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苦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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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沉,花燈燃亮。
與宵禁後的長安城不同,入夜後的灞川街市,街上的行人不減反增。
灞川湖麵上的短舟和畫舫,在船的頭尾點起了燈籠,將整片水域映照的宛如綴著繁星的夜空。
周鈞靠在窗邊,看著右手中那枚花鳥紋的銀球香囊,眉頭微微皺起,整個人如同入定一般,一動未動。
軟席上的女子慢慢睜開眼睛,先是打了個哈欠,看見周鈞,一個激靈,連忙爬起身來。..
周鈞將香囊放入懷中,又看了一眼蕭清嬋,問道:“醒了?”
蕭清嬋飛快整了整襦裙,小聲答道:“教二郎見笑了。”
周鈞擺擺手。
蕭清嬋低下頭,四處看了看。
周鈞:“屈家和樊家采購了用度,剛剛回到灞川,畫月去幫著清點了。”
蕭清嬋聽見,站起身說道:“那婢子也去幫忙。”
周鈞:“一起回別苑,走吧。”
說完,二人一起出了酒樓,來到灞川街市之中。
順著長街一路向坊口走去,在人潮之中,蕭清嬋跟在周鈞的身後。
看著身前的男子,蕭清嬋眼中轉動著流光,有心想要說些什麽,但一番思慮之後,終究隻是無言相伴。
入了灞川別苑,周鈞剛一踏進大門,就瞧見外苑裏的人們神色慌張,來去匆忙。
周鈞攔住一人,開口問了。
那人瞧見是周鈞,連忙唱喏道:“二郎,大事不好,殷公他……”
周鈞心中一個咯噔,問道:“殷公?他怎麽了?”
那人咬牙說道:“就在今日,殷公又犯了癔症,穿著戲服說是要去賞花,去了中苑水榭的涼亭,旁人沒攔住,一頭栽進了湖裏。”
周鈞倒吸一口涼氣,丟下旁人,快步走入中苑,又來到了殷公的小院。
院外,幾名殷公的隨身侍從,被脫了上衣,綁在木柱上,一邊挨著鞭笞,一邊大聲慘叫。
周鈞沒理會這些人,直接跨進院門,入了殷大榮的臥房。
請來的大夫正在為臥榻上的殷大榮把著脈,龐公和玉萍也在房中。
周鈞見狀,慢慢退到一旁,等待結果。
片刻之後,大夫站起身來,來到龐公麵前,先是躬身行禮,接著說道:“傷寒之邪,又心症拘結,脈浮緊而無力,病日甚也,恐命至無多。”
龐公聽見這話,麵色一緊,又朝大夫問了幾句,最後閉上眼睛不住搖頭。
周鈞歎了口氣,自己雖然有蒜精這樣的外傷靈藥,但對於殷大榮的癔症再加上傷寒,卻也是無能為力。
大夫開了緩神續命的方子,告了一聲罪,便出了小院。
龐公坐在輪輿上發愣,玉萍在一旁抹著淚。
周鈞則出了房門,讓下人們去準備藥湯。
昏迷不醒的殷大榮,服下了藥湯,一直未見醒轉。
周鈞勸龐公先回去休息,他來守著,後者卻隻說不礙。
時間來到亥時二刻,門外雖然萬籟俱靜,但殷公的宅中卻是燈火通明。
周鈞侍在臥房的門邊,玉萍精力不濟,在一旁打著瞌睡,龐公卻睜著眼睛,看著床上的殷大榮,未見疲倦。
玉萍終於支撐不住,慢慢睡了過去。
周鈞呼來婢女,將玉萍扶到廂房中休息,自己又陪著龐公等在屋內。
又過了兩刻鍾,殷大榮先是一聲長長的呻吟,最後睜開了眼睛。
周鈞連忙找來下人,端來清水和食物。
殷大榮看著屋中,搖了搖頭,虛弱不堪的說道:“請龐公和二郎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其他人依命離去,周鈞又推著龐公的輪輿,來到床前。
殷大榮看向二人,笑著說道:“大榮怕是邁不過這個坎了。”
周鈞開口想安慰兩句,但殷大榮早已看破一切,先一步說道:“如此也好,該來的總會來的。”
龐公輕聲問道:“可有未了的心願?”
殷大榮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麽,最後歎道:“心願卻是有的,隻是不能實現罷了。”
他想了想,又對周鈞說道:“二郎,窗邊的茯櫃,最上一格。”
後者依言,從櫃中取出一方絲綢包裹的物什。
得了殷大榮的首肯,周鈞打開絲綢,裏麵躺著一件鏨刻著玉蘭花紋的發簪。
龐公看了一眼,又朝殷大榮問道:“張七娘的遺物?”
後者說道:“是,大榮死後,請將此物與棺柩合葬。”
龐公輕輕點了點頭。
看見那發簪,殷大榮也來了些精神,隻見他掙紮坐起身來,對龐公和周鈞笑著說道:“大榮一生坎坷,唯有兩段日子卻是最開心的。其一是搬到灞川別苑之後,不受他人打擾,平平和和過了這最後的兩年;其二就是年幼時,跟著戲班去了南宮縣,遇見了張七娘。”
周鈞聽聞此言,心中感傷。
殷大榮心愛的女子,被迫入了宮中成了嬪妃,他甘心自殘身軀,隻為留在女子的身邊,最後眼睜睜的看著女子心力憔悴而死。
殷大榮盯著那發簪,慘笑道:“有件事情,這麽多年了,一直埋在心底,未曾對人提起過,今日龐公和二郎都在,大榮便說出來,隻當是了卻心事。”
接下來的這段話,殷大榮說出口的時候,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言語中卻是哭腔:“當年張七娘入了宮中,久未得到聖眷,七娘以為是聖人忘了她,但其實幾次三番,皆是因為大榮從中作梗,使得闞冊上故意漏了她的名字。”
聽見這話,周鈞愣在當場。
殷大榮淚流滿麵:“說到底,七娘之死,也是大榮糊塗;今日之禍,不過是罪有應得罷了。”
龐公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和吃驚,隻是對殷大榮說道:“過去之事,莫要自責。”
這一番情感上的波動,似乎耗盡了殷大榮的精氣。
他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人也重新躺了下來。
殷大榮先是對龐公說道:“當年倘若沒有龐公收留,大榮致仕回鄉,必定會遭人算計,下場淒慘。”
龐公向前探出身體,拍了拍殷大榮的手,說道:“忠和早年受過你的恩惠,自當照看一二。”
殷大榮感激的點點頭,又將頭轉向周鈞:“二郎與大榮非親非故,這兩年來,卻是悉心辦事,未有怨言。咱家還有些薄產,龐公他定是看不上,便統統贈給二郎吧。”
周鈞連忙出言推脫。
殷大榮又一再要求,最後龐公也勸了幾句,周鈞隻能收下。
辦完了這些事情,殷大榮輕輕籲了一口氣。
他看向天花板中的虛無,眼神開始慢慢渙散,口中無意識的唱道:“人去樓空餘惆悵,辜負了良辰,不見了舊人,卻隻道相思訴斷腸……”
殷大榮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最終落入了一片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