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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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紮著下了地,宋若娥先是緩了緩氣息,接著雙手扶牆,拖著病軀出了廂房,來到中堂。
打開存著字畫的木箱,宋若娥拿起往日裏寫的那些詩詞書冊,回到內廊的藥爐旁。
耳邊傳來鑼鼓,依稀還有歡笑,宋若娥靠在牆上,將曾經寫下的詩詞歌賦,一張張的放入了爐中,眼睜睜看著它們在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箋紙燃盡,爐火漸息,宋若娥眼中的火光慢慢熄滅,終究是被一團冷霧所籠罩。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廂房之中,插上門銷,伸出顫抖的手,取出了鍾璋的那封信,再讀了一遍。
讀到『浮雲一別,流水十年,春風多苦,奈何無緣』這十六字,宋若娥淚水盈眶,憤而提筆,寫下一詩:
『浮雲一別夜有霜,流水十年舊識樣,春風多苦自悲涼,奈何無緣絕情郎』
寫完這詩,宋若娥扔掉筆,慘笑了幾聲,打開臥房裏的鬥櫃,取出早已備好的白綾三尺,一頭拋過木梁,另一頭接為死結。
站上方凳,宋若娥將頭探入結圈,最後看了一眼這世間的絢爛,閉上眼睛,踢翻了腳下的方凳。
北裏南曲,春幡樓,一樓大堂。
堂內張燈結彩,北裏諸多市井伎,齊聚堂中,豔羨看著虞珺娘的三書六聘之禮。
虞珺娘親生父母不在,故而她的假母,承了長輩的角色,平康坊的坊正又做了見證。
周鈞在一旁正看著儀製,解琴不知何時走到他的身旁,行了萬福。
周鈞朝解琴身後看了看,開口問道:“居士呢?”
解琴猶豫了片刻,回道:“她身體微恙。”
周鈞一愣:“病了?”
解琴含糊應了一聲。
周鈞:“居士很快便要離開長安,我知道她不喜金銀俗物,故而花了些功夫,準備了一樣餞行禮……”
解琴聽了一時語頓,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鈞見解琴麵色有異,開口問道:“怎麽?”
解琴咬咬牙:“書聘禮畢,二郎可有閑暇?妾身有事相求。”
周鈞:“究竟怎麽回事?”
解琴剛想開口,無意間卻瞧見侍候宋若娥的小婢,也擠進了堂中。
解琴先是一怔,接著顧不上周鈞,急步走到那小婢的身旁,沉聲喝道:“誰讓你來的?!”
小婢看見解琴,身子顫抖,連忙說道:“是居士許我來的!”
解琴睜大眼睛斥道:“還敢說謊?!”
小婢:“婢子真的沒有說謊!居士問我想不想過來瞧,又說這場麵倘若不來,怕是今生今世都瞧不見了……”
解琴聞言一愣,仔細尋思一番,突然提起裙擺,快步跑出了春幡樓。
周鈞見狀,向旁人叮囑一聲,連忙追了出去。
跟上解琴,周鈞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聽前者哭道:“二郎速去若娥居所,遲了怕是要出禍事!”
周鈞不再多問,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出了南曲,又入中曲,在周遭行人吃驚的注視下,周鈞一路飛奔,剛剛跑到宋若娥院門前,就遠遠聽見裏麵傳來桌椅傾倒的聲音。
穿過前院,又跑過中堂,周鈞來到後廂的門前,推了推房門,卻發現紋絲不動。
周鈞心知不妙,朝後退了幾步,猛的向前撞去。
一次,兩次……周鈞終於撞開房門,猛一抬頭,心頭一顫。
隻見宋若娥投首於白綾之中,懸於木梁,沒了生息。
衝進房中,周鈞抱住宋若娥的腿,拚命上舉,將後者抱了下來。
剛剛將宋若娥平放在地上,周鈞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尖叫。
解琴看向房梁上的白綾,臉色煞白的坐在地上。
周鈞伸出手,測了測宋若娥的脈搏,又俯下身聽了聽她的心跳。
來晚了一步。
宋若娥的呼吸和心跳已經沒了。
解琴瞧見周鈞的臉色,頓時明白了一切,放聲大哭。
周鈞一咬牙,解開了宋若娥的外衣,雙手疊壓,按在了後者的胸口。按壓十數次之後,又口對口為其人工呼吸,如此反複。
解琴見了,先是一愣,接著哭喊上前拽住周鈞說道:“人都已經去了,二郎為何還要作踐她啊?!”
周鈞掙脫解琴,大吼一聲:“我在救她!”
解琴聽了,身形頓住。
按壓胸口再加上人工呼吸,往複數次,就在周鈞慢慢喪失希望的時候,宋若娥的胸口突然有了微微的起伏,緊接著就是一聲咳嗽,她最後卻是小聲呼痛起來。
解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俯下身去,一把抱住宋若娥,測了測她的鼻息,心中安定,再也不曾鬆手。
周鈞長長籲了一口氣,坐在了地上。
聽著解琴抑製不住的抽泣,周鈞朝宋若娥無奈說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命卻隻有一條啊。”
宋若娥呆呆看向周鈞。
周鈞朝解琴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解琴哭著說了事情的原委。
周鈞聽完,沉思良久後,盯著宋若娥問道:“想死不難,眼睛一閉,雙腳一蹬,這一生就這般過去了……可是對方悔婚,又薄情寡義,受的這些屈辱,即便死了,你又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聽見這話,宋若娥身體微微顫動,牙齒咬住嘴唇,眼睛中也有了霧氣。
周鈞又道:“臉上挨了一記耳光,應當想著如何十倍奉還,而不是以刀自戕。”
解琴聽著這話,愣在了那裏。
宋若娥輕聲問道:“世人多輕賤北裏伎,對方又是世家顯貴,何談奉還二字?”
周鈞說道:“後人發,先人至,謀長節短。你本為中曲都知,以文采見長,《西廂記》、《梁祝》話本,皆出自你手,何不以戲證身,告知世人?”
宋若娥聽教,若有所思。
周鈞:“世間薄情寡義之人多矣,北裏中人深受其害者,更是數不盡數。倘若你能以戲言誌,不僅可以為自己出一口氣,更能幫那些為情所害的女子們正名。”
宋若娥聽到這裏,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眼中也多了一些神采。
將宋若娥安置妥當,周鈞在門外朝解琴說道:“求死之人,倘若想要使其重拾活下去的勇氣,僅僅隻是勸她看開一些,大多都是無益的。”
解琴回頭看了眼房內,低聲問道:“那應該如何做?”
周鈞:“總要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比如欲求、牽絆、憧憬、希望……但其實,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卻是仇恨。”
解琴呼吸一滯。
周鈞:“解都知多照看若娥一些,我過幾日再來。”
解琴見周鈞轉身欲走,忍不住問道:“二郎有神通?”
周鈞愣住,問道:“何出此言?”
解琴:“若娥她剛才沒了氣息,二郎那般……摸了又親了,人便活了。”
周鈞連忙擺手道:“餅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亂說,剛才那救人的法子,是古書上有的,我曾經見人用過。”
解琴似懂非懂,又朝周鈞問道:“二郎,妾身曾言有事相求……其實,若娥繳了贖身,已經無處可去……”
周鈞想了想,說道:“此事易爾,長安城外有一灞川別苑,苑中多有空宅,你問問若娥,倘若她願意,就去那裏住下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