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枝丫上，柳天蒼和薑月靈相隔十米。

    魁梧強壯的年輕人已經入睡，呼吸平穩富有節奏，在他看來，從同一個城市裏出來的薑月靈可以被歸類到“夥伴”這一列，值得信任。

    薑月靈卻沒有柳天蒼這樣神經大條，事實上，在斬斷自己的左腿、偷渡到烏托邦後，她就再也沒有睡好過。

    深陷敵營，當萬般小心。

    更何況，今天發生的事，讓薑月靈幾乎沒有辦法冷靜思考。

    ——突然出現在光明市的舊土入侵者，有一些是她認識的同族，綁著麻花辮的大闇觀音，和她相交莫逆，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為什麽會忘記他們？扭曲烏托邦公民的認知，為什麽連我的記憶也被暫時抹除？

    薑月靈的睫毛輕顫，心裏極為不平靜。

    “喂，你怎麽回事？”

    低沉的聲音在密林中響起，薑月靈一驚，看向柳天蒼。

    黑暗中，魁梧少年的雙眼明亮有神，仿佛蓄勢待發的猛獸。

    “沒……沒什麽。”薑月靈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大腿中間，不讓自己的表情暴露在柳天蒼麵前：

    “隻是對現在的狀況感到害怕而已。”

    “你不像是恐懼黑暗的人，薑同學。”

    薑月靈心裏一緊，手指尖下意識地聚起空間之力。

    被發現破綻了？柳天蒼這家夥體魄強悍，必須先下手為強，要砍掉腦袋才行……

    然而還沒等她有所行動，柳天蒼的下一句話就讓她跳到嗓子眼的心緩緩落到了肚子裏。

    “不過，即使是最無畏的勇者，也會有迷茫的時候，剛才我躺在樹枝上，覺得雖然戰死在這也沒什麽大不了，但不能埋在家鄉，終歸是種遺憾。”

    “埋骨他鄉麽……”薑月靈愣了愣，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天上的圓月。

    聯邦和舊土的月，看起來沒什麽不一樣，可這終究不是家鄉啊。

    “柳天蒼，原來你也會怕啊。”

    “我小的時候，曾和弟弟在懸崖邊打雪仗，那個時候我膽子是真的大啊，也不怕失足踏空，可到了現在，修成了四重武道真意的宗師，膽子卻愈發小了，覺得短短一世，惜命一些總沒錯。”

    “哈，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我們躲在這裏？”

    “不，我要橫渡這片汪洋，一路向北，那邊的天空中有大片烏雲，應該不是普通的島嶼。”

    “你剛才還說要惜命呢。”

    “惜命，但並不代表做懦夫，武者當一往無前。”

    “嗬……”薑月靈輕笑，看著魁梧少年棱角分明的臉。

    藍海市神武軍三巨頭，沈白、風花憐、柳天蒼三個人的臉，她已經在夢中見了無數次，作為殺死弟弟的最直接仇人，薑月靈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跟你一起去，我的空間能力最適合逃跑。”

    柳天蒼詫異地瞥了她一眼，但也沒有多問。

    “好。”

    月光下，少年少女各自入眠。

    第二日，他們共同做了一條小船。

    體魄強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用力量和變態般的控製力彌補技術的缺陷，柳天蒼和薑月靈都沒有做過木匠活，但對於這種級別的高手來說，將百年巨樹削成小舟是很輕鬆的事。

    二人上路，各自拿著一杆自製船槳，收集些淡水和食物，離開了小島。

    汪洋之上，一葉扁舟向北劃去。

    他們都是精力充沛的猛人，即使用船槳作為動力，小舟的速度也超過一般的快艇，雖然有時會遇到狂風和大漩渦，但憑借薑月靈的空間能力和柳天蒼純武者的體魄，總能化險為夷。

    大海寂寥，彼此是唯一能對話的生物，慢慢的，薑月靈和柳天蒼也熟悉起來，不像一開始那樣生疏。

    “薑同學……你有兄弟姐妹麽？親弟或親姐的那種？”

    濃烈的陽光下，柳天蒼問出的話讓薑月靈一愣。

    經過數日的相處，薑月靈沒有再在暗地裏做防備的動作。

    她知道，如果對麵這個魁梧健碩的少年知道自己的身份，便絕不會做這些無聊的試探，一定會堂堂正正與自己搏殺。

    “有，兩個，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薑月靈開口，說著半真半假的話：

    “不過，與我生而為天啟者不同，他們都是普通人，如今正在老家上學，前幾天還打電話給我加油助威呢。”

    “真好啊。”

    “你呢？”

    “隻有個弟弟，叫柳天朗。”

    “略有耳聞，聽說在八月份的[影子內亂]中，被那幫人類叛徒殺死了……”

    “哈。”柳天蒼輕笑：

    “我柳家是大日重工的掌舵者，在藍海市很有影響力，治安所要顧及輿論，所以隱瞞了真相……是我殺了弟弟。”

    薑月靈手中的船槳一頓。

    在長久的沉默中，少女空靈清脆的聲音驀地響起：

    “柳天蒼，你後悔麽？”

    “無時無刻，每分每秒。”

    “可人死不能複生，過去的事無法改變。”

    “是啊。”

    “如果讓你重新來過呢？你……還會下手麽？”

    “會。”柳天蒼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猶豫：

    “他亂殺無辜，破壞家鄉，勾結人類宿敵，站在影子帝國那邊，再選擇一千次、一萬次，我都會殺他。”

    “殺完之後呢？再次陷入無盡痛苦之中？”

    “是。”

    “嗬，可悲的男人啊。”

    “有時候，我們必須做最艱難的抉擇，即使知道會痛苦一生……大丈夫當如是。”

    “如果是我，我不會殺我弟弟。”

    “不敢手刃人類奸佞，有什麽資格做武者？”

    “連親人都殺，你就算單字封王又有何用？”

    二人莫名感覺話不投機，默契地閉上了嘴。

    即使坐在同一條船上，他們也不是同路之人。

    ……

    漫長的大海漂流終於結束，第四天，他們來到了厚重陰沉的烏雲之下。

    烏雲籠罩著大島，潑天暴雨一刻不停，氣候惡劣到極致。

    小舟慢悠悠地靠岸，薑月靈和柳天蒼同一時間看到了站在岸邊的人。

    他模樣清俊，身上有斑斑血跡，似乎剛經曆了慘烈的大戰。

    “乾機無濁……”

    薑月靈心中暗歎，扯了下柳天蒼的衣角：

    “是敵人，小心，你正麵牽扯，我用空間能力隱匿身形，尋找機會遊走刺殺！”

    “好。”柳天蒼不疑有詐，大踏步涉入水中，向敵人走去。

    體魄強悍的武者正麵硬剛，天啟者在後頭輸出或輔助，本就是聯邦最深入人心的常用戰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