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過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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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在號,血在燒。
    一路往南,拚命奔逃。
    此地距兵站僅八九裏路程,以前總覺得信步就能走完,此刻卻似乎永遠都無法抵達。
    楊定的呼吸很平穩,即便經曆了一番艱難的廝殺,他全身上下並無半點傷勢,衣袖上染紅的顏色皆是蠻人的鮮血。
    身邊還有六位同袍,那個名叫崔順德的年輕人已經永遠長眠於他們身後的土地,就像主動去刺殺蠻人首領的劉古和顧思安那樣。其實所有人心裏都清楚,即便他們能殺死蠻人首領,也絕對無法從數百蠻人的包圍中活下來。
    那本就是一個粗糙的計劃,一次注定有死無生的衝鋒。
    短短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裏,楊定便失去了三位同袍,他們的犧牲隻換來不到二十丈的距離,蠻人依舊跟在後麵窮追不舍,死亡的危機如影隨形。
    如此艱難之境,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京軍北營經曆官楊應箕,一個性情冷硬固執不被人所喜的中年男人。
    從小到大,他與父親相處的時間很少,因為父親常年在外當差,而且每到一地都會受到排擠,然後不得不漂泊於各地,直到調入西境長弓大營才算安定下來。時任長弓大營主帥的集寧侯唐攸之對楊應箕很看重,完全做到了用人不疑。
    然而楊定知道父親過得並不開心,因為除去唐攸之的關照,他在長弓大營仍然得不到其他人的認可。那些人縱然表麵上客客氣氣,眼底的疏遠和厭惡卻很難掩飾。
    雖然父子二人聚少離多,可楊應箕從未放鬆對楊定的鞭策和教導,無論他身處何地,都會盡可能地多寄家書回去。
    外人眼中根本無法溝通的楊應箕,在楊定麵前從來不會刻意擺出嚴父的姿態,反而會心平氣和地與自己的兒子探討問題,連他在外麵的遭遇都會如實告知。
    在如今這個遵循禮教的時代,這樣的父子關係極其罕見。
    正因如此,楊定才沒有變成走馬章台的紈絝子弟,也沒有養成眼高手低自怨自艾的性情。
    當楊定年滿十六達到從軍年齡的最低標準時,父子二人有過一次開誠布公的長談。
    站在楊應箕的角度,自然希望楊定能夠進入京軍北營。
    他壓根沒想過以權謀私,隻是純粹欣賞裴越的能力和北營的風氣,尤其是曆經戰火淬煉而成的藏鋒衛,在他看來堪稱百戰精銳的典範。
    楊定卻主動請求去往北境邊陲之地。
    “為何?”楊應箕沒有動怒,隻是不解地問道。
    楊定誠懇又堅定地回道:“父親如今官居北營經曆,裴侯和其他將軍對您很尊重,兒子知道父親不會因此就徇私看顧,但是其他人未必能做到一視同仁。因此,兒子想去極北苦寒之地曆練,強壯體魄,振奮精神,就像當年先祖那般為大梁戍守邊疆。”
    楊應箕沒有再多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於是北山兵站第二隊便多了一個新丁。
    楊定沒有想到曆練來得這麽突然且殘酷。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逃命的問題,他們必須把蠻人南侵的消息送回去,讓兵站乃至宣化大營盡快做好準備。
    進入山間一條小路後,張德喘著粗氣吼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陳丹咬牙道:“不能讓劉大和老顧白死,我們得分人回去擋住他們。楊定,記住劉大對你說過的話!”
    這些小卒經年累月生活在一起,早已形成一定的默契,其他人瞬間便明白陳丹的想法。現在必須有人斷後,盡力攔住那些發瘋的蠻人,為楊定爭取到撤退的時間。
    眼下的局勢與先前不同。
    那時候劉古還在,他們便有主心骨,因而能表現出坦然的心態。可是如今好不容易才拚出一線生機,誰心裏會沒有一絲念想?
    若能活下來,誰願意壯烈赴死?
    陳丹將話挑明之後,即便有人心中鬱卒,卻無人出言反對,因為他們知道既然楊定是國公府的嫡子,或許可以在哥舒大帥麵前說上話,那樣才能保證他們這些人死得有價值。
    無論是三十兩撫恤銀子,還是虛無縹緲的軍功,終究能帶來一點希望。
    便在此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來到北山兵站才半年的楊定猛然止步,轉身迎著蠻人,高聲道:“陳丹,你的本事我學不來,活下來更有用!拜托你轉告家父,楊定不孝!”
    張德目瞪口呆,叱罵道:“王八羔子,伱才摸了半年刀,裝什麽英雄!給老子回來!”
    楊定笑道:“我家先祖乃是大梁寧國公,論武道修為,你們可不是我的對手!”
    話音未落,他便邁開一雙長腿,凜然殺向衝在最前麵的蠻人。
    戰場上時機稍縱即逝,陳丹望著張德與其他同袍紛紛轉身,不禁虎目含淚,幾近於咬碎牙關,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而後頭也不回地朝著南方狂奔而去。
    蠻人同樣沒有想到一個稚嫩的年輕人竟然敢殺回來,隻不過這樣壯烈的舉動與送死無異。當先那個蠻人身高臂長,迎著衝上來的楊定,臉上浮現一抹殘忍的笑意,學著獵驕靡的模樣伸臂格擋,同時右拳攥緊蓄勢待發。
    雙方接近那一瞬間,卻見楊定忽地身形一矮,竟然以半蹲的姿態出現在蠻人身前。在對方微微失神之時,他雙腳和腰腹猛然發力,如獅虎一般向上躥起,雙手牢牢握住刀柄,鋒利的腰刀自下而上,直接劃破對方身上的獸皮,同時劃出一道極深極長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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