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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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德秀到了楚州。
吳浩措手不及——好幾個沒想到:
其一,沒想到真德秀來的這樣快。
真德秀由江西安撫使、知隆興府平調淮東製置使、知楚州,這種封疆大吏的調任,照理,中間都有個回京陛見、述職、請訓再陛辭的程序;另外,真德秀理學大家,在臨安有許多故舊、門生, 酬酢往還,再輪流送行啥的,整一套程序弄下來,折騰個小半年都不出奇。
但是,不曉得咋回事兒,真德秀根本沒回臨安,直接就打隆興府(南昌)奔楚州了。
其二, 真德秀沒帶任何儀仗、沒擺任何排場, 隻帶了一個老仆、一個小童以及一個護衛, 便上路了。
看輿圖,他自隆興浮贛水,順流北上,入鄱陽湖,再由鄱陽湖入長江,順流東下至鎮江,由鎮江入運河,一路北上,最終抵達楚州。
這一路,兩千裏的水程,期間多次換船,但由始至終,一直是四個人、一葉舟。
欸,人可是正經封疆大吏,放到二十一世紀,正經的高官啊。
先不說辛苦不辛苦的, 目下,已不是啥太平盛世時節了,尤其是鄱陽湖一段,那可是盜賊淵藪之地呢。
其三,真德秀沒提前給淮東製置司打任何招呼。
沒滾單,沒信件,真德秀已經進了楚州城,淮東製置司上下,猶懵然不知,直到真大帥過來拍製置司衙的門了,大夥兒才大嚇一跳。
製置司衙門固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吳浩亦大出意料。
他自以為楚州內外,皆在控製之下,製置司衙門裏頭,也有自己的人,但真德秀入楚州,卻一無所覺,介個——
感覺真不大好呀。
吳浩很懷疑,真德秀並非一到楚州就去了製置司衙門, 而是城內城外, 先很逛了一圈——很微服私訪了一番,一切大致心中有數了,這才正經“到任”。
若真德秀擺足派頭,十條八條船的,浩浩蕩蕩殺到,吳浩反倒不以為意,但目下這個情形——
特麽的,這才真正叫“下馬威”呢!
早說過了,這個姓真的,不好打交道!
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呀。
吳浩本以為,真德秀既然已進了製置司衙門,很快就會請自己過去相見,然,木有。
一二天內,淮東製置司所屬各有司頭腦,進出製置司衙門,川流不息,但真德秀一直沒有派人過神武軍來。
這不算正常情形,神武軍雖非淮東製置司直屬,但大宋淮南東路的地界上,吳浩為武職之首,真德秀為文職之首,這一文一武,本該第一時間會麵的。
吳浩耐住了性子,你不“見召”,老子就不“請見”,反正老子雖名義上歸你節製,卻不是你的直屬下屬,咱們且耗著,看誰耗的過誰?
他認為,真德秀“晾”著自己,也算“下馬威”之一。
一直到第四天,製置司衙門總算來人“請都統製過衙一敘”了。
去之前,吳浩打好了主意:
其一,禮節上,認認真真,執下屬禮,不要叫這個理學大家挑出一個“跋扈”“目無長上”的刺兒。
上下級第一次正式相見,照規矩,下屬要行庭參的大禮,但吳浩為淮東武職之首,真德秀絕不會真受其跪拜,吳浩有所動作,真德秀便會阻止,然後吳浩長揖唱喏就是了。
這一套揖讓的程序,也算規矩,隻不過,“潛規矩”罷了。
其二,不居功,拒敵、拓疆、平亂的功勞,自己不主動提一個字;對方提起來,自己也不渲染。
倒是可以吹一吹真德秀在江西的任上,彈劾不法(包括擼掉了史彌遠一個族兄)、剿滅海盜的光輝事跡。
甚至,違心的表示下自己對朱子的敬仰啥的,也不是不可以。
其三,對淮東已行的政策,真德秀若欲有所變易,若不涉及自己的核心利益,也不是不可以讓一步。
什麽是核心利益呢?
組建神武副軍和屯軍的主導權。
神武副軍不是神武軍,經製不在殿前司而在淮東製置司,屯軍就更不必說了,理論上,真德秀可以直接指揮這兩支部隊,至少,淮東製置司若對神武副軍和屯軍有所安排,“都統淮東沿淮兵馬”的吳浩,應該仰遵。
吳浩預計,對神武副軍和屯軍,真德秀不可能真正放手,必有一番你來我往。
什麽是非核心利益呢?
譬如屯田的規模,這上麵,賈涉就同吳浩有不同意見,以為規劃太大,過於激進。
真德秀若也以為我冒進了,屯田的規模,可以適當縮小一點。
此外,另有個核心利益,也是絕不能放棄的。
神武軍的駐地是盱眙,不是楚州,吳浩的文職,更是“知盱眙、權知泗州”,照理,楚州這邊的事情了了,就該回軍盱眙,真德秀亦可能要求吳浩回軍,但,介是絕不能答應滴。
楚州,路治兼運河北端,既是淮東財賦淵藪,更是江南北輸錢糧之目的地,不控製楚州,淮東如何能成為俺的根據?
所以,楚州這嘎達,既進來了,俺就不會再出去啦。
理由不是找不到:俺“都統淮東沿淮兵馬”嘛,神武副軍、屯軍,都還在組建中嘛,神武副軍的駐地,本有楚州在內;屯軍本身,雖無所謂駐地(田在哪兒,軍就哪兒),但屯軍的行政機構卻是在楚州的喲。
其四,彼此若有異議,態度上,吳浩一定是謙恭的,絕不臉紅脖子粗的起爭執,拖著,“再議”嘛。
真德秀低調,但“過製置司衙門一敘”的吳浩,卻不能太低調,雖未擺啥儀仗,但穿了整套的朝服,不然,就是對上司不禮貌了。
除非,上司注明“便裝相見”——這算是上司對下屬的禮遇。
但進了製置司衙門,吳浩獲知,見麵的地點在衙廳,不由就愕然了。
衙廳是聚眾議事之所,製置司衙門最大的室內場所,兩個人“一敘”,周邊空蕩蕩的,不是很奇怪嗎?
引路的是一個姓陸的參謀(參謀是製置司的高級幕僚,權位甚重),以前雖然打過照麵,但彼此不熟,吳浩也就沒多問什麽。
到了衙廳門口,拾階的同時,吳浩抬頭望去——
我去,什麽“空蕩蕩”?裏頭一左一右,兩排椅子,都坐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