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花朝節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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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

    大宣愛花,每年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白日裏,京城萬人空巷出來遊園賞花,大小集市舉目皆花,男女老幼插花戴花,一株上等的姚黃牡丹能賣到三千錢。

    提燈郎巡夜,天自然是黑了,馬廣利輕歎一聲道“白日裏還想著陪著娘子出來賞花,結果為王世潔那殺才在衙門耽誤一天!”

    李普安道“莫再提那殺才了,夜裏卻瘮得慌,咱們還不如去集上看看有沒有好花。”

    王振南搖搖頭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好花?都是別人挑剩下的!”

    馬廣利笑道“挑剩下的也好,便宜呀!”

    孟世貞看了看眾人“去集市看看也無妨,我可把規矩說明白,不能敲骨髓,買東西得給錢!”

    最大的集市在城西,叫西集,那太遠,眾人順路去了趟城北的集市。

    城北窮苦,但畢竟是過節,花朝節在大宣是重要節日,集市裏非常熱鬧。

    賣花的最佳時機已經過去了,眼下商販們隻想把手裏的花盡快處理出去,價格確實便宜。

    徐誌穹看上了一株茉莉簪花,上前問價,賣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到提燈郎,連忙說道“這花送給燈郎老爺就是了。”

    孟世貞皺眉道“這叫什麽話,誰占你這點便宜?隻管說價就是!”

    少年壯著膽子說道“實不相瞞,這是上品茉莉,放在白日裏,一株少說也得三百錢。”

    三百文錢一株花!徐誌穹咂了咂嘴唇。

    李普安在旁道“誰問你白天的價錢了,你這花不賣,也是回家等著幹枯,且說眼下的價錢就是!”

    少年道“這花一時枯不了,您看仔細,這是幹花。”

    原來這支茉莉不是鮮花,是一支加工過的幹花,可成色沒有絲毫減損,湊到鼻子近前,濃香醉人。

    徐誌穹道“這花我買了。”

    少年道“我也是急著收攤,這支花,算您八十文吧!”

    徐誌穹見其他簪花也是精致,拿出錢袋道“我買三支!”

    少年想了想“三支便算您二百文。”

    徐誌穹數出二百文錢,少年用三支竹筒裝了花,交給了徐誌穹。

    花放在竹筒裏,正好方便帶著,大宣的商人生意做的周道。

    徐誌穹拿出一支送給孟世貞,當著領導的麵買東西,理應給領導帶一份,徐誌穹自然明白禮數。

    可孟世貞連連擺手道“誌穹,你不懂這規矩,簪花可不能隨便送,我若是收了,咱們兄弟可就說不清了。”

    徐誌穹趕緊把花拿了回來,他對孟世貞沒有任何興趣,他是真不知道這裏邊的規矩。

    馬廣利在旁打趣道“誌穹啊,你為什麽買了三支花?你到底有幾個心上人?”

    王振南道“最美不過少年時,三個不算多。”

    孟世貞挖苦一句“再多能多得過你!”

    王振南聞言道“孟青燈,咱們可是有過約定,我嗆了史川一頓,給你爭了臉,你答應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

    孟世貞抿了抿嘴,他答應再給王振南說一房小妾。

    “不急此一時,你等我消息。”

    李普安看了看徐誌穹“要我說,誌穹還沒找到心上人,他這三枝花,是給勾欄娘子準備的,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裏,正好有三位舞娘。”

    徐誌穹憨憨一笑,看來李普安也是桃花棚子的常客。

    孟世貞詫異看著李普安“那破地方你也去過?”

    “那地方不破,你去了就知道,誌穹是個會享福的人!”

    三人說說笑笑出了集市,半路上卻遇到了一位熟人。

    大師姐尉遲蘭,腳步匆匆,正要趕往青衣閣。

    徐誌穹正打算明天去找她,不期在這裏偶遇。

    多日未見,兩人有些局促,大師姐問一聲道“這是去巡夜麽?”

    徐誌穹點點頭。

    尉遲蘭道“我這廂,另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在皇城司,有些事情不能隨便打聽,無論武威營、青衣閣還是掌燈衙門,都有著特務機構的特殊性質。

    徐誌穹沒多問,從懷裏取出一支茉莉。

    “這個,給,師姐。”

    不需要多說,最簡單的表達,是尉遲蘭最喜歡的誌穹。

    幾個同僚都識趣的躲在了遠處。

    師姐拿著茉莉花,眼眸之中有些濕潤。

    大宣是個文明開化的國度,不像史書中那些蒙昧頑固的王朝,一提男女之情就犯了諸多忌諱。

    大宣沒那麽多忌諱,大宣沒那麽愚昧。

    師姐很想抱抱誌穹,哪怕在街邊抱了也不會引來異樣的目光。

    可想了想還是有些羞澀,紅著臉不敢看徐誌穹的眼睛。

    尉遲蘭想把簪花戴上,卻想起來今天日子特殊,不能戴。

    她想找一件東西給徐誌穹做回禮,可眼下沒有合適的東西。

    兩人默默在街邊站了許久,尉遲蘭道一聲“誌穹,我要走了。”

    尉遲蘭把茉莉藏進了衣襟,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誌穹帶著甜蜜的笑容,目送尉遲蘭的背影。

    對大師姐,他有的是耐心。

    同僚們湊上來打趣,馬廣利道“這姑娘好,長得瓷實!”

    王振南搖搖頭道“腰身纖細掌中輕,一條臂彎能抱住的才是好女子,這姑娘,太壯碩了。”

    李普安點頭道“還是振南兄內行,這姑娘,是有點大了。”

    眾人品頭論足,孟世貞卻把徐誌穹叫到了一邊,單獨說了兩句話。

    “我若是沒看錯,這姑娘是青衣閣的吧?”

    徐誌穹點頭道“是我在書院的同年。”

    孟世貞長歎一聲道“姑娘是個好姑娘,看得出來,也對你一片真心,可兄長要勸你一句,咱們這行當,你別看平時懶散些,實則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說句不中聽的話,將來有了孩子,一轉眼就可能沒了爹,你可別讓孩子再沒了娘。”

    徐誌穹一愣“此話怎講?”

    孟世貞壓低聲音道“那姑娘的衣服裏穿著軟甲,還藏著不少兵器,你看不出來,但卻逃不過我的眼睛,她今晚應該是殺人去了。”

    徐誌穹表情非常驚訝,但內心十分平靜。

    大師姐是武徹書院的殺道學子,皇城司是特務機構,殺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可師姐畢竟隻是個九品,讓她單獨執行刺殺任務,是不是太冒險了。

    孟世貞道“這你倒不用擔心,剛入門的丫頭也隻能在旁看著,真操刀的都是老青衣。”

    徐誌穹有些好奇“到底什麽事?非,非得青衣閣出手?”

    孟世貞一笑“模棱兩可的事。”

    “這,這又怎講?”

    孟世貞侃侃道來“皇城司裏的事,有能見得光的事,有見不得光的事。能見得光的事,都讓武威營幹了,拿著聖旨,抄家拿人,有頭有臉,有裏有麵,

    可有些事,不是那麽名正言順,說這人該殺吧,沒有聖旨,你要說不該殺吧,皇帝又不止一次說要殺他,這個時候就輪到青衣閣了,她們能殺。”

    徐誌穹一愣“她們為什麽能殺?”

    孟世貞把聲音壓到極低“按大宣律,青衣閣有鋤奸斬佞之權,可以先斬後奏,隻要她們能拿出罪證,哪怕殺人也算無罪,最重要的是皇帝可以不知情,這事可以和皇帝沒關係。”

    徐誌穹明白了,皇帝想殺人,又不想親自動手,就授意青衣閣先斬後奏,事後青衣閣背鍋,但不受懲罰,皇帝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

    “可,可武威營為什麽不能先斬後奏?”

    孟世貞笑了“青衣閣上下有三百女官,斬殺亂臣賊子倒也夠了,武威營有兩千精兵,你讓他們先斬後奏,你知道他們會斬誰?”

    徐誌穹明白了,武威營戰鬥力太強,必須嚴格受到約束,所以不能有鋤奸斬佞之權。

    那掌燈衙門呢?

    孟世貞道“能見得光的事,交給武威營,模棱兩可的事,交給青衣閣,那見不得光的事呢?”

    見不得光的事,歸掌燈衙門。

    徐誌穹問“我們有鋤奸斬佞之權嗎?”

    孟世貞反問“鋤什麽奸?斬什麽佞?”

    “難道,我,我們不殺人嗎?”

    孟世貞笑道“殺呀!堂堂正正的殺!”

    “那,那我們不用擔責任?”

    孟世貞道“有什麽責任?那些死了的,都是該死的,死的明明白白。萬一有人死的不明白,那就得讓他明白,咱們隻要能說明白,就算他死個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記住了嗎?”

    徐誌穹點了點頭,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為什麽武栩把王世潔說成因公殉職。

    因為王世潔死的不明白,所以就得讓他死的明白。

    他是被惡賊殺得,這個惡賊沒有線索,沒有身份,也沒有證人,但武栩說這惡賊殺了王世潔,他就殺了王世潔。

    不明白也得明白。

    這是掌燈衙門的特權。

    當了十幾天的提燈郎,徐誌穹對掌燈衙門了解的還是不多。

    ……

    到了北垣,徐誌穹準備去點燈,孟世貞一擺手道“兄弟,一連幾天辛苦你,今天就歇了吧,我們哥幾個點燈,你且找你同窗喝杯酒,去白芍藥那喝杯茶,找林二姐買些花糕,桃花棚子就別去了,有份。”

    馬廣利道“孟青燈,我今兒這肚子……”

    “你今兒不許拉稀!”孟世貞轉臉又對李普安道,“你今兒也不許修房子!”

    李普安一笑“誰說房子的事了,我是想告訴誌穹,林二姐的花糕的確好吃,但那姑娘脾氣暴,碰都不給碰一下,你在白芍藥茶鋪多買一杯茶,那小娘子能讓你親一口。”

    “親,親哪?”

    “親臉蛋呀!”

    眾人哄笑,徐誌穹也跟著傻笑。

    才親個臉蛋而已,你這段位太低。

    要是把臉去了,倒還有些意思。

    徐誌穹提著燈籠,去了城門,伍善興一臉關切的問道“誌穹,白日裏見了紅燈郎,問起了你的事,我如實說了,咱們晚上兄弟小聚片刻,沒犯了規矩吧?”

    徐誌穹搖頭道“那,那能犯什麽規矩?”

    話是這麽說,伍善興今晚謹慎了許多,沒敢胡亂說話,閑聊片刻,小酌兩杯,徐誌穹又去了白芍藥茶鋪。

    今天老板娘不熱情,想是白天嚇壞了。

    “爺,您的茶。”茶水衝好,老板娘哆哆嗦嗦坐在徐誌穹身邊,等著親臉蛋。

    徐誌穹喝了茶,放下茶錢,起身走了。

    不缺臉蛋,也懶得親你。

    穿過兩條街,來到路口,看到花糕鋪的夥計遠遠張望。

    “燈郎爺,您可算是來了,我們老板急壞了!”

    徐誌穹到了花糕鋪,風輕雲淡的坐下,要了一斤花糕。

    隔著老遠,能聽見林二姐的心跳聲,可這姑娘性子倔強,還假裝沒在意。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急得夥計直跺腳。

    林姑娘把花糕包好,遞給了徐誌穹。

    徐誌穹也沒多說,把錢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晚風吹來,林二姐咬著嘴唇,且不讓別人看見眼淚。

    這個沒良心的。

    怎就不理人了?

    莫非被紅燈郎怪罪了?

    莫非日後連句話都說不得……

    傷心之際,忽聞一陣香氣襲來,徐誌穹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將一支茉莉戴在了林二姐頭上,又在臉蛋上親了一口。

    林二姐轉過身,一拳錘在徐誌穹身上“你作甚?親我作甚?憑甚讓你親?”

    這姑娘好勝,非要親回來。

    徐誌穹也不能讓著她,你親回來,我還得親回去。

    兩人親到了五更天,徐誌穹想起一件事,還得去趟勾欄。

    看不看跳舞倒在其次,聽說易紅燈在勾欄門前掌過燈,勾欄老板嚇丟了魂,得給人家個解釋。

    離著瓦市還有半條街,徐誌穹正思忖著該怎麽和勾欄老板提起這事。

    忽見一名女子在夜色中喊道“你放手,我不認得你,你放開!”

    徐誌穹定睛一看,一個男子扯著一女子的手臂,正往前走,嘴裏不停說道“你看你給我丟了多少人?你在這地方脫了衣裳給人看,你還讓不讓我活了,你給我回家!”

    看那女子背影,好像是勾欄的舞娘。

    這是丈夫找上門來了。

    這種事貌似不該管,可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徐誌穹又覺得哪裏不對。

    舞娘高聲喊道“來人呀,救我,我不認識這人!”

    不對,這事不對!

    前世見過這種事!這是拐帶婦女的常用手段。

    這男子是個人牙子!(人販子)

    徐誌穹兩步追到近前,喝一聲道“哪裏來的歹人,把那女子放開!”

    女子聽到徐誌穹的聲音,趕緊喊道“燈郎爺!救我,救我!”

    果真是舞娘。

    那男子沒回身,說一句道“燈郎大人,這是我妻子,也是我家事,草民沒犯王法,這事您就別管了。”

    好淡定的語氣,我倒要看看你是何來曆。

    徐誌穹集意於雙目,看著對方的頭頂,想看看對方有多少罪業。

    今天要是再收個惡人,差不多也能升到九品中段了。

    對方頭頂雲霧繚繞,什麽都看不清楚。

    徐誌穹一驚,什麽情況下看不清罪業?

    道長說過,一是蒼龍霸道修者、二是受蒼龍真神庇佑者,三是同門判官、四是修為高深者,五是修行奇門異術者。

    不管是哪一類,都不該輕易招惹。

    徐誌穹緩和了一下語氣,道“不管有沒有犯王法,你先把人放了再說。”

    “燈郎大人,我再勸你一句,這事最好別管!”男子始終沒有回頭,不過從背影來看,他也有些緊張。

    “這事我還管定了!你放是不放?”徐誌穹提高了聲調。

    男子道“不放又如何?”

    徐誌穹喝一聲道“提燈郎,掌燈!”

    一聽掌燈二字,那男子慌了,扔下女子撒腿就跑。

    徐誌穹見狀,扛起舞娘掉頭就跑。

    男子跑了一會,覺得腳步聲不對。

    他好像跑了。

    他不該追我麽?

    回過頭一看,徐誌穹的背影都快消失了。

    一個白燈郎,就一個。

    那他還掌什麽燈?

    被他騙了!

    ……

    徐誌穹扛著舞娘隻管狂奔,他沒去勾欄,萬一那人追到勾欄,還真未必打得過他。

    他確定這是拐帶,現在應該立刻把姑娘送回衙門,徐誌穹對自己的速度有信心,隻要跑起來,哪怕對手是七品的殺道,也跑不過自己。

    不對,有腳步聲。

    徐誌穹微微回了下頭。

    什麽情況?

    那男子竟然追了上來!

    他竟然跑的比我還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