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帶走一片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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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刀斬了來“切磋”的人犯,程處默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凶惡得如佛家所說的修羅,駭得圍觀的伏俟人連連後退。

    事實上,單兵作戰,程處默的武力雖然不錯,卻也沒到一流武將的水平。

    憑著程家祖傳“以勢欺人”的神功,程處默氣勢洶洶,一頂“破壞兩國邦交”的帽子先扣下去,對方的氣勢未戰先怯,患得患失的。

    叱雲阿利事先也不可能告訴他們真相,實力當然大打折扣,十成本事也就發揮了八成,程處默一邊狂甩垃圾話、一邊下死手,當然能不敗。

    換一個角度說,真正在吐穀渾有萬夫不當之勇的人,也不可能當人犯或在伏俟城裏浪蕩,早就征召入軍中了,莫那婁捷就是鮮明的例子。

    再說,真派頂尖高手過來,傷害了唐軍將領,豈不是馬上激怒了唐人?

    相對後麵的計劃,這一點屈辱,就唾麵自幹了吧。

    觀戰的柴令武目光掃到一個在城門外遊蕩的羌人,看到了他腰間纏著的紅色褲腰帶。

    心滿意足的柴令武帶著白雨棠、陸肆與二十名左領軍衛軍士,進了王宮辭行。

    “使者不多留幾日了?”

    慕容伏允蒼老的麵容上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個瘟生,終於要走了!

    瘟生是方言,指不懂人情世故、上當受騙而又不自覺的人,唐人《金陵春夢》(注不是說前朝的那一本)有提及。

    柴令武有些意動“也是,大唐不能隨意殺牛,吐穀渾可以隨便啊!要不,為了牛肉,再呆兩天?”

    慕容伏允差點一個大耳刮子甩到自己臉上。

    沒事假客套什麽,人家都打蛇隨棍上了。

    使團駐紮東門外,對吐穀渾來說也增添了許多麻煩。

    首先,你可以讓人去挑釁,  卻不可讓人衝擊軍營,  否則就是宣戰;

    其次,  吐穀渾需要花大量人力去盯唐軍、去盯柴令武,也是緊張得不行;

    最重要的是,柴令武私下與大寧王慕容順的擁躉有接觸,  這會導致吐穀渾不穩定。

    關於慕容順的名字,《舊唐書·太宗本紀》記錄的是慕容順光,  《舊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八·西戎·吐穀渾》則記錄為慕容順,  很有意思的記錄對照。

    天柱王擠出一絲笑容“吐穀渾也想留使者,  可又怕大唐誤會,以為是扣留使者。使者喜歡犛牛肉,  吐穀渾便贈送十頭犛牛為踐行之禮,還請使者回去多在大唐皇帝陛下麵前美言幾句。”

    即便按長安的牛價算,也不算貴,  區區四十緡而已。

    倒是所有賣馬的商人、牧場,  一個不落的被叱雲阿利警告過。

    無論是青海驄、喬科馬,  哪怕是駑馬,  也不準賣一匹給唐使,這是底線,  誰妄動莫怪可汗殺他全家。

    這不是在米川縣集市,真讓柴令武與某個大貴族勾搭上了,然後悄悄大量交易馬匹,  本來就很強悍的唐軍就會如虎添翼,然後吐穀渾僅有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真正能進入米川縣交易的馬匹,  是必須由公主慕容君審核過,慕容伏允很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

    如果他知道慕容君為了買那些飾品,  把積石軍的青海驄全部賣出去了,不曉得會是什麽表情。

    女大不中留?

    柴令武終於在吐穀渾君臣的目送下走了,  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隻帶走了二十頭犛牛、五十隻肥羊,還有一馬車蟲草、昆侖玉、蜂蜜、青稞咂酒、黃蘑菇、白唇鹿茸、小油菜……

    吐穀渾君臣看著柴令武遠去的身影,整齊地呸了一口。

    口口聲聲清廉如水的柴令武,硬生生逼得吐穀渾送了這許多東西才肯離去。

    好吧,論錢財數量,還真不是太多,尤其是在吐穀渾這原產地,就更談不上昂貴了。

    可是,怎生一個膈應了得!

    要不是等著他入唐後,吐穀渾軍準備緊隨其後,打大唐一個措手不及,誰會對柴令武那麽客氣!

    第二天、第三天,各部人馬湊足了十萬騎,聚集到伏俟城外,厲兵秣馬,隻等著偉大的步薩缽可汗一聲令下。

    慕容伏允的麵容看上去還是顯得蒼老,卻精神矍鑠,端坐在馬上,靜靜地看著各部落的勇士在麵前依序而過,很有一種後世閱兵的感覺。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慕容伏允用軍士們熾熱的目光告訴身後的太子慕容尊王、大寧王慕容順、丞相天柱王等人,本汗,真男人,不能說不行!

    別說飯,就是酒都照樣能喝!

    一隊隊軍士緩緩馳過,  縱然速度緩慢,  依舊揚起一些塵埃。

    慕容伏允眯起眼睛,目光透過塵埃,看到遠處一騎急奔而來。

    “可汗,  我去看看。”

    叱雲阿利轉身繞開軍士隊列,  迎了上去,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可汗,牛心堆遇襲,損失了兩名軍士,以及一名人質。同時,積石軍那裏,莫那婁捷已經叛出,歸了大唐。”

    慕容伏允想了一下,瞬間明白柴令武之所以拖延時間,與人質、莫那婁捷之間的具體聯係,雖未親眼目睹,卻也能分析得差不離。

    除了閱曆,更重要的是慕容伏允掌握了最多的信息,所以能很快勾連在一起。

    難怪這小畜生終於肯離開伏俟城,原來是得手了,趕緊溜之大吉。

    至於說沒有證據,嗬嗬,需要麽,偉大的步薩缽可汗就是證據!

    喉嚨有點鹹有點甜,慕容伏允深吸了一口氣,將其咽了下去。

    大軍出征在即,不能傷了士氣,不能墜了威風。

    馬鞭一揚,大軍在洛陽公、名王梁屈蔥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向東前行。

    想來,唐人絕對不會想到,使者才歸國,吐穀渾的刀槍就砍過來了。

    猝不及防之下,兒郎們應該能劫掠到更多的戰利品吧?

    大軍盡數離去,慕容伏允的身子晃了晃,一口血噴了出來。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慕容伏允還是第一次被那麽年輕的唐人耍了。

    可惱!

    郎中鐵達尼被如狼似虎的可汗親軍捉住,綁縛在馬後,馬上的騎手打馬狂奔。

    鐵達尼痛哭流涕地叫屈,還得全力奔跑。

    然而,人怎麽可能跑得過馬呢?

    一切不過是徒勞而已。

    鐵達尼很快被駿馬拖在草地上滑行,身體拖行的軌跡上現出道道血痕,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然後歸於沉寂。

    鐵達尼知道自己很冤,叱雲阿利也知道,慕容伏允更是知道。

    可是,有什麽關係呢?

    可汗的怒火,總歸要有人承擔,誰讓他鐵達尼前久請柴令武吃過飯呢?

    大寧王慕容順的身軀在微微顫抖,麵容上卻沒有一絲表情,誰也不知道他這是憤怒還是恐懼。

    好不容易拉攏的臂膀啊,又斷了一隻!

    想積蓄力量與慕容尊王爭鋒,每次都是略微有些起色時,就被父親一巴掌將費力勞心拉攏的臂助拍死。

    每次都是!

    ……

    柴令武的行進速度並不慢。

    累贅的牛羊?

    不好意思,第一天就全部宰殺了,配上新鮮的小油菜,那滋味真不錯。

    牛羊的數量再多,趕不上左領軍衛的將士多,一人分一兩碗也就隻剩些湯湯流水了。

    連不苟言笑的康處直也美美地啃了一條羊腿,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柴令武做到了這一點,日後在軍中也容易樹立威信。

    將四代,去除了紈絝的一麵,還是不錯的。

    然後,柴令武第二天發布的命令讓人覺得不對勁,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鄯州邊界。

    柴令武沒有解釋,也沒有人追問、抱怨,隻是沉默著趕路,連在馬車上受顛簸的白雨棠也一聲不吭。

    這就是信任,無條件的信任。

    去時十來天,回程五天,左領軍衛就踏入大唐的地界,進入鄯州的疆域了。

    “中郎將,請恕柴令武越俎代庖,直接發號施令了。”柴令武對康處直拱手。

    康處直微微驚愕。

    柴令武趕路,就意味著不尋常了。

    直接要指揮權,這……

    “傳令,左領軍衛紮營,構築防禦,升起天使大纛!不惜人力物力,從周遭村落征召人手!”柴令武倒不是要直接的指揮權,那玩意兒給他,他也沒奈何,安營紮寨他不懂、排兵布陣他不會。

    康處直聽完柴令武的號令,懸起的心落了下來。

    還好,不是直接奪去軍權,隻是安排紮營防禦的大號令,柴令武現在還掛著使者的旗號,可行。

    “按使者號令,尋地紮營,準備伐木,做投石車!會布置陷坑的兔崽子,趕緊出力!程處默,你立即升起大纛,並派人去征召徭役,不來者,殺!派人告知鄯州刺史李玄運,以及那三個折衝府,使者在邊界紮營了!讓他們想想後果!”

    康處直的命令,急而不亂,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專業人士出場,效果就是不一樣。

    命令有些粗暴,但這就是軍中特色。

    柴令武的一個提議,倒是讓康處直點頭通過了。

    在兩國邊界的道路上鋪了一些亂石,這個想法的實施,是基於大唐軍隊的馬匹都釘了掌、吐穀渾的馬蹄都是原生態的基礎上。

    唉,就是不知道馬掌這東西,能夠保密多久。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