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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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維確實已經過了需要靠過分炫耀自己能力來體現價值的年紀,多年臨床工作的經驗讓他養成了提前做風險評估的習慣。麵對莫拉索右下腹的腹股溝疝,在做了反複評估以後,他選擇了噤聲。

    這是一個多方因素疊加後的結果,從站上手術台那刻開始,這個疑問就在他腦袋裏打轉:到底要不要幫伊格納茨做疝口縫合?

    他首先想到的還是手術的目的。

    手術是一種破壞病人身體組織的行為,每一刀都得有目的,每一刀帶來的收益也都該超過破壞成本才行。而眼前這台手術,自伊格納茨的手術刀剖開莫拉索腹股溝開始,性質就變了。

    普通的難複性腹股溝疝和腸管嵌頓壞死有著本質區別。

    前者的腸管是好的,隻需要做粘連鬆解將凸出的腸子回納到腹腔,重點在於疝口縫合收緊,目標是讓病人恢複健康。而後者的腸管已經壞死,必須做壞死腸段切割,重點在小腸斷端的吻合,目標是讓病人活下去。

    莫拉索的情況是後者,解決掉腸吻合就算基本完成了手術目標,疝氣本身不危及生命,縫錯了也隻是複發而已。

    其次他要考慮的是手術所需的縫合技術。

    卡維之所以能在腸吻合的時候提出自己的意見,是因為腸吻合技術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成熟,在各種手術書籍裏早就有過記錄。他一個小助手肯定做不了手術,但看過幾本書不足為奇。

    之所以伊格納茨在縫合上出現了紕漏,還是狀態、熟練度和助手配合的問題。

    相比腸吻合,這個年代的疝氣缺口縫合技術是一片空白,不論手法還是入針位置,都和十幾年後bassini醫生創立的複發率不足15的修補術【1】大相徑庭。

    卡維的能力肯定沒問題,隻是時機還不成熟。

    一位連書都沒讀過,才第一次上手術台的助手就這麽大咧咧地把一套能適用到現代的縫合技術說出口,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他必須要有一個練習和總結的過程,才不至於惹人懷疑。

    最後,也是最麻煩的一點就是消毒。

    即使卡維真的冒險提出了bassini修補術,伊格納茨也真的采納了他的意見,病人依然要麵對仿佛抽獎一般的傷口感染。細菌可不是憑手術縫合技術來挑選聚集地的,用什麽縫合都會遇到感染問題。

    與其現在爭一時長短,還不如先放一放,等徹底解決了手術消毒,再給莫拉索做第二次手術。

    當然,這一切都得等莫拉索完全恢複才行,卡維要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綜合了這些因素之後,他選擇閉嘴。

    ......

    在卡維的幫助下,伊格納茨狀態神勇,很快就完成了缺口縫合,後續隻用了不到15分鍾。

    最後的縫皮早已經是伊格納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內容,卡維原以為這個家夥會犒勞一下自己,給自己上手的機會。雖然這個機會非常廉價,廉價到可有可無的程度,但他還是想試一試一百多年前縫合的手感。

    然而,伊格納茨並沒有那麽做,還是宛如一位唯我獨尊的君王,把針線牢牢控製在了自己的手裏。

    15:45分,這場曆時近兩小時的手術終於落下了帷幕。

    伊格納茨自然收獲了滿堂喝彩與掌聲,也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即使是那些彼此攻訐、相輕嫉妒的同行們,也都紛紛離席上前,禮貌地表示了紳士該有的最基本的祝賀。

    “這場手術絕對有著特殊意義!”

    觀眾席上的一聲高呼驚動了在場所有人:“不止第二次腸吻合的縫合速度打破了記錄,手術本身的時長也已經打破了奧地利外科手術界的記錄。《vie

    a日報》明天就會刊登它的全過程,那些見慣了您截肢術報道的讀者們,一定會對這台手術感興趣的!”

    發話的是日報記者,伊格納茨一直都是這份報紙頭條的常客。

    媒體是傳播聲望最有力的武器,伊格納茨深知這一點:“謝謝,瓦雷拉先生。”

    “明天的日報又會大賣的......我就先走一步了,諸位下次再見,哈哈哈......”

    看了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手術之後,沒有哪位記者能阻止自己腦海裏的文字風暴,瓦雷拉的每根手指都希望第一時間把它們宣泄在打字機的按鈕上。

    “真是個無事不起早的家夥,前半段我看他都快睡著了。”

    “他興奮也是有道理的。”

    “明天的報紙將會把這場盛大的手術傳遞到每個vie

    a市民的手中,然後會在口口相傳中擴散至全國乃至整個歐洲,甚至大西洋彼岸也會知曉這一切。”

    幾位同行再次把目光匯集在伊格納茨身上,臉上顯得很平靜,但內心同樣激動。因為這台手術預示著,隻要縫合的速度趕上伊格納茨,那現如今的麻醉技術就能夠支持外科醫生們完成複雜的腹腔手術。

    不管術後感染如何,至少手術是能順利完成的。

    “謝謝諸位捧場。”伊格納茨再次欠身,感謝圍在他周圍的那些同行和觀眾,“下一次我將展示自己設計的一組金屬長管【2】,用於處理難治性的尿道狹窄,應該可以幫忙解決......”

    “新器械?在哪兒?”

    “設計圖紙前幾天剛完稿,已經在找公司製作了。”

    “原來還沒成品啊。”這些人對未知器械沒多大的熱情,很快就轉移了關注點,“對了,你的那位助手叫什麽名字?”

    “哦,叫卡維,卡維·海因斯,我新收的學徒。”伊格納茨隨口答了一句。

    “是醫學院的畢業生?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伊格納茨看了眼還在場邊關心自己兒子的埃倫娜,隻是笑了笑,並沒有正麵回答。然而這次短暫的逃避,很快就把問題推向了出乎他意料的方向。

    “你每個月支付他多少工錢?”

    忽然一個奇怪的問題跳了出來,讓伊格納茨摸不著頭腦:“你問這個幹嘛?”

    “就是隨便問問,我們醫院學徒領的是周薪,第一年每周3克朗,然後逐年增加,你們呢?”

    伊格納茨一愣,再回頭看向在準備區收拾手術器械的卡維,頓時發現早已有兩個家夥偷偷撇下自己找到了他。這兩人嘴裏問的也都是平時生活上的瑣事,比如有沒有地方住,夥食如何,再然後就是工錢了。

    又問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