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萍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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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鈞在龐府上一直逗留到時近宵禁,才道別離開。

    拜別了龐公,還沒出勝業坊,餘福追了出來,交給周鈞一塊梨花木做成的小木牌,正麵寫了一個『龐』字,背麵寫著龐府在勝業坊中的位置。

    餘福笑著向周鈞說道:“小郎君,龐公囑我交予你此物,下次再來,無需將乘馬寄在廄中了,直接過來便是。”

    周鈞接過木牌,連忙躬身向餘福稱謝。

    雖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但龐公的心細,還是讓周鈞心中一暖。

    收好木牌,周鈞騎上馬,趁著太陽還未落山,向家中匆忙趕回。

    進了坊內,還沒到家門口,周鈞卻瞧見一輛雙駕馬車停在了路邊,一位美婦掀開了幔帷,正在笑著朝他招手。

    那美婦周鈞倒是熟悉,正是金鳳娘。

    想起昨晚的事兒,周鈞有些猶豫不決。

    過去吧,也不知道這膽大包天的婦人,會做出什麽有傷風化之事;要是不去吧,說不定等待自己的又是一口麻袋。

    最終,周鈞實在無法,隻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上了金鳳娘的馬車。

    剛一坐定,馬車便緩緩前行。

    那馬車中的金鳳娘,坐在了周鈞的對麵,倒也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隻是笑著從果盤中取了個枇杷,剝好了皮,送到後者的嘴邊。

    周鈞也不好仵了她的好意,接過枇杷吃了下去。

    那枇杷皮肉均是橙紅,    也不知是什麽品種,    肉質致密,    汁液濃甜。

    一天下來沒怎麽喝水的周鈞,恰是口幹舌燥,不自覺又多吃了幾個,    引得鳳娘喜不自勝。

    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

    周鈞掀開帷幔朝外看去,    外麵卻是金鳳娘的府上。

    周鈞也不知道這美婦想做什麽,    心中忐忑,    先下了馬車,接著下意識的又伸手去攙扶金鳳娘。

    金鳳娘含情脈脈的看向侍在車旁的周鈞,    矮身走出車輿,卻不料襦裙及腳,步伐不穩,    一不留神跌入了周鈞懷中。

    周鈞抱住金鳳娘,    本來還以為這婦人是有意為之。

    卻不料金鳳娘輕輕推開了周鈞,    笑著先是進了府中。

    滿心疑惑的周鈞,    也走了進去。

    跟著金鳳娘來到東廂側廳,周鈞看見一張檀木圓桌上,    早早的備著一桌好菜。

    杏仁餳粥、黃耆羊肉、冰絲魚鱠、醋漬芹菜、薈八珍等等。

    色香味俱全,讓人看了便食指大動。

    被金鳳娘按在座上的周鈞,疑惑不解的問道:“這是……?”

    金鳳娘動箸,    親自為周鈞夾了一片魚鱠,柔聲說道:“二郎奔波一天,    定是餓了,且嚐嚐鳳娘的手藝。”

    周鈞看了一眼金鳳娘,    猶豫了片刻,便將一片魚鱠,    沾了些佐醬,放入了口中。

    這魚鱠輕薄如紗,鮮嫩潤滑,沾些醬料,真是人間美味。

    周鈞不由讚了一聲:“好廚藝。”

    金鳳娘喜上眉梢,隻是催周鈞多食一些。

    一天下來的確沒怎麽吃飯的周鈞,也沒再客氣,直接動起碗筷,大吃大喝起來。

    待得吃個半飽,周鈞見那金鳳娘侍在一旁,倒也不好冷落了她,便聊了幾句今天在龐府中的見聞。

    金鳳娘聽了,頗感意外,對周鈞說道:“龐公何等顯貴的人物,卻不料也愁著無人作伴。”

    周鈞喝了一口餳粥,說道:“貞順皇後在世之時,龐公還存了念想,如今卻隻能睹琴思人了……”

    說到這裏,周鈞突然停了話頭,整個人愣在那裏。

    金鳳娘見周鈞神色有異,便問道:“二郎,怎麽了?”

    周鈞思索片刻,朝金鳳娘問道:“我記得你府上有一位仆婦,就是住在膳房旁的那位。”

    金鳳娘:“膳房?你說的可是萍婆?”

    周鈞:“萍婆?”

    金鳳娘:“萍婆本是祖翁家中的仆婦,因她性格良善,又做事本分,便被祖家指到了我的府中。”

    周鈞回想起穿越後的經曆,    那萍婆贈他衣物,助他離開,    還幫忙縫補好了破損的衣服,的確當得起性格良善、做事本分這八個字。

    周鈞:“我曾經在萍婆的房中,    看到過一把琵琶,她一位仆婦,難道還通識音律?”

    金鳳娘:“說起那把琵琶,就不得不說起那萍婆年輕時的故事了。”

    “我聽祖家的人提過,那萍婆本名周玉萍,本是官宦人家的長女,因為卷入神龍年間的案子,全家皆被籍沒。”

    “她身為官奴婢,本應被送入掖庭,但因通曉音律,後被納進了太常寺的教坊。”

    “在那教坊中,周玉萍無論樣貌容姿還是音律技巧,都無人可出其右,故被提拔成了內人(前頭人),每月有俸祿不說,甚至還能被親人探視。”

    “長安梨園有段時間,有那周玉萍的樂演,場場都是爆滿,每一次王公大臣給的賞賜,堆金迭玉、無法估量。”

    周鈞聽著感歎道:“沒想到那萍婆,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後來呢?”

    金鳳娘:“有一次樂演,行到中途,周玉萍突然昏厥在場上。”

    “後來,她被抬下去,居然查出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周鈞一驚:“三個月的身孕?孩子的父親是誰?”

    金鳳娘:“不管誰來問,不管怎麽逼迫,她都是不肯說。”

    “這件事,當時在長安,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兒,宮裏一怒之下,將她貶入了司農寺,做那最髒最苦的重活。”

    “再後來,身心俱疲,勞累過度,周玉萍沒能撐住,落了小產,孩子沒了。”

    周鈞聽到這裏,嗟歎了一聲,問道:“那孩子的父親,始終都沒出現?”

    金鳳娘搖搖頭:“那人也是狠心,從頭到尾,一麵都未出現;而那周玉萍,也是癡情,責罰打罵,始終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字。”

    “轉眼間,十多年後,宮中大赦放奴。”

    “周玉萍被趕了出去,早已年老色衰的她,即便走在街上,都無人能識。”

    “祖翁當年也是梨園常客,有一次走在街上,無意間認出了她,感歎造化弄人之餘,又憐她無依無靠,便將她收做了仆婦。”

    周鈞聽完這一切,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經曆的女子,當真是可憐可敬。”

    金鳳娘斜了周鈞一眼:“要我說,天底下居然有如此負心的男子,當真是可恨可憎。”

    麵對金鳳娘的注視,周鈞苦笑了兩聲。

    他能怎麽解釋?

    難不成告訴她,你眼前的周二郎乃是借屍還魂?

    沉默片刻,周鈞朝金鳳娘問道:“我有意幫萍婆再說一門主家,你可願意放人?”

    金鳳娘一愣:“再說一門主家?是誰?”

    周鈞:“龐公,龐忠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