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郭子儀
    偏廳的案台前，郭子儀一邊吃著夾肉的胡餅，一邊翻閱著書
    郭家有一老奴，名為郭吉，敲響了房門，在得到應允之後，走進來說道：“主家，行囊都打包好”
    郭子儀擺擺手，示意知曉
    郭吉跟了郭子儀數十年，猶豫片刻後輕聲說道：“主家有得今日，實乃不易，倘若就這般走了，著實是……”
    郭子儀放下書冊，看向郭吉，歎了一聲說道：“老夫仕途至今，正值唐室傾我欲申大義於天下，卻身陷逆流，不得自如今之計，唯有急流勇退，方能保得名”
    郭吉聽到這裏，垂首不語，退到了門
    郭子儀搖搖頭，吃了一口胡餅，剛想把書拿起來繼續閱讀，郭家門房的小廝突然衝到走廊上，朝房內驚慌喊道：“主家，丞相來了！”
    郭子儀聞言，渾身一個激
    將胡餅丟在案上，郭子儀爬起身跌跌撞撞的來到長廊，朝小廝急聲問道：“丞相到哪裏了？”
    小廝：“馬隊已經到了坊門，正在朝這裏行”
    郭子儀倒吸一口涼氣，掀起袍子便朝臥房跑去，一邊跑一邊喊道：“生火！把藥爐點起來！”
    盡最快速度衝進臥房，郭子儀還沒來得及躺下，就聽到大門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便是下人們的唱
    郭子儀不待細想，趕忙跳進被褥，又用力揉了揉臉，裝出一副有氣無力的模
    待臥房門開，周鈞進了房
    郭子儀瞧見他，在床上不停掙紮，努力想要做出下地行禮的姿
    聞著房中彌漫的藥汁氣味，周鈞皺了皺眉頭，走到臥床旁邊，看著郭子儀說道：“好好躺著，莫要動”
    郭子儀謝過之後，重新躺了下
    周鈞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子儀，開口說道：“我聽聞郭將軍身染惡疾，無法上朝？”
    郭子儀虛弱說道：“老夫往日裏身體康健，也不知怎麽，前些日子遇了風寒，便再也無法恢複如初”
    周鈞點點頭，忽然問道：“郭將軍尚能飯否？”
    對於這個問題，郭子儀有些意外，但還是搖頭答道：“偶爾能進些粥”
    周鈞從郭子儀的胸口處，取下一些胡餅渣，問道：“郭將軍剛剛吃了胡餅？”
    郭子儀一愣，有些窘迫的說道：“興許是今早吃了”
    周鈞當著郭子儀的麵，用手捏了捏渣滓，說道：“酥而不壤，略有油腥，郭將軍的胃口還不”
    郭子儀表情更是尷尬：“為了早日康複，老夫隻能勉力吃一”
    周鈞不再言語，突然伸手拉開了被
    隻見郭子儀身上還穿著常服，腳上的布履，居然還沒有脫
    被揭穿裝病的郭子儀，臉色大窘，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
    周鈞沒有出言責備和奚落，隻是說道：“收拾妥當後，來偏廳見”
    半刻鍾後，一臉忐忑的郭子儀，正坐在偏廳的下座，偷偷瞧了一眼周
    周鈞拿起案台上的書冊，看了幾頁，又翻回封麵，問道：“郭將軍在讀？”
    郭子儀低下頭，應了一
    周鈞：“將軍如何評價霍光？”
    郭子儀：“老夫才疏學淺……”
    周鈞：“這裏沒有旁人，你暢所欲言便”
    郭子儀遲疑片刻，小心翼翼說道：“霍光乃是西漢權臣，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曆經漢武帝、漢昭帝、漢宣帝三朝，官至大司馬大將霍光匡國家，安社稷，有中興漢室之但是，他期間主持廢立昌邑王劉賀，又串通禦醫毒死許皇後，並將女兒嫁給漢宣帝為後，卻是謀權營私之輩……”
    郭子儀的聲音，越來越
    周鈞看向郭子儀：“依你來看，應當如何評判霍光？”
    郭子儀：“霍光文武大略，佐漢致太平，此乃大賢；然，光擅廢立，亡人臣禮……此乃不”
    郭子儀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完了這句
    周鈞聞言後，向郭子儀問道：“郭將軍裝病，是想致仕辭官，以保名節？”
    郭子儀心知，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做掩飾，也是無用，便離席跪在周鈞麵前說道：“丞相雄才武略，子儀為官數十載，放眼大唐，無人可與您相但君臣循禮，此乃天地倫常，一旦逆觸，就會使得大道顛覆，名節不”
    周鈞兩眼盯著跪在自己身前的郭子儀，良久沒有言
    後者額頭點在地上，頭頂有汗珠析出，慢慢滴
    就在郭子儀感覺要喘不上氣來的時候，周鈞終於開口
    “在你看來，是君臣倫常重要，還是百姓的死活更重要？”
    郭子儀聽見周鈞的發問，愣在了原地，思慮了好一會兒，依舊無法作
    周鈞冷冷說道：“開元天寶之交，大唐興盛，萬邦來朝，為何短短十幾年，就衰敗成了如此模樣？有人說是天災，使得關中、河南、河北等地，水旱連災數年；還有人說，安祿山狼子野心，意圖皇位，興亂兵大禍天”
    “其實，你我皆知，答案遠遠沒有這麽簡大唐今日之亂，早在數十年、甚至百年前就已經種土地兼並，門閥互伐，藩鎮謀權，聖主不朝，奸佞當道……此中種種，皆是人禍，而將罪責推諉於天地、亂賊身上，不過是粉飾朝堂，不使天下公家失了顏麵罷了！”
    郭子儀冷汗淋
    周鈞：“朝堂之上，那些大唐忠臣，口口聲聲喊著忠君愛國，倫常重”
    “郭子儀，我問你，當初世家門閥兼並百姓土地，使得流民無家可歸，隻能凍死在市井之中的時候，這些大唐忠臣在哪裏？”
    “當初水旱連災，門閥顯族將一鬥米賣到了八百錢，百姓散盡家財，賣兒賣女，隻為了一口吃食，那些大唐忠臣在哪裏？”
    “當初饑荒四起，百姓餓殍千裏，樹皮、草根挖完之後，百姓不得不易子而食，掘墳刨屍，那些大唐忠臣在哪裏？”
    “當初兵禍蔓延，百姓家中的男丁，因為朝廷征兵盡歿在沙場，最後就連那些苦等兒郎的白發人，也被強行拉上戰場充作兵卒的時候，那些大唐忠臣又在哪裏？！”
    周鈞猛地站起身來，將案台上的，扔在郭子儀的麵前，怒道：“對於百姓的疾苦，那些所謂的忠臣都視而不見！因為他們的忠，隻對君王，卻從來不曾施舍半點給天下的百姓！”
    看著扔在眼前的書冊，聽著耳旁的話語，郭子儀心中驚愕，思緒如
    周鈞：“郭子儀，我曾經聽過一句名當人走在上坡路時，他會一直低頭看向腳下，時刻查看著腳踏之處的虛實；可是一旦走到了下坡路，他往往隻顧遠視，卻忘了關注腳”
    “你身居高位許久，或許早已經忘了一件事這大唐，支撐著它延續下去的根基，並非是你口中的那些君臣之道，而是天底下那千千萬萬、默默無聞的百當你心中開始漠視百姓的時候，不妨想想，自己是不是已經走在了下坡路上？”
    周鈞站起身來，走向偏廳的大
    到了門口，周鈞沉聲說道：“郭子儀，我給你兩個選”
    “一、我會封你一個閑職，再賜下一筆豐厚的修治，讓你榮歸故你帶上家私，老老實實在祖宅之中頤養天年，度完餘生，天下之勢與你再無半點瓜”
    “二、帶上你的倫常重道，給我滾去安西，替了封常清的安西節度副使一用你的雙眼仔細瞧瞧，用你的耳朵仔細聽聽，看清楚這天下的百姓，如今究竟是怎樣的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