高文敏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竟是刀光劍影地過了一回招。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