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二年，對於整個天下來說，是混亂的一年。北唐、南唐、燕國、山南、吐蕃、回紇等等勢力，犬牙交錯，使得中原大地籠罩在戰爭的烏雲之下，一刻不得喘息。然而，新元二年，也是平和的一年。在這一年裏，諸多勢力雖然敵視，但是彼此都在積蓄力量，互相忌憚，誰也沒有率先發難，這讓支離破碎的天下，迎來了一個短暫的喘息之機。時間流逝，新元二年很快過去。新元三年，四月初。長安南八十裏，藍田關前。一隻蜿蜒曲折的車隊，從山南東道的商州而來，向北去往長安。車隊為首的漢子，身體健壯，右臉曾經遭受過連枷一類武器的重創，牙床崩斷，顴骨凹陷，右眼框中不見了眼珠，隻剩下一個空洞，看上去格外的恐怖。車隊中有人呼道：“沙管事。”為首的漢子聞言，轉過頭來，沉聲道：“眼下還未進入北唐的地界，你們少說話。”車隊重新陷入了沉默。又向前行了三裏路，沙管事遠遠看見北唐的旗幟，鬆了一口氣，對身後說道：“我們到了。”車隊中頓時傳來歡呼聲。有小隊騎士從藍田關的關所中行來，其中有軍卒與沙管事相熟，瞧見他身後的車隊，開口問道：“沙石清，你帶來的這些人，又是從南邊來的流戶？”沙石清：“有些是山南的，有些是蜀中的，其餘都是南唐人。”北唐來的騎士點點頭，說道：“讓這些人跟過來，先去關所登記。”沙石清朝車隊中喊了幾聲，接著跟上北唐騎兵，向著關所大步走去。剛剛靠近關所的大門，沙石清見營地周遭，人馬多了不少，不由問道：“怎麽回事？”有北唐騎士答道：“關所裏來了上官，你留心言行，莫要惹禍。”沙石清點點頭，進入關所，身後還跟著大批剛剛進入北唐的流民。有栒房裏的文吏，瞧見這些流民，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間，一邊大聲招呼，一邊取出筆墨紙硯。沙石清剛想跟過去幫助疏導流民，有人叫住了他，說是將軍有請。沙石清見來者身穿校尉製裝，又有屯騎授牌，知曉對方乃是長安留守的精兵，連忙整了整衣裝，跟著對方進了後營。在後營的議事帳中，段秀實正在跟李嗣業商討軍情，見沙石清進來，停下話頭，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問道：“我聽別人說，你出身軍伍，後來又離開了？沙石清：“是。”段秀實：“你原本在何處從軍？”沙石清躬身說道：“小人早些年，在朔方軍中職事，跟隨王都護。”一旁的李嗣業一愣：“王都護？哪個王都護？”沙石清：“王忠嗣王都護。”李嗣業恍然：“這麽說來，是個老卒。”段秀實：“聽別人說，你自從離開唐軍之後，就專心做起了奴牙的買賣？”沙石清：“回將軍，小人如今做的買賣，倒也不能說是奴牙，倒更像是水陸行。”段秀實：“此話怎講？”沙石清：“在北唐，工商雜類可以參加科舉，耕者無需付出就可以得到土地，而且無論誰家的孩子，都可以免費參加學塾，所以南方的百姓，擠破頭都想到北唐來。”段秀實有些懂了：“南邊有人想要到北唐來，又苦於無人引路，所以便找到了你。”沙石清：“南唐、山南、劍南等地，最近一年裏，人口快速向北流失，有些村集已經十室九空，所以官府都在圍堵百姓，不許南人北遷。而我早些年在南北行商，不僅有著各地的奴牙資格，而且還上下打點了官府，所以就有能力，收錢把人拉到北方來。”段秀實和李嗣業對視了一眼，前者歎道：“倒是沒想到，幫助南人北遷，居然也會成了一門生意。”李嗣業向沙石清沉聲問道：“你從山南來，南邊的情況，應當知曉一些吧？”沙石清點頭後說道：“史思明和阿史那承慶當年殺了燕國皇帝安慶緒，後來雖然安慶緒之子被人推上皇位，但是僅僅不過一月，便又被殺，燕國如今幾乎已經勢微。”“燕國覆滅後，史思明和阿史那承慶歸順南唐。史思明退守邳州，阿史那承慶入主鄧州，二人一東一西，互為盟友，各自發展。”“去年底，阿史那承慶率軍，攻下了山南東道的大片土地，勢力範圍幾乎翻倍，前軍屯集在商洛一帶，與長安僅僅相隔藍田關而望。”說到這裏，沙石清看向段秀實和李嗣業：“某倘若所料不錯，二位將軍，應當是打算對商洛用兵。”段秀實微微眯眼，向沙石清說道：“妄議軍政乃是大罪，念你是唐軍老卒，暫且不罰。”沙石清也不辯解，從懷中取出一張麻布畫成的布防圖，遞到了段秀實的手中，口中又說道：“將軍，這張地圖，就是阿史那承慶率部的布防圖，無論是連堡、烽火還是暗哨，都有標記，請過目。”段秀實和李嗣業看著麵前的地圖，怔在原地。仔細查看了一番地圖，段秀實發現地圖上標注細致，不僅有設施，還有兵力，而且所用的標尺，也是軍中的規製。段秀實看向沙石清，先是沉默，接著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沙石清咧嘴笑了笑：“將軍，沙某是個粗人。”段秀實收起了地圖，猶豫片刻，看著沙石清問道：“某麾下尚缺一遊擊，你可願來？”沙石清搖頭道：“沙某這些年來，受朝廷恩惠，感恩聖上，一直想要報答一二……但是，軍隊作戰，並非僅僅隻是在戰場之上，沙某與其投身軍伍，不如就這般繼續四處伏行，用處倒是能夠更大一些。”段秀實深深看了沙石清一眼，也不打算繼續勸說，呼來親衛，直接說是送後者出去。待沙石清走遠，李嗣業看向段秀實，說道：“郭大帥十天前，率領主力，已經離開了潼關，眼下怕是已經臨近了洛陽；對於你我二人下達的命令，便是出藍田關，南下商洛，攻打阿史那承慶，阻止對方馳援史思明。”段秀實拿起那張布防圖，點頭說道：“有了這個，一切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