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八年前，周鈞曾在這裏，以朝臣的身份參加過大唐朝會，現如今，這裏的一側門樓隻剩下立柱，大片牆體上還留有火燒的痕跡。
    站在朝殿最內側的禦台前，周鈞看著七零八落的皇帝禦座。
    燕軍逃跑時，連禦座背匣上的金飾都沒有放過。
    門外傳來軍士的唱告聲，長安城中的降臣，還有許多顯赫人物，來到大殿門外等候。
    周鈞擺了擺手，王翃見狀，唱了個喏，走到殿中，下令放行。
    不多時，一眾衣著各異的官員、勳貴、族老走進殿門，躬身行禮。
    在這些人中，有一群人最是顯眼。
    他們身穿冕袍，上綴片金，又有玉帶加身，想必就是孔攸口中的宗室。
    這些宗室之中，走在最前頭的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者。
    那老者皓首蒼顏、雙目如炬，周鈞依稀有些印象。
    老者行至殿中，朗聲說道：“老夫李紹，乃是栒王世支，當今聖人的承伯。”
    周鈞終於想了起來，當年參加興慶宮的上元節夜宴，這個老人當時就坐在上座，在宗室之中德高望重，就連李隆基也對他敬重有加。
    周鈞隱約記得，李紹在天寶初時，在朝中領光祿寺卿一職，後來致仕回去養老，不知為何此時會出現在這裏。
    李紹說完之後，又有一眾宗室成員介紹了自己，聽下來真是五花八門，什麽人物都有。
    宗室介紹完之後，接下來就輪到了一眾降臣和顯貴。
    周鈞聽了一遍下來，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從家族世譜來看，杜、劉、裴、薛、魏、楊家全部齊了，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河北世家，例如盧姓、王姓、崔姓等等。
    待所有人介紹完畢，李紹開口說道：“周駙馬攻克範陽，光複長安，清平天下，乃是大唐中興的第一功臣！”
    周鈞靜靜聽著，也不言語。
    郭子儀聽到『駙馬』二字，皺了皺眉頭。
    李紹：“聖人當年慧眼識珠，不嫌駙馬出身低微，準尚萬春公主，如今看來，真是朝堂之幸，大唐之幸！”
    聽到這裏，就連親衛隊頭王翃，都聽出話裏有話，麵上露出了不忿。
    周鈞的臉色依然是沉靜如水。
    李紹見周鈞不開口，挺直腰杆，繼續說道：“長安光複，當下要緊之事，一是要恭迎陛下回京，二就是要在長安重建朝堂，駙馬應當早日圖之，萬不可懈怠！”
    郭子儀清了清嗓子，說道：“賊軍駐紮在潼關，距離長安不過數日路程，用不了多久，這裏怕是會再開戰事，諸位就不擔心陛下的安危？”
    聽見這話，殿內的降臣、顯貴和宗室麵麵相覷。
    此時，一位穿著青色儒袍的官員，走上前來，向周鈞躬身說道：“丞相智勇雙全，謀略萬千，長安自當是固若金湯，絕計不會有事的。”
    周鈞看了那官員一眼，發現說話之人，正是偽燕的長安府尹魏暘。
    魏暘又說道：“丞相無論文才，還是統率，皆乃人中翹楚，吾等敬仰已久，如今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栒王房宗嫡李紹適才的話，居高臨下，讓唐軍將士聽了不忿。
    但魏暘這一番阿諛奉承下來，殿中的軍士們，臉色都稍好了一些。
    周鈞和孔攸對視了一眼，都是無奈。
    李紹倚老賣老，出言不遜，魏暘極盡阿諛，隻為討好，二人來之前，分明就是商量好了，一人扮好，一人扮壞，做了紅臉白臉的分工。
    周鈞也沒心思理會這些彎彎繞繞，開口問道：“你們今日來，就是為了重建長安朝堂？”
    李紹剛想說話，魏暘連忙搶過話頭，對周鈞說道：“丞相，長安朝堂一事急不得，自當圖圖徐之……您來了長安，讓我們這些大唐舊臣都有了主心骨，這才是天大的事情。長安城中的顯族大戶，為了迎接您，特意在平康坊中設了酒宴……”
    孔攸不待魏暘把話說完，冷笑一聲：“大唐舊臣？這話倒是有趣。賊軍占據長安，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你們失節投敵，這筆賬如何算？”
    魏暘聞言，連忙說道：“吾等忍辱偷生，所圖並非苟活，僅僅隻是為了保護大唐子民不受荼害罷了。賊首安祿山未死之前，賊軍殺戮唐民，使得京畿百姓十室九空。安祿山死後，吾等與賊人轉圜，使得賊軍不再殘殺百姓，這才護住了大唐的血脈。”
    周鈞聽了，心中腹誹，這套說辭簡直和抗日戰爭時期的漢奸如出一轍。
    魏暘：“殿中諸多舊臣，早就期盼丞相的到來，如今美夢成真，人人都是喜悅。”
    李紹在一旁也撫須說道：“魏家小郎說的不錯，這些年多虧有這些大唐舊臣，與賊軍虛與委蛇，這才使得京畿平穩，百姓安居樂業，不再有屠城一類的慘事發生。”
    周鈞微微一笑：“這樣說起來，朝堂應當感謝各位做出的貢獻了。”
    魏暘和一眾士族顯貴連忙說道：“不敢當，丞相言重了。”
    周鈞：“唐軍剛剛攻克長安城，眼下要花大精力善後事務，至於長安重建朝堂一事，接下來自然會提上議程。”
    魏暘聞言，試探性的問道：“那吾等……？”
    周鈞：“朝堂重建之後，自然會有用的上諸位的地方。”
    魏暘和一眾門閥顯貴聞言，臉上皆是大喜。
    周鈞的這一番話，在他們看來，透露出兩層意思，一來對於失節投敵一事，不會再追究責任，二來他日如果重建長安朝堂，今日殿中的這些人都可以入朝為官。
    周鈞又和顏悅色的向殿中諸人說道：“當下賊軍新敗，你們就來投我，萬一洛陽聽聞此事之後，生起報複之心，說不定就會拿你們的家人開刀，一定要照顧周全。”
    一眾宗室和門閥，聽見周鈞這話，頓時反應了過來，連忙稱是。
    周鈞微笑說道：“長安城重兵把守，安全方麵自然是無需擔憂，不如把你們的家人遷入城中，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眾人一聽有理，紛紛點頭。
    魏暘此時問道：“那丞相，早先說的平康坊酒宴一事？”
    周鈞點頭說道：“那自然是好的，我一定會去赴宴，你們記得也把家人帶上，彼此相熟一番。”
    魏暘聞言，笑著點頭：“有丞相這句話，吾等就安心了。”
    待殿中的訪客走遠，周鈞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輕聲說道：“孔攸。”
    孔攸出列，來到周鈞的麵前，躬身行禮。
    周鈞：“你帶上書令和典吏，去清查長安這些年來的度支和戶籍。”
    孔攸領命而去。
    周鈞又說道：“王翃。”
    王翃出列。
    周鈞：“你帶上親衛，以安保之名，查清平康坊如今的布局和進出，確保酒宴當日萬無一失。”
    見王翃離開，周鈞向一旁的郭子儀說道：“酒宴那日，郭將軍與我一起赴宴吧。”
    郭子儀聞言，拱手稱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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