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雄赳赳,氣昂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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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王德發同誌在鏡子前咧開嘴,做出一個深沉的微笑,接著打開水龍頭,像做大保健那樣微微的雙手呈弧形的,拍打得水波蕩漾——沾了點水,抹頭發上。

    他頭發是向後梳的,這種發型比較顯得成熟,幹練,卻又不太過老氣;在這個圈子裏,無論任何從業人員,但凡是有條件了,都要稍微的講究一下。何況,他是央戲畢業的碩士生,從事著高貴神秘的導演行業,從業經驗豐富。

    然而。

    王德發同誌漸漸的,笑容收斂了。

    這是一張什麽樣的臉……這是一張你老實說了任何一個字,都顯得於他過於殘忍的臉。

    並且,還喪失了青春。

    但王德發是一個倔強的人,他決定化腐朽為神奇,他選擇從額前不多的頭發中,捋出來這麽兩束,垂在額頭溝壑縱橫的懸崖峭壁間,這樣是否能增添一分年輕人的桀驁不馴呢。

    朋友們,並沒有。

    他湊近了看,這兩束頭發枯黃,稀疏,既不直又不彎的,一切使人剛剛好討厭的,像龍卷風碾壓後的蘆葦地,折服在他自尊的田野上。

    他離遠了看,這兩束頭發竟然又細又長,在衛生間的黃燈下襯得發出一股蟑螂色。

    王德發露出愁苦和發憤圖強的表情。

    啊!這都是因為我的學藝有成,忽略了顏值保養,等我賺到錢了以後……

    “叮叮叮叮……”

    速度接起:

    “喂……是學妹嗎……啊,對的,我們的紀實片就要在火車站拍攝,就在京城,就在這裏……不用去羊城……真的不是因為通行費太貴了,是因為……是因為想試驗一下新的綠幕技術,是的,我們到時候會把羊城火車站的景貼上去的……”

    話音有一個短暫的停頓,隨即防空警報一樣的拉響:“你找到男演員了?真的?”

    換了一邊耳朵:“還是個大帥哥……唉,帥不帥不重要,重要的還是……啊,他演的還很好,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神……這……這……”

    “好的,好的……”王同誌的頭也跟著應聲,“就在明天上午,京城火車站,8點鍾來行嗎……”

    “是這樣的,你們到了之後,還要化妝的,換戲服的;當然,真正的拍攝還是隻有下午那一小會兒。”

    “嗯嗯……我現在去聯係團隊……”

    王德發掛斷電話,騷氣的扭起了霹靂舞,但他做來像極了旋轉陀螺,就是那種最後幾秒鍾將要跌倒,且不知跌落何方的陀螺。

    “帥氣,演技好,大神……”王德發轉完霹靂舞,一字一字默念道。

    獨處的衛生間氣氛變得悲愴起來。

    王德發不等式:技術>顏值。

    那技術+顏值呢?

    王德發的知識體係崩塌了。

    他仍然站在鏡子前,他最終還是選擇將那兩戳毛梳上去,他將頭發梳成大人模樣。

    ——————————

    周四的這個上午,天氣不算晴朗,但也不下雨,無甚特色,陰陰鬱鬱,在記憶中回想起不會注意到的無數天中的平常一天。

    就像方沂努力想給人的感覺一樣,他對出類拔萃沒有興趣。

    所以這天他是帶了口罩的。

    乘公共汽車溜達到京城火車站,熟門熟路的跟人群過了馬路,再在人群注意到他之前離開,遠遠的,就見到一防風小帳篷,擺上攝影器材,這時候的器材還很大,更何況,帳篷上寫明了:

    “王德發工作室”。

    天還微蒙蒙剛亮,這幾個鍍了亮色金屬的字已經是閃閃發光,“王德發”幾個字更是特意拋了光。

    到地方了。

    宋佚跟他介紹過,“王德發”就是這次拍攝的總導演,也是早他十來年的學長。

    專業院校畢業的好處就在這裏了,演藝圈這地方,近親繁殖太嚴重,出名的個個師出名門;然而身為其中的一員,就不能叫近親繁殖了,而要稱同學情誼;能在京城這地界開工作室,拉出來一幫人的王德發師兄,他的同學情誼應該稍微更重一點。

    方沂穿的是黑色羽絨服,拉鏈一直拉到了脖子,渾身上下隻露出兩隻眼睛和天靈蓋。

    帳篷外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碌。

    架設一條五米多長的滑軌,兩根細長的鋁杆,左右兩邊各安放腳架。

    攝影機卡在上麵來回推,工作人員正在看畫麵的穩定度,發出“嘶嘶”的吐舌音。

    帳篷外的圈外人,估計是臨時招來的龍套,於是相當豔羨的看著攝影師手中的家夥。

    心想:老子要是也能摸一下……

    這天的任務應該是不趕,也可能是想摸魚;攝影佬平日裏雖然累,抓住機會了,也是要裝一下的。

    他拿出尺子,對齊了滑軌在那量角度,緊皺眉頭,不時推一推攝影機,表情時悲時喜。

    “架完了嗎?”

    有人問攝影佬。

    “怎麽可能……這種活計,精細的很,不是三兩下就能搞定的,你不是圈內的,不要不懂亂說。”

    攝影佬等到捧哏,抬頭答。

    隨即低下頭繼續調試兩根鋁杆,他把攝影機推上麵滑來滑去不亦樂乎,眼睛盯著視頻中的畫麵,但他覺得心中一悸,似乎忘記了什麽。

    “兩根杆子有什麽好調的?”

    再度抬頭,“我們拍的是電影,是要上全國台的,這種畫麵,怎麽能不精益求精呢?我隻能說,懂得都懂,不懂的,說了也沒用。”

    繼續調試。但是,這種熟悉感是怎麽回事。可惡。他緊緊盯著攝影機畫麵。

    “那也該調好了吧——我看你調這兩根杆調了快十分鍾了,同誌,這樣拍戲,你是在摸魚吧……”

    憤恨的抬頭,“我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我哪天不是拿命去拍戲的,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麽……”

    低頭。攝影師暗道,那個不能忘記的人,是誰呢?我一直在尋找,尋找著的某個人,那嗎誒哇?!

    攝影畫麵中,第二排的既不是中間,也不是邊緣,要比其他人高出半頭的某個人。

    氣質啊!

    他站起來,找到方沂,“朋友,你是……你是幹什麽的啊?”

    方沂平平無奇道,“哦。我是今天的男演員。“

    攝影師恍然大悟然而仍然半信半疑,從上往下掃視了一便方沂的打扮,雖然眼睛是真的很好看。

    有些人是這樣,他隻露出半張臉,你能隱約感覺到這貨長得……不好看;但這件事情反著來,就不一定完全成立了。

    可憐的攝影師生平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他不敢得罪男演員更不敢得罪王德發同誌,隻有悲催道,“是男演員老師嗎?組裏的人還沒看過你的照片……真的抱歉,那個,你能就是……就是證明一下嗎?”

    方沂摘開口罩。

    正好最高領導王德發同誌視察完自己的領地,如雄獅一般,雄赳赳,氣昂昂的,踏入了他的小帳篷。

    竟見到此一幕。

    他和攝影師心中同時起了念頭:“我這波怎麽匹配到高端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