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你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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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奸細肯定是沒有的。

    畢竟,連柴令武都不知道會有這戰果,哪來的奸細?

    然而,鍋總是要找人背的,否則豈不是說洛陽公無能了嗎?

    查來查去,洛陽公身邊侍候的啞奴被推出去,當眾宣布是唐軍的奸細,然後一刀結果了。

    看,我吐穀渾王公依舊英明神武,一切不過是敵國奸細破壞而已。

    然而士氣依舊不可避免地降了下來。

    即便是再年輕盲信、不諳世事的年輕軍士,也能隱約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這世間,真正的傻子不多,多的隻是對命運無能為力、隻能隨波逐流的人。

    吐穀渾吃過一餐食不知味的午膳,對麵的唐軍,從府兵到輔兵,再到衙役、不良人、遊俠兒、尋常百姓,則是吃牛肉吃到飽,白雨棠還舉著一整根牛腿骨,得意地搖擺。

    休息一刻鍾後,康處直召集所有兵馬,給吐穀渾布下了大陣。

    洪濟折衝府、懷遠折衝府的兵力損失太大,雖然兩名折衝都尉一再聲明已經從輔兵中補充了足夠的人手,康處直依舊將他們放在了後備位置。

    “稟中郎將,左領軍衛一致認為,兒郎們不輸於府兵。不能隻讓府兵兄弟在前頭扛著,我左領軍衛亦不輸於人!”程處默慷慨激昂地請戰。

    一直是各折衝府出戰,難不成堂堂衛軍,還弱了名頭?

    回到長安,讓其他各衛知道了,能笑到左領軍衛抬不起頭!

    “左領軍衛,統率各府馬軍,待第一波穩住後,強勢出擊。目標,奪旗、斬將!”

    康處直沉默了一會兒,果斷下令。

    能進左領軍衛的,不是各府中的佼佼者,就是朝中將帥、權貴之後,或許有人比較頑劣,但在能力上,無人能否認。

    但是,為將者,最為難的就是帶這樣一群人出戰。

    既然是去打仗,不是去過家家,死傷在所難免。

    帶著上官之後出征,戰死了,上官當時大度的抹眼淚,說不怪你。

    午夜夢回,上官從被窩裏驚醒,喊著亡子的乳名,潸然淚下時,你覺得對你是一個什麽態度?

    一次兩次、十次八次,能容得下你,百回千回呢?

    相形之下,上官當時若是雷霆震怒,給你幾拳,說不得事情就過了。

    對康處直而言,世間最難的事,從來不是上陣殺敵,而是這些人情世故,一不小心就成了人情事故。

    可是,摁下他們吧,又傷了左領軍衛的銳氣。

    難!

    看向程處默誠摯的目光,康處直鄭重補充了一句“活著,回來!”

    蒼涼的牛角號響起,這是吐穀渾全軍進攻的號令。

    七萬多人馬,如一條蜿蜒的巨蟒,向大唐的地界發動全麵攻擊。

    不能再拖延了,如果讓其他折衝府過來支援,這點人馬,未必能熬到回家。

    雖然明知道強攻勝算不大,但洛陽公與梁屈蔥就算是輸紅了眼的賭徒,要一把全梭。

    搏一搏,活羊變餺飥!

    無數的牛車、馬車拉著土石,冒著石彈前進、再前進!

    連車子帶土石扔進壕溝裏,就算是完成了使命。

    完成任務的吐穀渾軍士奮力越過壕溝,靠著山壁,張弓與府兵對射。

    漫天飛舞的石彈,確實奪去很多人的生命,順帶將牛馬、車子砸個稀巴爛,可架不住吐穀渾的人數太多了,洛陽公與梁屈蔥拚著折扣一半人馬也要奪下鄯州,對於死亡,隻當作數字來看。

    慈不掌兵,對於他二位來說,更與“慈”無關了。

    石彈再厲害,能砸死一萬人不?

    對於破釜沉舟的吐穀渾軍來說,區區一萬條性命,那不叫事!

    付出幾千性命的代價,壕溝終於被填平了。

    上馬疾馳的吐穀渾軍士,迎著密集的弓箭、弩箭,紛紛墜馬,存者揮舞著馬刀、長矛撞上府兵的盾牌,如驚濤拍岸,盾牌後的幾支長槍瞬間紮出,將人與馬紮成了血葫蘆。

    吐血的盾牌手立刻被輔兵轉移到後方,交給衙役、不良人、遊俠兒,抬去轉給郎中去醫治。

    雖然,能夠救回的可能很小,但每個人都在堅持,不願放棄。

    空位,立馬有人補上。

    雖然明知道下一個被抬走的,可能就是自己,卻沒有一個心存畏懼的。

    國仇家恨,壓抑得太久,今天就是拚死也要拖死一個吐穀渾人!

    論人數,大唐才是冠絕於世,死了耶耶一個,自然還有無數人補上!

    幾乎每一寸土地上,都有濃鬱、滾燙的鮮血滋潤;

    五步之內,必有屍首所在。

    洛陽公麵無表情地望了梁屈蔥一眼,梁屈蔥心頭一寒,翻身上馬,舉刀帶著本部衝上去。

    梁屈蔥相信,自己敢遲疑一下,洛陽公的刀子就會斬向自己!

    這,就是二等民族的悲哀。

    即便是有名王的頭銜,在鮮卑人眼裏,無非是頭大個一點的牲畜。

    真被宰了,洛陽公頂天被步薩缽可汗斥責兩句了事,連俸都不會罰。

    梁屈蔥還沒衝到府兵陣前,眼角的餘光就看到,程處默帶著數千馬軍殺了下來。

    在伏俟城時,梁屈蔥親眼目睹程處默應對各路挑戰,對他的評價是“上中之姿”,倒也不是太在意。

    程處默胯下的馬匹奔騰馳騁,對地上的碎石不以為然,戰馬還更加興奮了。

    梁屈蔥大吃一驚。

    這究竟是為何?

    如果大唐的戰馬都不畏懼馬蹄損傷,對吐穀渾而言就是一種災難!

    折損的戰馬少了,可以使用的戰馬就多了,再配上唐軍出色的兵甲,以唐軍那驚人的體魄,試問天下有誰能匹敵?

    “老程的田地,哪裏走!”

    程處默狂笑著,馬槊一衝、一帶、一挑,梁屈蔥的戰刀險些脫手,驚出了一身冷汗。

    該死的,小覷程處默了,誰曉得這憨厚嘴臉下,竟深深地藏著拙,在伏俟城看起來應付挑戰吃力,原來最多就用了八成!

    程處默為此喊冤,明明是九成!

    至於說馬槊,嘿嘿,不曉得耶耶的阿耶是當世馬槊名家程知節麽?

    學不了阿耶十成手段,八成總有吧?

    有個槊技的加成,難道還對付不了你梁屈蔥麽?

    戰刀對上馬槊這種大殺器,很不夠看。

    馬槊長達六尺的槊杆且不去說,那長達兩尺、具有破甲功能的槊鋒也輕易克製戰刀,劈、蓋、截、攔、撩、衝、帶、挑,程處默耍得有模有樣。

    馬槊的使用技巧比較獨特,沒有足夠的家資與傳承,是無法學到的,自漢以來都是將門或世家才能傳承下去。

    看到使馬槊的人,他的武藝如何不去說,至少那身世是遠超常人的。

    馬軍倒是不可能全使馬槊,多數人用的還是矛,與吐穀渾的騎兵撞到一起時,就是拚著一矛換一矛,工藝精良的兩當甲也比吐穀渾的鐵甲耐用些。

    冶煉工藝的差距不是太大,奈何在戰場上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一點點差距就能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

    兩萬的梁屈蔥部兵馬遇上唐軍馬軍三千騎,雖然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可也如刀切豆腐,轉眼便死傷了千餘人。

    更要命的是,程處默這個瘋子盯上了梁屈蔥,哪怕幾員本部小將犧牲了性命也沒擋住他。

    好想打馬就跑啊!

    可是,想想洛陽公也紅著眼想拿自己的人頭,梁屈蔥幾乎要哭了出來。

    各位佛祖、菩薩,救救我梁屈蔥吧!

    活著回去,我一定在赤嶺(即後世日月山)大修佛寺,廣傳佛教!

    ……

    站在原地觀戰的洛陽公臉色陰晴不定。

    五萬人壓上去了,除了一兩萬死亡的,剩下的人竟然連一萬不到的唐軍都壓製不住,廢物梁屈蔥,怎麽不去死?

    南麵的牛心堆方向,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的軍士麵上的血被吹成了痂。

    “報!牛心堆遇襲,所有糧草被焚燒一空!”

    軍士跳下馬匹,叉手稟報。

    洛陽公瞪大了一眼,一把揪住軍士的領口“胡說八道!鄯州的唐軍全部在這裏,誰去燒的糧草?”

    軍士幽幽地歎了口氣“洛陽公你忘了,這周邊還有一個廓州。”

    廓州是下州,因為道路崎嶇難行,吐穀渾劫掠得相對少一些,治下也隻有兩個折衝府。

    按常理,廓州應該今天才聽到消息吧?

    他們長翅膀飛來了?

    通常情況下,即便廓州的折衝府前來增援,也應該是從大唐境內行軍吧?

    怎麽就膽大包天,直接襲了牛心堆?

    不要以為遊牧民族就不需要糧草。

    驅趕牛羊跟隨為糧,這是肯定的。

    有一定的粗糧、豆類為戰馬的口糧,也是必須的。

    總不能打仗了還先讓馬匹出去吃個草先吧?

    紅著眼想與唐軍決一死戰的洛陽公,瞬間如被霜打過的小油菜,蔫了。

    無力地擺了擺手,發出撤退的號令,洛陽公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希望能噙住眼裏的淚水。

    該死的陽光!

    瞬間,洛陽公淚流兩行。

    ……

    撤退的牛角號響起,梁屈蔥大喜,轉身打馬就跑。

    漫天的佛祖、菩薩終於顯靈了!

    回去後,梁屈蔥一定傾本部之力,在赤嶺打造吐穀渾最大的佛寺!

    意猶未盡的程處默想率兵追擊,卻聽到了收兵的鑼聲。

    軍令不可抗啊!

    柴令武扭起了屁股,開始了鬼哭狼嚎“你莫走……生個娃,養條狗……”

    除了白雨棠與陸肆若無其事,連李玄運這種久經各種考驗的老油條都忍不住側目而視。

    倒是那些遊俠兒紛紛擊掌叫好。

    真心不是奉承,審美觀不同而已,權當遊俠兒是後世殺馬特的祖宗吧。

    馬上的梁屈蔥聽到柴令武的鬼哭狼嚎,再想想這一仗吃的虧,忍不住一口血嘔了出來,說不清是柴令武氣的還是程處默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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