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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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文哥兒都待在家裏沒出門,連翰林院都沒去,專心陪著家中兩老以及底下的弟弟妹妹玩兒。

    地震過了兩日,金生才從家中回來。

    文哥兒從他嘴裏知道城外的情況果然更糟糕,新建的房舍還好,老舊的茅屋泥房那是一震就倒。

    他們家也倒了兩間房,二叔想把書救出來,跑晚了,腿被倒下來的書架壓傷了,家裏一通忙亂。

    他們回去時正好聽到他二嬸嚎哭得那叫一個大聲,整村人都被她哭得心裏難受。

    好在大夫說腿能救回來,不然腿瘸了那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金生母子倆在家裏幫了兩天忙,上下齊心把家裏收拾停妥了,還幫著老太太臘了三隻被壓死的雞,才給家裏留下錢銀回城來。

    近來天氣這樣冷,他們家這種擠擠還能住下人等重建的還好,那些家裏全倒了無處可去的人家可就遭殃了,也不知有沒有親友鄰裏願意收留他們。

    不幸中的萬幸也正是隆冬臘月大家都備足了糧,地裏的糧食也早就收完了,要不然這麽冷的天還要餓肚子,可真叫人不知該如何應對好。

    文哥兒聽了金生轉述的情況,想起冬至才去過的那個農家小院。

    對於小老百姓來說,幾間屋子幾畝田,便是他們一輩子的安身立命之所。但凡來點天災把這點東西奪走,對他們來說都無異於滅頂之災。

    金生見文哥兒麵帶憂慮,反過來勸慰道:“祖母本就有心把那兩處破落舊屋改成亮堂些的瓦房,這次正好可以下定決心把它拆了重建。”

    其實這次是不想拆也得拆,老房子倒得老嚇人了。

    還好他們家大部分房子都是幾代人攢錢建起來的磚瓦房,不然可能根本扛不住這輪地龍翻身。

    金生二叔傷了腿,家裏又塌了兩間老房子,方方麵麵都得花錢,金生便把錢都留下了。他和文哥兒交待了錢的去處,又保證道:“我會把錢還少爺的。”

    文哥兒倒也沒說“不用還了”之類的客氣話,隻說道:“不著急,慢慢來就好,反正也我沒什麽要用錢的地方。”

    他就是單純興致來了愛把錢拿出來數一數,平時是真的沒處花錢。

    金生點點頭,嘴上沒說什麽,平時卻愈發寸步不離地跟著文哥兒,每每文哥兒還沒說要什麽,他就直接給文哥兒遞上了,照料起文哥兒來不可謂不盡心。

    這樣他也還覺得不夠。

    因為文哥兒和一般小孩兒不一樣,文哥兒真正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並不多,頂多隻是出去別人家做客時需要他們跟緊些罷了。

    文哥兒更多的還是帶著他讀書。

    算下來還是他白賺了接觸這麽多書和這麽多好老師的機會。

    金生夜裏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也隻有把書讀好,爭取能跟著文哥兒考個功名,努力成為文哥兒的左右臂膀。

    那樣才能對得起文哥兒對他的許多的好以及給他的許多的機會。

    小孩兒還算是比較安寧的。

    這個臘月文武百官都忙翻了,都忙著跟進這次地震引發的諸多變故。

    連王華這個翰林官都是早出晚歸。

    等王華肉眼可見地閑了下來,文哥兒才纏著王華問起朝中的事。

    京畿地震倒是還好。

    別處救災還可以仗著天高皇帝遠弄虛作假,變著法兒從中撈錢,京畿一帶可是天子腳下,誰敢亂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朝中上下一心的情況下,安排賑災事宜來可不都要多迅速有多迅速、要多盡心有多盡心嗎?

    辦正經事的同時,朝中諸臣還輪流遞了一輪辭呈。

    尤其是內閣幾位閣老以及六部諸位長官,全都爭先上表說“最近這些災異都怪我厚顏無恥地占著現在記的位置,您把我撤了吧”。

    這可是古代官場的一道特殊風景線。

    自古以來中國人都講究“三辭三讓”。

    比如上頭給升職時你得上書表示“我不配我不要”,來回推辭個幾次才接受。

    再比如官員辭職的時候上頭必須再三挽留。

    哪怕真的要批準官員致仕回老家,也得來回走幾次挽留流程,做足了不舍的姿態才忍痛把人放走。

    要是你一辭職皇帝就批準,說明皇帝對你已經很不滿了!

    當初王恕就曾經對著憲宗皇帝辭職好幾次,有次憲宗皇帝實在不耐煩了,“不經意”地往他辭呈上批了個同意。

    王恕隻得懷揣著滿心憤懣卷鋪蓋回家去,直至朱祐樘登基才被請回來坐鎮吏部。

    現在能身居高位的,一個兩個寫乞避位奏疏的經驗都不少,寫起這玩意來簡直不要太熟練。

    個個都排在劉吉後麵及時遞上詞藻優美、語句工整的完美奏疏,爭取不做最後一個交卷的人。

    這麽多位高權重的大臣一起表示要引咎避位,朱祐樘肯定是不能批的。

    相反,他還要誠摯地對他們進行挽留。

    畢竟要是一下子少這麽多人,朝廷還怎麽運轉下去?

    更何況他們站出來引咎避位,也是替他這個皇帝擋刀了。

    要是劉吉他們不爭相把這場災異攬到自己身上,那別人就要說朱祐樘這個皇帝是不是德不配位?

    你看人憲宗皇帝好幾年不愛上朝,大明都還一直風調雨順,怎麽輪到你就這裏旱災那裏洪災,連京師都來了個地龍翻身?

    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他一個都不能讓他們走!

    朱祐樘費了頗多口舌,才算是把遞了乞避位奏疏的老臣們都慰留了一遍。

    文哥兒聽他爹講完朝中這場浩大而精彩的集體表演,不由關心地問:“丘尚書也上書了嗎?”

    王華的表情頓時有點微妙。

    前些天戶部尚書李敏剛求過致仕,所以這次李尚書沒站出來。

    剩下的吏部、兵部、戶部、工部這四部尚書都緊跟著閣老們一起上書乞避位。

    這麽算下來,六部主官就隻剩丘濬這個禮部尚書沒站出來上書了。

    文哥兒一看他爹那表情,頓時懂了。

    難怪老丘人緣不好,連這種集體活動都不參與!

    不愧是你,老丘!

    文哥兒見朝野內外都風平浪靜了,地震瞧著也不會再有餘震,便央著他爹讓他出門找老丘玩去。

    老丘還欠他一頓餅來著!

    王華沒攔著文哥兒,隻叮囑道:“我與你講的事你別到處瞎說。”他說完又覺得不夠,又補充了一句,“也別寫進文章裏。”

    要是文哥兒沒拜李東陽為師,王華倒不怕他亂寫。

    可文哥兒已經拜了師,要是他敢瞎寫的話,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全天下都知道了!

    文哥兒沉浸在自己馬上能吃到心心念念的“慶功餅”的喜悅中,哪裏有耐心聽他爹囉嗦,連連點頭說道:“我曉得的,我曉得的。”

    說都沒說完呢,人就已經躥到門邊,興衝衝喊上金生一塊出門去了。

    顯見是這些天把他給憋壞了。

    文哥兒溜達到丘濬家,就見丘濬坐在那兒捧著本書在看。

    他跑到丘濬身邊坐下,哪裏還記得他爹的叮囑,一開口就好奇地問丘濬怎地不跟劉吉他們一起上書。

    大家都上書,就你自己不上,多不合群!

    丘濬聞言冷哼一聲,睨了眼文哥兒,問道:“你爹跟你講的?”

    文哥兒這才想起他爹讓他別到處說呢,立刻記說道:“我問的!”

    丘濬道:“我若想避位自然會避位,何必湊這個熱鬧。”

    這種沒甚意義的事情,他才不樂意去做。

    他最推崇的漢文帝、漢宣帝時期的做法。

    漢文帝是逢災異則求言,讓天下人指言得失,並讓各地向朝廷舉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

    漢宣帝則是每逢災異則求才,讓天下郡國舉薦治下最出色的兩個人才給朝廷。

    從此不管是日食、星隕,還是地震、山崩、水旱、疾疫,朝廷都將廣開言路、廣納賢才,施政者能及時知道自己是否有過錯,懷才者也能及時得到朝廷重用。

    這才是對天下百姓有益處的做法。

    隻可惜道理大家都懂,願意這麽做的君王卻太少了,願意這麽做的臣子也太少了,否則漢祚也不會隻有三四百年。

    合該千秋萬代才是。

    丘濬覺得這種“集體乞避位活動”沒甚用處,他要是上書乞致仕,那肯定是因為身體撐不住了,不想占著位置屍位素餐。

    這些想法丘濬書裏都有寫,文哥兒跟著整理綱要時也讀到過,自然明白丘濬是對這種表麵工作沒什麽興趣。

    文哥兒本也不是衝著這事來的,見丘濬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他馬上轉入正題:“我們還做餅嗎?上次都沒做成!”

    丘濬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忙,陛下怕也沒空看我早前呈上去的奏疏。”

    這話的意思是“你餅沒啦”。

    文哥兒睜大了眼,明顯很受打擊。他說道:“您就不能去給陛下提個醒嗎?”

    朱祐樘不看奏疏可以忍,沒餅吃不能忍!

    丘濬道:“京師剛地震完,我豈能在這節骨眼上去求陛下看我的奏疏?”

    文哥兒磨了丘濬老半天,丘濬都不為所動,氣得文哥兒起身要走。

    結果吳氏端著碗糖薑過來了,招呼文哥兒過去吃點。

    文哥兒鼻子動了動,聞到了甜絲絲的味道。他哪裏還記得生氣,跑過去乖乖巧巧地喊了人,才好奇地探頭看吳氏端來的糖薑。

    吳氏一臉慈祥地摸著他腦袋說道:“前些天你在這邊肯定受了驚嚇,吃兩塊糖薑再回去。”

    文哥兒對沒吃過的東西都很感興趣,當下不客氣地動起了筷子。

    薑這玩意不管是食用還是藥用都源遠流長,當年孔聖人就說過要是飯菜裏不撒薑他是絕對不吃的。

    許是因為薑自帶的辛辣滋味,在大部分人的認知裏吃薑益處頗大,甭管受驚受寒都愛喝上一碗薑湯壓壓驚驅驅寒。

    這糖薑是丘家自家做的,選的都是新鮮的嫩薑,熬去大半辣味後再放砂糖反複熬煮。

    這樣熬出來的糖薑吃著不那麽辛辣,反而還有絲絲甜味,很對小孩子胃口。

    文哥兒嚐了一塊,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對吳氏說道:“還有梅子味!”

    吳氏笑道:“熬煮的時候放了些梅鹵。”

    那還是老丘親自做的梅鹵,她見還剩下一些,怕放到明年會壞,就把它放下去做糖薑了。

    文哥兒一聽是丘濬親手做的,也不管那到底是什麽玩意,踴躍朝丘濬自薦:“明年我也做!您教我做!”

    丘濬睨了他一眼,眼底的懷疑寫得明明白白:就你這小子?

    文哥兒不服氣地道:“明年我四歲了,肯定可以學會!”

    丘濬:“…………”

    行吧,四歲對王三歲來說真的是很大的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