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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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離十一點還差兩分鍾的時候,趙軍將吉普車停在老馬家這趟房的東路口。
    下車後,趙軍步行四十米,剛到馬家東帳子,就看見馬玲從院子裏走了出來。
    早晨來串門的時候,趙軍和馬玲找到機會,偷摸地約定上午十一點會來接馬玲,然後倆人坐車出去兜風。
    過年在家,實在太沒意思了,馬玲也待不住了,小兩口就打算出去溜溜小河邊,逛逛小樹林。
    “冷不冷啊?”趙軍這話純屬是獻殷勤,馬玲穿的羽絨服,裏麵是大毛衣,那一身老暖和了。
    但麵對趙軍的關心,馬玲笑眯著大眼睛,道:“不冷,呀?”
    馬玲正說著話,就見趙軍從兜裏掏出一把糖來,那糖有小淘氣,有高粱飴。
    趙軍手大,馬玲手小,她就用雙手捧著將糖接住。
    眼看馬玲把糖揣進羽絨服右邊兜裏,趙軍對她說道:“走啊,咱倆。”
    “等會兒的。”馬玲說話,從左邊兜裏掏出東西,遞到趙軍麵前,笑道:“這給你!”
    這姑娘沒戴手套,手掌縮在袖子裏,露出纖細、蔥白的手指顯得很是可愛。
    趙軍伸手,馬玲手指一鬆,五塊糖就落在了趙軍手上。
    紅色的糖紙,卷著圓滾、細長的糖塊,兩邊糖紙邊向裏窩,窩出了角尖。
    “呦。”趙軍看一眼就認識,這是大蝦酥,但他重生以後還沒在商店看到過這種糖呢。
    “我大舅家大哥剛擱這兒走。”馬玲道:“他說這是酥糖,吃著可香了。”
    聽馬玲這話,趙軍看著她,問道:“你沒吃呀?”
    說著,趙軍把糖遞回馬玲麵前。
    馬玲那個大哥,趙軍認識。那個人不錯,每年過年都會買些東西過來看看他這幾個姑。每家給送些東西,但也不會太多。
    像這大蝦酥,頂多用黃油紙包上一斤、二斤的。這糖壓秤,一斤也沒有幾塊。
    雖說王翠花不會苛待自己閨女,但懂事的馬玲,不管有什麽好吃的,都是先可著馬洋和小侄子。然後再孝敬著馬大富、王翠花,甚至有時候她還讓著大哥、大嫂。
    “家還有呢。”馬玲把手往身後一藏,道:“再說了,你剛才給我那一大把糖呢。”
    聽馬玲這麽說,趙軍便收下了姑娘的一份心意。可就在小兩口想要走的時候,卻見馬洋跌跌撞撞地從西邊過來了。
    “這咋地啦?”馬玲一看,連忙快步向馬洋迎去。
    “這小子,哪兒特麽都有他!”趙軍在心中吐槽一句,然後追著馬玲就過去了。
    “小弟!”當馬玲扶住馬洋胳膊的一瞬間,馬洋整個人往下一癱,多虧趙軍趕來將其扶住,要不然馬玲真拽不住這大小夥子。
    “你喝多啦?”趙軍看著滿臉通紅,眼淚含眼圈的馬洋,還以為這小子在外頭喝酒了呢。
    馬洋看趙軍一眼,轉頭看向馬玲的一瞬間,萬般委屈湧上心間。
    “啊啊啊……”馬洋放聲開嚎。
    他這一嚎,給趙軍、馬玲嚇一跳。
    “小弟呀!”趙軍抓著馬洋胳膊輕輕搖晃一下,道:“大過年的,可不行嚎啊!”
    過年哭都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更何況嚎呢?
    這要是讓馬大富看見,直接就是一個大嘴巴,並喝令馬洋憋回去。如果馬洋憋不回去,那馬大富一定會讓他痛痛快快地嚎一場。
    但看馬洋嚎聲止不住了,趙軍一手捂住馬洋的嘴,一手拖著馬洋就往東邊走,馬玲小跑著跟上。
    到路口後,趙軍把馬洋往吉普車裏一塞,然後讓馬玲跟馬洋坐後排。
    隨著吉普車往屯子外開,馬洋在馬玲的安撫下,漸漸止住了哭嚎。
    “咋地啦,小弟呀?”趙軍一邊開車,一邊回頭問道:“誰欺負你了,你說。”
    “啊哈,啊哈……”剛才嚎的太消耗肺活量了,馬洋抽了兩下,才念出一個名字,道:“李如海!”
    “啊?”趙軍一愣,正好此時出了屯子,他把車一停,大幅度回身問道:“咋地?李如海打你啦?”
    問這話的時候,趙軍就感覺不能,因為李如海不擅長打鬥,應該打不過馬洋。
    “他敢?”沒成想,馬洋道:“他打我,我不整死他!”
    聽馬洋這話,趙軍、馬玲齊齊一撇嘴,馬玲問道:“小弟,那他罵你啦?”
    整個林區誰不知道李如海那張嘴厲害?馬洋嘴還笨,罵架的話肯定罵不過李如海。
    但趙軍也感覺不可能,因為李如海能說歸能說,但那孩子很少罵罵咧咧的。
    “他敢?”馬洋又是這麽一句,道:“他罵我,我不整死他!”
    他又這麽說,給趙軍、馬玲都聽樂了。
    “那到底咋回事兒啊?”趙軍再問馬洋,道:“他到底咋地你啦?”
    “他、他……”馬洋支支吾吾的,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別他他的了!”馬玲性格也挺急,追問道:“你趕緊說吧。”
    “他氣我!”馬洋此話一出,馬玲一撇嘴,把朝向馬洋的身子轉到了一旁。
    這年頭,沒有幾個慣孩子的。孩子在外頭打架吃虧了,家長都極少有出麵。
    像馬洋被氣哭、氣成這樣,他回家要敢跟馬大富說,馬大富絕對抽他一頓。
    大小夥子,這不沒出息嘛!
    馬玲抿了抿嘴唇,沒好氣地說:“大小夥子,你這麽沒出息呢?”
    趙軍想想就感覺有意思,當即問馬洋道:“那他氣你,你沒整死他呀?”
    趙軍一句話,給馬玲逗樂了,馬洋瞪大眼睛看著趙軍,胸膛劇烈地起伏。
    “行啦,小弟,咱不生氣了哈。”趙軍打一巴掌,緊忙又遞甜棗,道:“我回去,我收拾他!”
    收拾啥呀?趙軍不過是嘴上做個人情罷了。
    “收拾人家幹啥呀?”馬玲瞪了馬洋一眼,然後對趙軍說:“他自己熊,能賴誰呀?”
    說著,馬玲又瞪了馬洋一眼。
    “玲兒啊,咱不生氣啊。”趙軍勸了馬玲一句,然後問馬洋說:“小弟呀,他咋氣的你,你跟我們學(xiáo)學(xiáo)。”
    “我……”馬洋根本沒法說,隻能低頭不語。
    看他這副樣子,馬玲更生氣了,當即衝馬洋一甩手,道:“你不說,也沒人樂意管你,你趕緊回家去吧。”
    不是馬玲不心疼弟弟,而是她認為男孩子就應該有男孩子的樣子,過年都十五歲了,還能讓人氣哭了?
    見馬洋要推車門,趙軍緊忙攔道:“小弟呀,你別下去啦。你那臉魂兒畫的,到家我大爺、大娘還得問你。那啥,咱仨擱外頭轉一圈,溜達、溜達。”
    聽趙軍這麽說,馬洋沒吭聲隻是點了點頭,而馬玲從兜裏拿出手絹,給馬洋擦了擦臉。
    坐車轉一圈,看山景、雪景,心情不免也好了許多。
    眼瞅都過十二點了,趙軍就帶著馬玲、馬洋往回返。
    出屯子的時候,是從屯東頭出來的。回去的時候,就走屯西頭。
    即將到屯子的時候,卻見從屯口走出四人。
    都是屯裏屯親的,不能讓人講究。趙軍也不鳴笛,隻是低調將車靠邊行駛,並把車速降的很慢,這樣做絲毫不會影響到行人。
    車從左邊過,人在右邊走。
    當吉普車與那四人交錯而過的時候,坐在後排靠右的馬洋,雙手把著窗戶下邊,抻脖望著窗外的行人。
    緊接著,這小子大轉身,向後張望著。
    馬玲倒沒什麽反應,因為她不認識那四個人。
    可這時,趙軍回頭向馬玲使了個眼色。馬玲一怔,順著趙軍的視線,看了眼旁邊的馬洋。
    馬洋正轉回身來,就聽馬玲道:“剛才過去那是誰呀?我咋瞅麵得恍的呢?”
    “啊,那不那誰嗎?”趙軍道:“永福屯子的,老胡家四口嘛。”
    “老胡家?”馬玲一愣,就聽趙軍說:“胡廣萊,你聽說過沒有?我大爺他們一個車間的。”
    “啊……”馬玲眨著眼睛,聽趙軍繼續說道:“他跟我周大娘,還有我去年沒那同學,他們都有親戚。”
    說完這句,趙軍稍微停頓一下,才繼續說道:“他家那閨女,跟如海、小弟都是同學。”
    馬玲聞言,轉頭看向馬洋,卻見她一向厚臉皮的弟弟紅了臉。
    馬玲哢吧、哢吧她那雙大眼睛,心裏明白了什麽。
    馬洋低著頭不說話,腦海裏想著胡麗娜對他說的話。
    日思夜想的人,今天好不容易見麵,卻是惡語相向。
    但人家小姑娘沒有錯,你馬洋都上初中了,贏人家二年級的孩子,還不讓人家孩子走。人家大人不說啥,人家姐不來找你才怪呢。
    吉普車停在馬家院外,馬家姐弟下車回家後,趙軍開車回了自己家。
    他進屋的時候,食客們都到了,妹妹們也都回來了。
    今天也是兩頓飯,那頓飯下午四點才開飯。
    這時候還不到一點呢,王美蘭也不著急做飯,大夥都擠在東屋嗑瓜子、嘮嗑。
    趙軍進屋的時候,正趕上趙虹和李小巧告狀。
    她們狀告的是李如海,她們說李如海吃裏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而李如海也不分辨,笑嗬地坐在那兒聽著,就當倆丫頭說的不是他一樣。
    大人誰也沒當回事,一個小孩子玩兒,輸贏還能怎麽的。
    聽幾個小丫頭的狀詞,金小梅瞥了李如海一眼,笑道:“不怪你倆妹妹說你,你這還不如人家馬洋呢。”
    金小梅也就是隨口一說,可等她話音剛下,就聽趙虹道:“嗯呐,今天要不是小洋哥,我們都揍那小子了!”
    趙虹此話一出,上一秒還麵帶笑容的王美蘭臉色驟變,她一把抓過趙虹手心,直接在趙虹手心上抽了一巴掌。
    趙虹吃痛,驚叫一聲,就見王美蘭指著她道:“不行叫喚!”
    趙虹手捂著手,眼淚汪汪地看著王美蘭。
    這時女人們攔著王美蘭,老太太更是把趙虹抱在了懷裏。
    緊接著,就聽王美蘭對趙虹說:“你幹啥打人家呀?人家贏了,你輸了,你就打人家?你太不像話了吧?”
    “虹啊,快跟你媽說,咱再不的啦!”老太太輕輕推了趙虹一下,趙虹卻是撇著嘴沒說話。
    “你真趕上屯大爺啦?”王美蘭看著趙虹,道:“你再出去,別人不動彈你,你不行跟人家動手!”
    說完,王美蘭語氣嚴厲地追問道:“聽見沒有?”
    “聽見了。”趙虹弱弱地回答一聲,而這時金小梅也把李小巧拽過去教育兩句。
    沒辦法,再不管不行了,小孩子哪能這麽霸道啊?
    “哎呀!”這聲是李彤雲喊出來的,她捂著腿問林雪道:“媽,你擰我大腿裏子幹啥呀?”
    好好的一個漂亮姑娘,一張嘴一股大碴子味兒。
    “你以後擱你這幾個妹妹麵前,不行嗚嗚渣渣的!”林雪如此說,李彤雲受了天大的委屈,道:“那哪能賴我呀?”
    說這話時,李彤雲的眼神飄向了邢三。
    巧的是,此刻老頭子也把目光投了過來。
    一老一少,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那啥……大智媳婦。”這是邢三第一次主動跟林雪說話,隻聽老頭子道:“你別說閨女了,咱才來幾天呐?這幾個丫蛋子,也不能是跟咱學的。”
    “就是啊!”李彤雲道:“我就領他幾個學習了,誰教他們幾個打架了?”
    緊接著,李彤雲補充道:“我要說啊,這幾個孩子還是跟孫大姨學的。”
    天地良心呐,上次趙家請客那天,李彤雲在李家可是把趙虹她們的暴力行為歸咎在邢三頭上了。
    “上次我就這麽說!”邢三一拍大腿,道:“那解婆子多霸道啊!”
    聽邢三這話,李彤雲重重點頭,而周圍人麵麵相覷。
    不怪邢三和李彤雲甩鍋給解孫氏,像這種事啊,就是誰不在,誰吃虧。
    ……
    今天是初五,這日子不一般,但趙家的飯菜比平時還簡單。
    肘子肉蘸蒜泥、肉皮凍、回鍋的排骨燉土豆幹、回鍋的小雞燉粉條,這四個菜天天都上,基本都吃夠了。
    而趙軍他們昨天摳的小河魚,被一分為二,一半裹麵、掛糊炸了,另一半炸魚醬。
    今天吃蘸醬菜,不光有炸魚醬,還有炸雞蛋醬。
    而這年頭沒有大棚,冬天沒有婆婆丁、生菜、臭菜、蘿卜菜,趙家就拿酸菜心、炸凍白菜、炸蘿卜幹蘸醬。
    炸凍白菜和炸蘿卜幹是這邊的叫法,這裏說的炸不是過油炸,而是焯水。
    趙家今天吃的飯,是二米飯。這邊的二米飯,就是大米、小米一起燜出來的。
    趙有財他們有菜就喝酒,趙軍、李如海則一人捧著個二大碗,往嘴裏扒拉著飯菜。
    他們都不挑肉吃,就用筷子夾點雞蛋醬放飯上。然後再夾兩片凍白菜、兩塊改刀的蔥白,就這樣往嘴裏一扒拉,趙軍一口氣幹掉兩大碗米飯。
    吃飽喝足,女人們收拾完殘局,大夥擠在東屋看電視。
    等過了八點,食客們各回各家。這時候,趙軍從兜裏掏出馬玲給他的五塊大蝦酥,分給了王美蘭、趙虹、趙娜、邢三和老太太,而他和趙有財沒有。
    對這個事,趙有財一點也不挑理,而且他也認為趙軍分的沒毛病。
    趙軍雖然讀書少,上學時學習也不好。但他和大多數的差生一樣,每到新學期開學,也都會跟著努力幾天。
    趙軍上初中的第一課,講的是祖孫三代四口人出去玩。回家的途中,男人背起了年邁的母親,女人背起了年幼兒子。
    趙軍記得很清楚,當時劉雲峰給他們講,這文章結尾是說中年人要有承上啟下的責任感。
    趙軍當時不明白這是什麽,但現在的他,不知不覺地就已經有了那種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