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程家人

字數:7381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我妻薄情 !
    過了中秋,氣溫便逐漸下降。
    程丹若遊完恒山回衙裏,開始處理這兩日的瑣事。
    其實也沒什麽要緊的,毛巡撫和聶總兵都沒帶妻子上任,她沒有需要交際的太太小姐,按察使和布政使都在太原,想吃飯都沒有機會。底下的知縣、縣丞夫人,倒是有過邀請,被她婉拒了。
    剩下的無非是商戶的宴請,這種更不用去,派人回兩句場麵話足矣。
    倒是另一件事,頗令她注意。
    廚娘和前頭幫手的仆婦們,最近閑來無事,就愛坐在院子裏打毛衣。
    程丹若覺得是個好兆頭,故而特地傳話出去,誰要是能研究出新的毛衣針法,賞銀五兩。
    等到冬天,還要辦一次毛衣比賽,織得最快最好的,有十兩銀子的獎勵。
    這可不是小錢,哪怕認為家中婦人織毛衣,忽視了照管孩子老人的男人,看在這個錢的份上,也有點心動。
    庸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像吏書一樣的聰明人了。
    他知道,程夫人要推廣毛衣,那麽下頭的人往這使勁肯定沒錯,拿不到賞錢,在大人們跟前落個好印象,也是穩賺不賠的事。
    所以,他特地找婦人在家燒火做飯,下頭的三個妹子除了識字,就是在家打毛衣,其餘家務事一律不必做了。
    “好生做活,幹得好,哥哥帶你們去夫人跟前討賞。”他叮囑妹妹們,“隻要夫人能替你們說兩句好話,以後婚事就不難了。”
    他的三個妹妹對兄長無比信服:“都聽大哥的。”
    吏書也有點感慨,家裏爹媽死得早,雖然他能掙錢辦嫁妝,可自家妹子沒有母親教養,在很多人家看來就是不懂規矩。
    要嫁戶好人家,難如登天。
    眼下有機會得知府夫人的讚賞,還不鉚足勁做。
    夫人可是宮裏出來的女官,他打聽過了,專門管公主郡主的!
    就這樣,本地的婦女或是因為錢,或是因為別的,慢慢都開始嚐試織毛衣。
    長寶暖在大同的掌櫃每個月送消息進來,說收了多少羊毛,織了多少衣裳,一點點為寒冬做準備。
    程丹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原想在篩選出合適的青黴菌落,但另一件事打斷了她的計劃。
    小河村的宅子建好了,風水先生也選好了地方,定下吉日,準備為她的父母立陰宅。
    得到消息後,程丹若提前三天,派林媽媽和梅韻帶著粗使仆婦過去,讓她們弄幹淨房子,至少不要有跳蚤,畢竟這回,怎麽都得住上兩天。
    “我提前幾天過去,處理一下家事,你提前一天來就行。”她說,“墳遷好,拜過祠堂,我們就回來。”
    謝玄英已知道她對老家的心結,並不勉強:“好。”
    程丹若便叫丫頭收拾行李,再次去往小河村。
    小河村靠河臨山,比城裏涼快一些。一路上,野菊開遍,蝴蝶飛舞,田裏長出金燦燦的莊稼,路邊的果樹結滿了各式各樣的果子。
    這次護衛的是田北。
    他們全都帶上了弓箭和刀,秋天也是獵物活動頻繁,攻擊性強的季節,大同周邊都是山,指不定遇到什麽野獸,須小心以對。
    小河村到了。
    程平攜帶著家眷,早早立在村頭眺望,看到馬車駛來,吆五喝六:“跪下,都跪下,知府太太來了。”
    等到程丹若下車,見到的就是一群後腦勺。
    “都起來吧,鄉裏鄉親的,不必行此大禮。”她口氣冷淡。
    程平湊上來,一麵帶路一麵介紹:“這是家裏的婆姨,這是老大、老二,這是家裏的丫頭。”
    三個小孩都被教過,討好地叫她:“大姑姑。”
    程丹若沒什麽表情,平淡地走進新建好的大宅,青磚鋪地,實木梁柱,瓦片也是鋥亮簇新,牆雖然是土牆,但也結實得很。
    她點了點頭,在上首坐了,看向其他人。
    程平介紹:“這是老二,叫康,這是老二媳婦。”
    程康也是大房的,和程平長得有點像,但看臉更端正些。他低眉順眼地說:“見過姑奶奶。”
    此地也有稱出嫁的女兒為姑奶奶,以示尊敬。
    程丹若點點頭,客氣地說:“都是自家人,堂兄也不必太客氣,這是二嫂吧?”
    她打量著程康的媳婦,這姑娘皮膚有些黑,生得尋常,不知為什麽,表情似乎有些不忿。
    而她一開口,她就說:“什麽二嫂,馬上就不是了。民婦高攀不上知府太太的娘家人。”
    程丹若掃了眼梅韻,丫鬟朝她微微頷首。她便露出驚訝的表情:“這話是什麽意思?”
    “姑奶奶不要聽這婦人胡說八道。”程平搶著說,“她和二弟鬧脾氣呢。”
    程丹若冷冷道:“我問的是她,大堂兄請坐下。”
    程平還想說什麽,被她冷淡的目光一掃,氣焰頓時熄滅,訕訕坐回去。
    那婦人說:“當初說好的,三鬥糧食,程二到我家做贅婿,這會兒又反悔不認人了?”
    程康說:“說是這麽說的,可現在過不下去了,還不能離?你個不下蛋的,生來生去就兩個丫頭片子!”
    眼看他們就要吵起來,梅韻立即上前一步,嗬斥道:“住嘴!夫人麵前也是你們嚷嚷的地方?”
    侯府出來的大丫頭,自然有股威儀。
    夫妻二人驀地住了口,隻用目光瞪視彼此。
    程丹若卻很鎮定,說道:“我本是出嫁的女兒,不好管家裏的事,可我們家如今已無長輩在世,我倒是不好不說了。”
    程平馬上道:“姑奶奶說的是,就想請您做主呢。”
    他看了眼弟弟,說:“二弟當時入贅,也是沒有法子,現在咱們家好了起來,總不能讓他繼續做倒插門吧?”
    程丹若看向二堂嫂:“這不是一家之事,請裏長和親家一道來吧。”
    “去叫你阿公。”二堂嫂看了大女兒眼,硬氣地說,“讓大家來評評理。”
    小姑娘撒丫子就跑。
    程丹若又問程平:“地方都看好了,三牲都備齊了吧?”
    程平畢恭畢敬道:“都備好了。”
    他媳婦端上茶,也結結巴巴地討好:“姑奶奶喝口茶。”
    程丹若端起茶盞,微微沾唇,又問了些遷墳的細事。
    程平都對答如流,看起來確實全程跟到尾,且對風水先生挑的墳地非常滿意,唾沫橫飛地說:“說是龍尾之地,得貴人相助,龍飛升天,澤被子孫。咱們家真的要發達了。”
    程丹若心不在焉地聽著。
    過了會兒,門外傳來喧囂聲。
    二堂嫂立即出去,攙扶著一個和他很像的老丈人進來,後頭還跟著三個同樣短褐長褲的姑娘。
    程丹若道:“老丈人請坐,不知貴姓。”
    “草民姓賀,這是我家大娘、三娘、四娘、五娘。”賀老頭歲數不小,說話卻中氣十足,“你家程老二是我家大女婿。”
    程丹若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是出嫁女,原管不到娘家的事,何況還是隔房的
    兄弟,隻是家裏已經沒個老人,免不了厚顏逾越一次。”
    賀老頭嚷嚷:“你是知府太太,這事就該你管,正好咱們就掰扯個明白。”
    他指著程康說,“五年前,你們程家斷糧,到處借糧食,沒人肯借給你們,求到我家來,我家五個女兒,不比你們難?可老頭子勤快,下頭大的兩個姑娘跟男人一樣下地,三個小的一天到晚織布,從牙齒縫裏省出來了一點糧食。”
    越說,越激動,“老頭子沒個兒子,怕守不住家裏的田,就給我家老大招婿,當初說好了,三鬥糧食當聘禮,不要你們還,程老二入贅到我家,以後要是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姓賀,老二歸你們程家,也給他這房留個後,你們有沒有話說?”
    鄉下地方,消息本就閉塞,人們也無聊得很。
    今天程丹若的馬車一來,小河村就有人圍著程家,等到賀家一來,更是知道有要緊事,吆喝著叫人一塊來看熱鬧。
    這會兒,程家的門外牆外,站滿了好事的村民,朝程康指指點點。
    他臉皮漲得通紅,支支吾吾道:“可、可她也沒生兒子。”
    “生不出兒子,是女人的錯嗎?是你沒種!”賀老頭大聲道,“呸!”
    程丹若忍住笑意,問裏長:“是這樣的嗎?”
    裏長含糊:“當初好像這麽說過。”
    程丹若理解他的顧忌,問程平:“大堂兄怎麽說?”
    程平迫不及待地說:“那時候是沒辦法,現在姑奶奶回來了,說出去,二弟給人家當倒插門,總歸不好聽。要我說,咱們也不白沾他們便宜,三鬥米換的,十鬥米還了,兩個丫頭我們也不要,老二回來就行。”
    程丹若又看向程康,問他:“當初你是自願的嗎?”
    賀老頭搶話:“他願意得很,我家大娘十裏八鄉是有名的能幹,能下地,能喂雞養鴨,做飯洗衣服,什麽都會幹。他到我們家就農忙的時候幫手,平時從來不敢力氣活,這件事,鄉裏鄉親都可以作證。”
    賀家要來討個說法,自然不是單槍匹馬就來的,還跟了幾個要好的鄉親。
    他們立在門外,縮手縮腳的,聽見賀老頭說這話,扭扭脖子,卻不敢開口附和。
    “你們不說是不是?”沒想到賀三娘也很潑辣,叉著腰道,“我來說,這沒卵用的男人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們都把他當大爺伺候,就想他生個男娃,結果他就和隔壁寡婦眉來眼去的,當我們不知道!”
    程丹若:“……”
    她早就預料到程家人不會安分,但說實話,發達以後立馬換老婆,還是讓她血壓都高了。
    輕輕吐出口氣,程丹若看向程康。
    他有心反駁,可顛三倒四:“是你們賀家趁人之危……又不是不還你們米……我總不能一輩子抬不起頭……”
    她再問了一遍:“二堂兄想好了嗎?一日夫妻百日恩。”
    程康頓了頓,眼裏閃過猶豫,但隨後,當他看見侍立的丫鬟,看見帶刀的護衛,再看這大哥家裏氣派的大宅子,又馬上下定決心。
    “我想好了。”程康說,“和離。”
    賀大娘眼底閃過一絲失望,還有許多羞恥和憤恨,想開口罵人,卻見程丹若放下茶碗,定定看著自己的二堂兄。
    程康比她高大健壯,卻被她的目光看得渾身冒冷汗,總覺慌得不行,手腳都沒地方放。
    眼神更是掃來掃去,完全不敢對視。
    一片靜謐中,程丹若緩緩開口。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她問,“還沒發達呢,二堂兄就想著拋棄妻女了?”
    她盯著程康,“別說人家給了三鬥米,過不下去的時候,就算給你一碗飯,也是救命之恩。你就是這樣報答賀家的恩情的?”
    程康心慌氣短:“我……我隻是……”
    “今天忘恩負義,明天就敢數典忘祖。”程丹若冷笑,“程家的人又不是死絕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程康,我再問你一遍,你想怎麽樣?”
    程康下意識地看向程平。
    程平張嘴,卻說不出話。
    程丹若掃過在場的人,說:“人有錢了,想換大宅子,是人之常情,我是程家女兒,扶持家裏是應該的,可富貴了就想換老婆,無情又無義,不要臉的人才幹得出來。
    “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我大伯是和瓦剌談判的時候被射死的,我父親是給大夏的士兵治病被殺的,我祖母和我的母親,為全名節,上吊自殺了。雖然我們程家根基淺,卻都是忠義的人,沒有誰背信棄義的。”
    程平的麵色白得像鬼。
    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是對著二弟說的,眼風卻老往他這邊瞟,好像完全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與之相反的是他老婆,從剛才起,她就彎著腰,唯唯諾諾,聽見這話,腰杆子卻挺直了。
    “做人要有良心。以前窮的時候,入贅給人家,不丟臉,發達了就休妻另娶,才丟大臉。”程丹若看著程平和程康兩兄弟,加重語氣,“我丟不起這個臉,休妻可以,我家沒有你這個人——自己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