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經綸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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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廟偏院的一處柴房裏,

    出身‘帕佐拉呼圖克圖’家族的孩童靜靜躺在一張羊毛氈子上。

    他皮膚青黑,渾身遍布紫紅的屍斑。

    脖頸上出現了腐爛的跡象。

    濃鬱的屍臭味縈繞在柴房內,揮之不去。

    無想尊能寺的高層僧侶們,此時都立在這個狹窄的柴房裏,使得柴房更為擁擠。

    作為此次事件的親曆者,唯一的關鍵人物‘卓傑’, 有幸被高層僧侶們簇擁在中央,而不是在柴房外等候被問話。

    經綸僧口吐經咒,誦念一陣後,

    便有一縷縷陰冷的詭韻從孩童屍體上散發,在四周彌漫開來。

    在場諸僧皆是無想尊能寺的高層人物,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孩童屍體上溢出詭韻的情況說明了什麽。

    ——說明蘇午所言是真。

    這個孩子真的是被詭韻侵入了髒腑而死。

    僧侶們圍著孩童,麵麵相覷, 沉默了一陣。

    “今次遴選佛子,

    我等於佛前發誓,乃稱要自雄湖水域附近的農奴家中,擇取佛子——然而我們未有遵循誓約,

    各自將自己原本屬意的貴族後嗣,強行塞入農戶家中,充當農奴子嗣,此舉違逆了我們在佛前的誓言。

    觸怒了佛陀。

    因而有‘獅首度空菩薩’手下厲詭‘詭母’降世,

    抹滅了參與此事的所有僧侶,

    隻留下這個入寺未久的天海活命歸來,向我們傳達佛陀的震怒。”東院戒律長老出聲說話。

    他目光掃視一圈,接著道:“此次以後,再遴選佛子,須得從誓而為,不能再有任何私心了。”

    “是。”

    “是。”

    “……”

    東西二院派係的僧侶紛紛點頭應聲。

    諸僧侶隨即看向了廣法。

    廣法亦點了點頭:“如是自農奴家中遴選靈慧天成者, 奉為本院住持尊者, 我亦無有異議。”

    如此, 雙方就議定了章程。

    保證佛子真正出身農奴家中,不會再就此事挑起爭端。

    蘇午在旁觀看了全程,覺得頗為奇怪。

    據那東院長老所說,‘詭母’是‘獅首度空菩薩’的手下?密藏域的詭類,莫非還被這些僧侶編出了譜係組織不成?

    這次雄湖競爭佛子之事失敗,

    兩方派係頓時都偃旗息鼓,隻是因為有詭母顯現,破壞了他們的競爭,他們竟然瞬間就消解了再起爭端的心思?

    俗話說得好,

    越是寺廟裏的和尚,越是不信佛,

    但看這些僧侶的表現,他們莫非真的從內心崇信‘佛’的存在?

    柴房裏發生的事情,看得蘇午一腦袋問號。

    但是,事情接下來再如何發展,卻已經與他無關。

    他被廣法趕出了柴房。

    勒令他回到居處參修佛經,靜養心神。

    蘇午在外奔忙許久,本就已經十分疲憊,對於師傅的命令自然遵從, 回到居處後, 他倒頭睡下,

    一直到夜黑的時候,方才醒轉。

    黑漆漆的房間內,燃著一盞油燈。

    廣法就坐在油燈蹲著的桌台邊。

    醒轉以後的蘇午,看到廣法坐在房間裏,吃了一驚,從床上爬起便向廣法問道:“師傅,你怎麽會在這裏?”

    “事情已了,我也沒事可做。

    索性過來看看你。”廣法神色淡淡,指了指跟前的桌台上。

    蘇午這才看到桌台上擺了幾盤食物。

    他喉頭微動。

    “先吃飯罷。”廣法站起身,又拍了拍油燈下的一包藥材,道,“吃過飯莫要忘了熬煮藥湯,喝藥增進體魄。

    這還是昨晚你吃過的那個方子。”

    說著話,

    廣法坐在了旁邊的陰暗角落裏。

    “是。”蘇午應了一聲,在桌旁座下,抓著食物狼吞虎咽了一陣,隨後,他故意猶豫了片刻,

    抬眼看向陰暗角落裏的廣法,說道:“師傅,我此次全虧了那隻鬼獒引路,方才能逃回寺院裏。

    那隻獒以後能否讓我來喂養?”

    “喂養、飼育獒犬之事,多由經綸院、藥師房聯合統管。

    你縱然有心想幫他們分擔,

    但是也養不起的。”廣法搖了搖頭,“一隻獒平均每日食用的牛肉、藥材等等,便不是你一個黃袍僧侶可以負擔。”

    “哦。”

    蘇午聞言若有所思。

    片刻後道:“鬼獒帶著我逃離了詭母、詭子追殺以後,我們躲進了一處氈房內。

    當時天色將明,

    我看到有羊倌趕著黑羊群,從看不清的黑暗裏走了出來。

    那羊群走過,直讓我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要跟著羊群一並被帶走了!

    師傅,你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廣法聽著蘇午訴說,挺直了背脊。

    待他說完後,直接回道:“你這是遇到了‘放魂僧’——傳聞之中,‘放魂僧’本也是一位大德高僧,

    他以自創的係縛法門,係縛了一隻厲詭在身,

    可以直接勾召人之性靈,成為他圈養的黑羊。

    隻是早幾百年前,

    這個來曆神秘,不知出身哪座僧院的僧人,就因為壓製不住體內的厲詭而消失無蹤。

    等到他再出現的時候,就成了人們口口相傳的放魂僧。

    某些人死了以後,會將‘放魂僧’召來。

    看來是你帶著的那個‘帕佐拉呼圖克圖’家的貴子,將‘放魂僧’招引了過來,帶走了那孩童的性魂。

    你一夜經曆詭母、放魂僧兩件詭事,仍能活命,也是運氣極佳。”

    廣法打量著蘇午,

    也為蘇午的福緣深厚而驚歎不已。

    蘇午暗暗咋舌。

    他原本隻是隨口詢問廣法此事,並不寄望於對方能知曉那群黑羊以及羊倌的來曆,沒想到廣法隨即就道出了羊倌與黑羊的因果緣由。

    可見,

    這所謂的‘放魂僧’在密藏域,或許也是一隻頗有凶名的厲詭。

    密藏域這些背負凶名的厲詭,如詭母、放魂僧這種,已經不是單獨的個體,而可以說是一群厲詭的統合體!

    也不知道此種厲詭,如何被係縛?

    如何被製禦?

    “師傅,我與廣全師叔同去雄湖的路上,向他請教了許多。

    回來以後便覺得,或許弟子更適合在經綸院參修密咒。師傅,請允弟子拜入經綸院修行!”蘇午忽然向廣法跪拜,直接出聲道。

    當下做出的決定,蘇午不是一時頭腦發熱,

    而是在腦海裏反複斟酌後做出的決定。

    這一世,

    他預備在無想尊能寺做個經綸僧,掌握大量密咒真言以後,下一世無論是轉作供物僧、藥僧、批命僧都有了足夠底力支撐。

    密咒真言是密藏域所有體係的最重要支撐!

    廣法斜乜了蘇午一眼,嗤笑道:“想是昨夜連遭了兩隻詭,終於嚇破了你的膽子。

    所以決心龜縮在寺院內,做甚麽經綸僧,

    打發這一生?”

    蘇午默不作聲。

    並不回應廣法的質問。

    廣法轉過臉來,注視著地上的蘇午,眼裏閃過一抹釋然之色。

    他繼續道:“經綸僧一生消耗於經卷之中,從經文佛理之中分析密咒真言,以為自身加持。

    這樣的生涯,繁複枯燥,

    你下定決心了,要做經綸僧?”

    “弟子已然下定決心。”蘇午堅定道。

    “好!

    你不會反悔就行。

    這個要求,我答應了!”

    ……

    時光荏苒。

    忽忽一載時間已過。

    這座原本屬於廣法師徒的獨院,此時已由‘天海’一人占據。

    廣法體內厲詭漸有複蘇的征兆,

    準備了‘象神係縛法’所需的幾樣法器,提前二三個月出門去,找尋適合己身的厲詭以係縛,

    至今還沒有消息傳回。

    是夜,

    一身紅袍的蘇午坐在桌台邊,將手裏厚厚的一本經書在油燈下攤開,眯著眼睛閱覽經卷。

    他進入經綸院後,

    勤懇參修經卷,先後從《虎衣大士經》《遮?陀經》《末那識藏》諸經卷中,總結出了一共六條密咒,

    因而被擢升為‘經綸僧’。

    披紅衣,地位已非昨日黃衣小僧可比。

    將近一年時間,研修提煉出六道密咒,讓他在經綸院也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僧侶。

    佛子更請他做了經綸老師,來為佛子講述諸經文佛理。

    蘇午能有這般成就,

    與虔誠禮佛,精通佛理毫無關係。

    真正讓他能領悟出六條密咒真言的,是他自身的‘意根藏’,‘意根藏’讓他輕易窺得經綸佛理下隱藏的真諦,

    加以提煉演化,就是一條條密咒。

    而他的意根藏,亦在不斷參修經文的過程中,得到淬煉與磨礪,越發強壯。

    沙……

    蘇午翻過一頁經文,將經卷放下,

    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為了能讓自己在‘卓傑的模擬人生’裏的第二世、第三世走得更舒坦些,他在這一世可謂是煞費苦心。

    如今,

    密藏域諸僧侶公認的‘玄妙第一’,同時亦是‘晦澀第一’的《時輪住世真經》,蘇午正在攻讀。

    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來參修這部佛經,

    今日終於了悟真諦。

    將其中佛理真諦凝練成密咒真言,也就在當下了。

    休息了片刻,蘇午重新捧起經卷,投入參研真諦的進程中。

    經卷一頁頁翻過,

    他眼中的光芒愈來愈亮,

    嘴唇翕動,

    如同在默誦經卷內容。

    這般又過了約莫半個小時,蘇午眼中光芒一黯——口中同時誦出了一句密咒真言:“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轟!

    密咒真言一出,蘇午的識藏之中,意之海上刮起了一陣颶風!

    滾滾如潮的‘意’凝聚於他的口舌之中。

    他輕輕朝桌上的油燈吹出一口氣,

    油燈猛然間劇烈燃燒起來!

    燈火映出的空間,由原本的三尺方圓,變作整間屋室!

    同時,燈盞內的燈油,亦在飛快化為青煙消逝!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

    燈油完全燒盡,

    油燈熄滅了。

    房間裏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蘇午置身於這黑暗中,內心一片平靜。

    在誦念密咒,引起燭火劇烈燃燒的時間裏,他已經悉知這一重密咒的功用。

    他於火中洞見了自己的未來。

    正屋門外,站著一個‘人’。

    此‘人’身形瘦削,穿著暗紅僧袍,麵龐高度腐爛,已經看不出原本形貌。

    ‘他’先前本擬推門走入正屋,然而正屋內忽然火光盛烈,阻住了‘他’的腳步。

    此時,火光熄滅。

    這具麵龐高度腐爛的屍體定在了原地,未有任何動作。

    嗤啦!嗤啦!嗤啦!

    ——隻有他的衣袍下,傳出皮肉不斷被撕裂的聲音。

    ‘他’顯露在外的脖頸上,皮膚亦裂開一道道黑紅的裂縫,腐臭的屍水從裂縫中漫溢而出。

    隨著他全身都遍布裂縫,

    一根根白骨從皮肉裂縫裏伸展了出來,

    交相纏繞,不斷膨脹。

    在獨院中長成了一棵白骨巨樹!

    這白骨巨樹之上,纏繞上或紫紅、或銀亮的人筋。

    其中一根樹杈穿透了正屋的門扉,紮穿了蘇午的胸口!

    蘇午任憑胸口鮮血流淌,

    眼神平靜。

    哪怕在數秒鍾以前,他提前從火中窺見了自己的結局。

    可也無力去改變什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