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頜麵損傷最關鍵的並不在頜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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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藥品器械有限的情況下,對傷兵的治療順序肯定會有先後。往往是盡量穩住情況稍好的,然後全力搶救情況差的。
    剛被送進手術室的傷兵生命體征不太穩定,血壓低心率高,已經有了失血性休克。不手術止血、縫合血管或者直接選擇截肢,最後肯定會死在教堂裏。
    相比起來,這位名叫奧珀的中尉副連長似乎要輕鬆許多。
    從門德斯坦因的口述可知,他是不小心被石頭砸傷了臉部。按照這個邏輯思路推斷,傷害是一次性的,最多有單處的骨折和皮膚肌肉切割傷,一般不會有大礙。
    但當奧珀被抬進教堂時,卡維才知道被騙了。
    不管是在21世紀,還是在19世紀,“家屬”的說辭固然重要,可在獲取這段信息的時候還是需要保持一定的警覺性。
    “這被砸得也太狠了!”卡維脫口而出,但馬上就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好話題,連忙回到了傷員本身,“看上去被砸了七八下,鼻子、左耳、左眼、嘴唇都有裂傷,下頜骨都碎了......”
    他自言自語的內容很簡單,但能讓卡維說出口就已經代表了它的嚴重性。
    奧珀的鼻梁又塌陷,左鼻孔到現在都還有滲血。左側眼眶周圍青紫腫脹,隨著呼吸,眶下裂開的皮膚還有飄動,左眼外眥(外眼角)還能看到被石頭砸出的凹坑,皮膚裂傷深及內部血管,能看到有活動性滲血。
    此外,左側耳廓上方又斷裂,上下唇皮膚好幾處裂傷,上下頜骨顯然都碎了。
    頜麵外傷如此嚴重,首要需要注意的倒不是它的出血量,而是傷員本人的意識和一些更為意想不到的東西。
    意識代表了顱腦可能受到的傷害,在沒有影像學檢查的當下,簡單詢問、查看童孔和做一些病理反射體格檢查就能做個大致的判斷。判斷未必百分百準確,但多多稍稍能看出一些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
    奧珀見是醫生,連忙動了動嘴皮,可惜疼痛和一些不可見的因素讓他沒辦法好好說話。
    “腦袋疼麽?”卡維剛問完就又補充道,“不是傷口的疼痛,是腦袋裏麵。”
    奧珀輕輕搖頭。
    “有沒有頭暈?嘔吐?”
    奧珀還是搖頭。
    卡維邊問邊看了童孔,又看了眼他碎裂的上下頜骨,馬上就意識到一個很不妙的情況:“你是不是覺得喘不過氣?”
    奧珀的呼吸並不能稱之為急促,隻是頻率要比平時快一些,大約就是從每分鍾20次提高到到25次,連他本人都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麽不適。
    畢竟長時間平臥的靜息狀態並不需要太多氧氣。
    奧珀剛開始還是搖頭,但在做了幾次有意識的呼吸後,把搖頭換成了點頭:“有......點。”
    卡維知道他的傷情開始惡化,轉身找到了還在給原先那些病人做“檢查和治療”的達米爾岡:“達米爾,帶著我的器械箱過來一下。”
    “好。”
    門德斯坦因沒見過這種能預知症狀的問診方式,總覺得眼前的年輕人和他所熟知的外科醫生有很大的不同:“卡維醫生,奧珀現在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會喘不過氣?我看他還挺好的嘛。”
    “氣道被堵住了。”卡維直接說了原因,“損傷不僅會讓表皮出血,還會讓口腔內部出血,看看這上下頜骨都斷了。骨頭斷了,舌頭沒了支撐會向後掉進氣道,再加上血液內流造成血凝塊淤積......”
    門德斯坦因像在聽天書,卡維也不再囉嗦,說道:“我得切開他的氣管。”
    “切開氣管?”這聽著就很疼,門德斯坦因看著自己的戰友,繼續問道,“在哪兒切開?”
    “這兒。”卡維指著自己的脖子,“很小的切口,然後插上一根管子,呼吸就能改善了。”
    卡維這種預防性氣管切開絕對是大量急診外科經驗堆積後的產物,屬於耳鼻喉科的分支。
    別說是現在這些外科醫生,就算到了現代,平時接觸不到耳鼻喉傷情的外科醫生要是沒有幾年急診外科的經驗,根本不會在這個階段下氣管切開的判斷。
    門德斯坦因現在沒有任何依靠,很願意相信醫生的判斷,但先入為主的想法還是在“相信”麵前築起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壁。
    奧珀的臉是被阻擊隊的士兵砸碎的,不管這些人是意大利人還是奧地利人,他都沒辦法完全相信對方,還會在心裏默默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存心報複:“我看他的呼吸還挺好的,為什麽要做這種外科操作?”
    “他自己都承認呼吸不暢了。”
    卡維拿到了器械箱,按照平時的工作習慣,無視了門德斯坦因的建議:“淤血開始堵住喉嚨了,他需要立刻做氣管切開。”
    “不做插管麽?”達米爾也是實誠,直接問了一個不該在這時候問的問題。
    卡維轉臉瞪了他一眼,連忙解釋道:“插管需要仰頭張嘴,他上下頜骨都碎了,舌頭又有後墜,嘴裏還有積血,根本沒辦法做插管。”
    達米爾岡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學到了。”
    搞定這邊,卡維又看向門德斯坦因,按照應對家屬的方法,開始使用一些略帶“恐嚇”的話術:“頜麵損傷並不少見,我就親眼見過被砸三小時後突然出現呼吸困難的病人。因為沒有接診的醫生沒有及時做氣管切開,他不到一小時就死了。”
    門德斯坦因眉頭緊皺,顯然是被唬住了。
    奧珀是他的老戰友,一起從士兵慢慢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受傷就已經讓他很難受了,要是連命都丟了的話,他絕對無法接受。
    隻是一瞬間,這位普魯士上尉的眼神就發生了常人難以發現的變化,不過卡維還是能從對方語氣和態度上發現這一轉變:“好吧,我願意相信你,我替奧珀做決定,同意做你剛才所說的氣管切開。”
    “達米爾,給我手術刀......”
    “先別急。”門德斯坦因打斷了他的話,“在手術之前,我需要和你說清一件事。”
    卡維:???
    “我沒別的要求,隻希望你能搞定奧珀中尉的外傷。”門德斯坦因輕輕拍了拍自己老戰友的腿,像是在寬慰他一般對卡維說道,“他是我的老戰友,我不希望他出現任何意外。”
    卡維不得不感歎,在現代醫學發展初期,醫患關係還是挺不錯的嘛。
    雖然對方是敵對軍官,手裏還有槍,並且還當麵進行死亡威脅,但對比他以前遇到的種種帶刀偷襲、直接毆打、茫茫多的法院傳票甚至上升到對家人的威脅,門德斯坦因至少夠直白。
    卡維就像個曆經各種磨難的老僧,對這種威脅沒有表露出任何害怕的情緒:“我盡力而為。”
    “請吧。”
    “不過我沒辦法做麻醉。”卡維說道,“那位傷兵情況更嚴重,省不下乙醚了。”
    “沒關係,隻要和他說是給奧珀用的,他能忍......”
    見自己的戰友如此說話,奧珀艱難地抬起手臂拉住了他的袖子,緊接著便是連連搖頭。此時的搖頭幅度明顯要比剛才大得多,生怕門德斯坦因看不出來:“一點......沒......事......”
    也許是肌肉用力和艱難說話的緣故,在麻醉上爭到了主動權後,奧珀的呼吸頻率比剛才又快了一些。躺平後簡單的呼吸已經無法滿足自己的肺部,需要用力呼吸才行。
    不用他多說,卡維也能看出他胸腹部的起伏:“切開肯定很疼,但你還是得忍忍。”
    奧珀點點頭:“來......”
    他也不愧是在前線拚殺的軍人,同樣的氣管切開,在拉斯洛的身上和在奧珀身上所展現出的反應截然相反。雖然個體對疼痛的感覺不同,但當疼痛達到一定程度後,這種差距其實不算大。
    拉斯洛當初差點疼得暈死過去,可奧珀卻靠著緊繃肌肉硬生生扛過了手術刀片的切割,一聲都沒吭。
    “好在頸部沒有受傷,還能摸到中線。”卡維在達米爾岡的幫助下快速分開肌肉,暴露出了氣管環,也顧不上其他直接一刀切下,“紗布,止血鉗。”
    話音剛落,氣管裏一些血性分泌物就隨著氣流噴了出來。
    “上尉,你別緊張,沒事的!”卡維立刻穩住了站在一旁極其擔心的門德斯坦因,手裏快速用紗布吸走分泌物,然後在一片血紅色中用止血鉗仔細分開了切口,“羊角管。”
    “給。”達米爾岡看著卡維盲視野下的操作,一手保護切口,一手拿來了氣管套管。
    比起尹格納茨之前在拉斯洛脖子上用的羊角管,卡維手裏的這根管子多了一個銀質的套管。尹格納茨的管子如果出現分泌物堵塞,就需要更換一根新的,因為無法做清洗。
    但有了內管,清洗就會很方便,也減少了更換管子所帶來的痛苦。
    奧珀的情況和拉斯洛不同,遠沒有到窒息的程度,但還需要考慮無麻醉帶來的劇烈疼痛。卡維的手速本來就很快,原本需要大約15-20分鍾的切開,在他的操作下不到10分鍾就完成了。
    “沒事了,現在呼吸應該通暢了吧?”
    奧珀能感受到喉嚨上卡著一個異物,周圍組織被撐得難受、疼痛,但如果撇開這些,原本吃力的呼吸確實好了很多:“嗯......”
    “好,呼吸穩住了,接下去就是對付這些傷口。”
    不需要攝片,隻是簡單檢查傷口就能看出奧珀的鼻骨、上下頜骨都有骨折,並且是粉碎性骨折。對付這些骨折,他能做的很有限,條件如此惡劣,切開做複位是很不負責任的做法。
    “先清創?”
    “嗯,隻能先做清創。”卡維指著頭皮上的兩處裂傷、左耳裂傷和眼眶周圍的損傷,對達米爾岡說道,“你先做清創,縫合這些有活動性出血的傷口。”
    “好。”
    “注意止血要幹淨。”
    “嗯,我知道。”
    “鼻子本來就沒辦法處理,先用簡單的冷敷減少腫脹。”卡維說道,“至於上下頜骨,你還是先做縫合吧,防止裂開的傷口出現感染。”
    “那這些碎掉的骨頭怎麽辦?”
    正當卡維還要繼續說下去,他聽到了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卡維,尹......奇諾老師叫你過去。”
    卡維一聽就知道事情不簡單,那邊手術室裏的尹格納茨估計穩不住了:“我在處理病人呢?老師那兒怎麽了?”
    “剛才那個傷員傷得有點重,要你過來幫忙。”那人可能是看到了門德斯坦因,馬上做了補充道,“我做一助跟不上老師的速度,隻能你來了。”
    “好,我馬上過去。”卡維還是按照流程,得先把奧珀現在的情況告知這位上尉知曉才行,“奧珀中尉的傷勢不輕,不過現在已經開通了氣道,表麵的創傷問題不算大,主要還是以止血、縫合和消腫為主。”
    他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的保守,讓門德斯坦因總覺得怪怪的:“表麵創傷問題不大?那......那深層的呢?”
    “你也看到了,這裏缺醫少藥的,深處如果有問題我也沒辦法處理。”卡維看了眼達米爾岡的熟練操作,“我沒有透視眼,無法保證他內部傷口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也包括他的大腦和一些其他軟組織。”
    門德斯坦因聽不到那些專有名詞,他隻覺得卡維的字裏行間裏充滿了不確定性:“所以說,他還是有生命危險?”
    “我隻能說現在沒有,但在未來,這種可能性不能說沒有。”卡維見他有些急了,連忙給了個大概的時間,“讓他在教堂裏休息兩天,如果中間出現了問題,我還能立刻做應對。”
    “兩天......”
    “對,兩天後如果沒事的話,那基本就沒大礙了。”卡維指著達米爾岡說道,“這位是我的學弟,叫達米爾,清創縫合的手法非常嫻熟,對於臉部傷口的縫合你大可以放心。”
    見他沒再說別的,卡維撇下了奧珀準備向手術室跑去。
    “你去手術室?”
    “是啊,剛才送進去的士兵好像傷得有些重。”
    奧珀看了看卡維:“我跟你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