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定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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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熱,程丹若的見客時間提早到了巳時。
寶源號和昌順號的兩位東家,來得都挺早,約的九點,八點半都到了,還是前後腳。
程丹若進屋時,他們剛端上涼茶,眼神刀光劍影,各有深意。
“這麽熱的天氣,勞動兩位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程丹若說,“梅韻,叫人多取些冰來。”
又道,“兩位喝些酸梅湯,咱們今天有話直說,談妥了也省得大熱天受罪。”
昌順號東家道:“夫人太客氣了。”
她擺擺手,不同他們多廢話:“兩位的契書我都看了,說實話,我都不滿意,索性自己擬了一份,兩位且瞧瞧。”
瑪瑙遞給他們一人一份抄錄的契書。
她開門見山,打了兩隻老狐狸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不得不先放下茶盞,查看裏頭的內容,少時,雙雙露出訝色。
寶源號東家道:“程夫人,這……”他斟酌不定,“為何又多出幾家的份額?”
昌順號東家則先是一喜,而後擔憂:“即便要多打點,您的份額也太少了。”
“兩位聽我一言。”程丹若條理分明地說,“兩位既然決定共同經營生意,以後就有的是互幫互助的時候,倘若以差事劃分,未免死板。按照寶源號的說法,收集羊毛是昌順號的事,那我這回和胡人做了交易,收來的羊毛,是照價賣給昌順號嗎?”
寶源號的這份協議,其實試探的涵義多過別的,當下便道:“夫人所言有理。”
協議裏說,程夫人隻是以織衣入股,可寶源號的根基在山西,將來進京城,當然少不了靖海侯府的提攜。
故而他爽快改口:“是我思量不周了。”
誰也沒信這話。
程丹若自顧自往下說:“至於經營的方式,寶源號的顧慮我也明白,但雖然你家織娘多,毛衣卻是新活計,誰也不熟,你家還要維持潞綢的紡織,騰不出太多人手。
“說到底,一家之力有限,養織娘又織毛衣,誰也撐不起來,主要還是以生產毛線為主,毛線運到各地,委托各家婦女回家紡織,以件計手工費,無疑更合適。”
昌順號東家立即道:“夫人說的是。”
“我知道,寶源號的人頭更熟,織娘經驗豐富,今後的染色、技法,都要靠你家多出人費心,所以,予你三成的股合情合理。”
程丹若的語速不快,但直截了當,幾乎沒有廢話,“昌順號兩成五分,比寶源號少的五分股,並不在於你家不懂紡織,隻是給別人麵子罷了。你也莫要在意。”
昌順號東家霎時默然。
他明白了程丹若的意思,多給寶源號五分,是給他背後的人,他們打點後剩下的利潤,未必比太原程家多。
“其他需要打點的,我就不多說了,隻是一成不夠,各方各麵都打點妥當,牽扯到胡人那邊,也別落人口舌,昌順號的五分補到這個地方。”
打點有多重要,兩個行商的遠比她清楚。
送禮不可怕,送得進去,以後就是一條路子,他們均無意見,甚至十分樂意。
“這樣就去掉七成了,我個人隻占兩成,剩下的一成,我在大同物色了一些本地商戶。今後收購羊毛或流通毛衣,必定要過大同。”程丹若道,“他們不參與經營,隻出銀兩,這是我個人的私心,總不能忘了本地的父老鄉親。”
同鄉就是莫大的淵源,京城各會館的商人,願意免費為鄉親提供住宿酒食,為的就是這一分情意。
寶昌兩家商戶再好,終究是太原和長治的根基。她若不提攜鄉親,反而會被人戳脊梁骨。
讓出一成利,既能在寶、昌之間安插一股小型勢力,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也能擁有一些“自己人”。
大同的商戶鬥不過這兩家,唯一的出路就是抱她的大腿,分口湯喝。而她也算為家鄉做出了貢獻,在品德上無可指摘。
此外,也能刺激本地的經濟,為謝玄英的政績添色。
關於這點,兩家商號都不太情願,可程丹若讓出的是自己的利潤,幫扶鄉親也是應該的,便不好多言。
程丹若喝了口冰鎮酸梅湯,平靜道:“還有一件事,這份協議隻簽三年,三年之後,我會賣掉屬於我的兩成。”
兩個久經商海的老狐狸都震驚了,脫口就問:“為何?”
靖海侯府要倒了?
還是,這筆生意做不滿三年?
“無功不受祿,我隻要教會織娘織毛衣,也就沒什麽需要做的了,收三年的利潤很合理。”她慢悠悠道,“三年期滿,今後你們每年隻需要給我一千兩,當做使用技藝的費用即可。”
他們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以後還能送錢就行。
當然,口頭上還是要勸一勸的。
“沒有夫人,就做不成這門生意。”昌順號東家道,“您收多少都是應該的。”
“縣官不如現管,外子離任後,你們總要再多打點一二。”程丹若微笑道,“我呢,也想和兩位好聚好散,省得查賬了。”
二人的眼皮同時抽了抽,再次默契地同步腹誹:何必說那麽明白呢?假賬不是很正常的嘛,又不是不給你錢。
但話說到這份上,她顯然主意已定。
三年後,能再次購入股份,對他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假惺惺地勸過,也就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下來。
程丹若看看表,快到中午的點了:“不留二位吃飯了,三天後,若沒有意外,咱們就簽契。”
“沒有問題。”
“不打擾夫人了。”
雖各有遺憾,但寶源號占得頭籌,昌順號也不會被半路踢出去,兩人七分滿意總是有的。
再說,還有三年後呢。
眼下不是爭蠅頭小利的時候,早一天做起來,早一天掙錢啊。
踏出衙門的側門時,鮑賢和程正對視一眼,雙雙笑了。
他們第三次默契地放下成見,親熱地攀起了關係。
“咳,老朽年長,就厚顏稱一句世侄吧。”寶源號的鮑賢慈祥地笑了笑。
昌順號的程正則文質彬彬:“以後還要請世叔多關照。”
“放心,以後咱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鮑賢拈須,半真半假地感慨,“可惜啊……”
他搖搖頭,很失望的樣子。
程正問:“世叔可惜什麽?”
“可惜,這位不想長久搭咱們的船呐。”鮑賢說,“船太小,載不動真佛。”
程正知道,鮑賢還是在懷疑程夫人的用意,她到底為什麽不肯簽三年。他當然不清楚,但故意道:“婦人家膽子小,也是人之常情。”
呸!
膽子小?
膽子小能這麽強硬,說合作我倆就得合作,說怎麽分成就怎麽分?鮑賢心裏破口大罵,卻也摸清了程正的情況。
他也不知道呢。
這位程夫人……確實有點出人預料,是不是應該小心行事,不要貪心呢?
鮑賢顫巍巍地上了馬車,心想,我是真的老了,居然被一介婦人唬住。
可他確實非常在意三年的契約,仔細考慮後,還是收起原先激進的計劃,決定做得穩妥點,以防不測。
小心駛得萬年船,錢可以慢慢賺,路走太快可是會扯到蛋啊。
*
搞定了寶、昌兩家,隔天,程丹若又見了大同本地的商戶。
一家做酒的,近年才發家,當家人三十多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娶的妻子是同知女兒,算在衙門裏關係過硬。
一家則是做煤炭的,原是本地大戶,實力雄厚,可惜因為一年寒冬,韃靼派兵圍守,城中斷煤,他家又囤煤自守,結果兵變,亂兵衝進他家中,奪走了存積的煤炭,他家的人也被殺了大半。
但不管怎麽說,一個後起之秀,一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各掏五百兩還是毫無問題的。
程丹若一說合作內容,他們什麽也沒問,當場答應了下來,拍胸脯表示馬上送錢過來。
等到幾方簽訂契書,兩家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不是她在要錢,是真的合夥做大生意。於是感激涕零,說了好些忠心的話,隔兩日又送了厚禮過來。
至此,毛衣生意算是定下了。
當然也有了新的商號:長寶暖。
長是“昌”的同音,寶是寶源的“寶”,暖是程丹若加進去的,諧音常保暖,樸實無華。
接著,就是收集羊毛,處理羊毛,紡線的工作。
這部分程丹若隻要簡單說一說,他們就知道該怎麽辦,難的是織毛衣的手法。
寶源號派了五名織娘來,跟她學織法。
程丹若自然不可能親自教,但她早就在研究針法的時候,順手教會了丫鬟,讓她們教就簡單多了。
她的工作是把具體的織法畫出來,刻印成集。
這就需要丹青的功夫了。
-
這日,又是豔陽天。
屋裏光線不好,還有些悶,不適合做活。
程丹若穿了薄紗褂子,在簷下擺開桌椅,鋪宣紙,磨好墨,提最細的羊毫,趴在桌上繪圖。
筆尖蜿蜒,勾勒出細細的線條,時不時對照旁邊的實物,確保針和線都是正確的位置。
畫完半幅穿針繞結,背後已微微汗濕。好在她以前也畫過血管和手術結,勉強算熟手。
但手勢就無能為力了。
手太難畫了。
她筆下的手指就好像軟軟的麵條,而且是異形,不是長得像橡皮人,就是關節扭曲,雖然可能也看得懂,但印刷出去也太丟人了。
“啪”,她擱筆,拿起團扇,讓自己冷靜一下。
謝玄英咬了一口甜瓜:“畫完了?”
她嚇一跳,扭頭看著身邊乘涼的人:“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已經換下較為正式的羅,改穿更輕薄的葛紗,領口處露出白皙的肌膚。
“有一會兒了。”他把甜瓜遞過去,讓她吃,“看你畫得認真,就沒有打擾你。”
程丹若咬口甜瓜,看看糟糕的圖,把手臂擱在了書案上。
謝玄英微微彎起唇角:“要幫忙嗎?”
“好啊。”她馬上讓開位置。
謝玄英洗了手,擦幹水珠,執筆蘸墨:“我照著什麽畫?”
程丹若拿起毛衣針,將毛線纏在手指上:“畫我的手、針和線。”
“梅韻,你過來。”謝玄英努努嘴,“你來擺。”
梅韻應下,對程丹若道:“夫人,還是奴婢來擺樣子,您歇會兒吧。”
程丹若本就手酸,不用做模特更好,把道具交給她,自己則湊過去看他畫。
謝玄英側頭瞧了她一眼,失笑,張開手臂。
她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他自背後摟住她:“我先給你畫一遍,再教你畫一遍?”
程丹若點點頭。
“看好,這麽運筆。”
他做示範,耐心講解畫人物的技法。
她專心地看著,隻見沒一會兒,宣紙上就出現了一雙手,雖然也過於柔軟,纖嫋如蘭花,但極度神似,關節分明,線和針的位置十分明白,完全能照做。
“試試?”他問。
程丹若抱著學習的心態,試著畫了兩筆。
果不其然。
大腦:你學會了。
手:你說啥?風太大。
謝玄英建議:“不然,明兒七夕,咱們好好過吧。”
程丹若沉默片時,覺得還是可以迷信一下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