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新舊替

字數:8524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我妻薄情 !
    吃過年夜飯,剩下的菜便分賞給了丫頭和小廝,被分到菜的,無一不露出高興驕傲的表情。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榮耀。
    程丹若和謝玄英下午就洗漱過了,晚上用過飯,就上炕玩雙陸。
    這和後來的飛行棋有點相似,需要投骰子來算步數,不需要算牌,純粹消遣。
    兩人玩了幾局,各有輸贏。
    但下棋久了也無聊,程丹若坐得腰酸背疼,準備下地溜達兩圈。
    謝玄英看看天,今天老天賞臉,沒有下雨下雪,隻是風大,便說:“出去放會兒煙火,如何?”
    她馬上同意了。
    兩人嚴嚴實實地穿好皮襖,戴上暖帽,在院子裏放煙火。
    程丹若玩的還是煙火棒,她不太敢嚐試古代的大煙花,怕爆炸,也怕火星濺到外頭去,燎著什麽東西。
    煙火棒冒出“呲呲”的黃色火星,像千萬朵綻開的菊花瓣,璀璨地閃爍於黑夜。
    這讓她回憶起了自己的童年,真正的童年。
    “好看嗎?”她不禁問。
    謝玄英說:“好看。”
    程丹若瞥他眼:“沒你好看。”
    他:“那我進去?”
    她:“……”
    謝玄英揚起唇角,焰火倒映在他漆黑的瞳仁中,亮晶晶得像星星。
    程丹若想打他一下,又有點下不去手,悻悻然轉臉:“你不放嗎?”
    “放。”謝玄英也點燃一支,順手挽了個劍花。
    焰光在夜幕下畫出漂亮的弧度,瀟灑又迷離。
    她抿抿唇,覺得應該插塊牌:玩火危險,禁止耍帥。
    他看向她:“要學嗎?”
    “……也行。”她裝得很勉強。
    他握住她的手腕,教她轉過手腕:“先往裏轉一圈,再往外,對,然後把兩個動作連起來。”
    程丹若被他帶著挽了兩遍,感覺也挺好看的。
    不由輕笑出聲。
    他在後麵輕輕擁住她,臉頰貼住她的額角:“冷嗎?”
    “不冷。”她還想再放一個。
    遠處響起了爆竹聲,庭院火樹銀花,又是一年了。
    --
    整個年節,知府衙門都彌漫著濃鬱的春節氣息。
    丫鬟們隻要不誤差事,吃酒玩牌都不拘,初二還準她們一塊兒上街,買些胭脂頭花打扮。
    林媽媽閑來無事,也和與廚娘小酌兩杯,可她年紀大了,夜裏起夜圖方便,沒穿好棉襖,第二天就頭重腳輕,竟病了。
    程丹若聽說後,親自過去為她把脈。
    林媽媽卻強著不肯:“老奴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勞動夫人?”
    “手放上來。”程丹若放好引枕,“張嘴,把舌頭給我看看。”
    林媽媽緊緊閉著嘴巴,不肯同意。
    程丹若無奈,這是遇著脾氣倔的病人了:“媽媽,大過年的,大夫都不好找,我看看又不費什麽事。”
    “您是主子,哪有主子給奴婢看病的?”林媽媽苦口婆心,“老奴也不是生的什麽大病,歇兩天就好了。”
    “您這話就見外了。”程丹若使了個眼色,瑪瑙會意,立時退了出去,隻剩她們兩人在屋裏。
    她道:“以您的功勞,在京城養老享福也沒什麽,卻肯同我們來這邊陲之地,這份情意,我一直都記在心裏。”
    林媽媽緩和神色,卻道:“這是老奴的本分,夫人年輕,太太怕您不經事,要我在旁幫襯一二,您不嫌我指手畫腳就好。”
    “怎麽會呢,您幫了我不少忙,這家裏多虧您鎮著。不然瑪瑙梅韻她們,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家,總有不便。”
    程丹若笑了笑,不疾不徐道,“這裏沒有外人,我說句大實話,您也算三郎的半個母親了。”
    林媽媽果然連連擺手:“使不得。”
    “您明白我的意思。”程丹若說,“三郎其實也很關心您的身體,咱們現在出門在外,沒那麽多的規矩,何必讓他擔心呢?”
    林媽媽沉默了。
    程丹若假裝調整引枕的位置,道:“不費什麽力氣,醫術本就是越看越精的,我多攢些經驗,將來侍奉母親也方便。”
    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林媽媽無法拒絕,把手放了上去。
    程丹若替她把脈,確定是外感風寒,很快開好藥方,吩咐伺候她的小丫頭一天兩頓煎服。
    “年節無大事,您就好生歇著,養好身子要緊。”程丹若吩咐道,“我也去同三郎說一聲,免得他記掛。”
    林媽媽的嘴角還是抿著,眼底卻透出欣慰之意:“老奴愧受了。”
    程丹若微微一笑,轉身出去了,又在門口囑咐了喜鵲,讓她多照看一二,別讓林媽媽勞動。
    喜鵲一貫是爽利的性子,清脆地應了。
    程丹若又去二堂,和作詩的三位師爺問了個好,在偏廳找到了謝玄英。
    他攏著手爐,很認真地在讀《農桑輯要》。
    見她來,便問:“來陪我?”
    “林媽媽有些著涼,我給她看過了,不嚴重,休息幾日就好。”她簡短道,“晚上你吩咐人給她送點清淡的菜。”
    謝玄英點點頭,記下此事,又問:“怎麽就病了?”
    程丹若說:“起夜時沒穿好衣裳,她年紀大了,凍一凍就容易病。”
    謝玄英想了片刻,道:“林媽媽歲數不小了,既然我們這邊已經安定下來,明年不如讓她回府,也好頤養天年。”
    程丹若態度明確:“你若想好了,我沒有意見,可若是問我,我卻不想她走。”
    他不由訝然:“為何?”
    “林媽媽在你身邊,母親會更放心。”她說,“她不能親自照看你,林媽媽能代替一二,總能安心不少。”
    謝玄英不以為然:“有你照顧就很好。”
    “母親有母親的惦記。”程丹若中肯道,“再者,林媽媽和大家都處熟了,你若讓她回去,再派別的人來,豈不是平白生出事端?”
    他歎口氣,說實話:“我怕你覺得不自在。”
    “我從來不這麽想,林媽媽畢竟是向著你的。”她平靜地說。
    是,林媽媽是柳氏的一雙眼睛,可也是一雙幫襯的手,全看怎麽對待——把人當做敵人,就處處是敵人,把人當做朋友,就會擁有很多朋友。
    “李伯武他們,當初不也一樣?”
    昔年,靖海侯派李伯武等護衛送謝玄英去鬆江,他們何嚐不是靖海侯的眼睛,但今時今日,他反倒收服了他們。
    停頓一刹,她幹脆挑明:“我很需要讓母親安心。”
    兒媳伺候公婆,在古代是人倫天理,名正言順。假如柳氏非要讓她回京城,她很難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拒絕。
    因此,最好把苗頭掐死在娘胎裏。
    林媽媽是可以爭取的,柳氏也是可以爭取的。團結能夠團結的一切陣線,路才能越走越順。
    謝玄英聽罷,曉得她都思量明白了,無須自己多言,這才道:“那聽你的。”
    聊完這個話題,兩人又說起別的。
    “怎麽再看農書?”
    他道:“二月就要春耕了,總不能一竅不通。”
    程丹若記起一事,道:“我打算把花園鏟了。”
    “為何?”
    “辟個菜園子,種點辣椒、土豆和紅薯,這樣對產糧才有數。”她說。
    謝玄英認可:“也好,不過,你會農事嗎?”
    程丹若:“不會。”
    “嗯?”
    “我早有辦法,你安心吧。”她拍拍他的胸口,假裝是純粹的安撫。
    可惜,天氣寒冷,他穿的棉襖,摸下去隻有蠶絲棉的觸感。
    謝玄英瞧了她一眼,忽然握住她的手:“手怎麽這麽冰?”一麵說著,一麵將她的手塞入衣襟,“捂一捂。”
    程丹若頓住,有點懷疑被他看穿了把戲:“我不冷。”
    “我覺得你冷。”他慢悠悠地翻過一頁書。
    她道:“那你為什麽不把手爐給我?”
    謝玄英抬起眼眸,爽快地道:“也對。”於是將手爐塞給她另一隻手,轉而將人拉在膝上,“爐子給你,就該你給我暖暖。”
    程丹若掐他的手臂:“放開。”
    “不放。”他摟住她,又翻過一頁書。
    --
    北方的春節說是春,其實依舊很冷。
    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如果睡不著或者醒得早,就做點別的什麽運動。
    比如今天,正月初七,該拜文昌星君,聯詩作對,用新筆作詩文。
    謝玄英給她看毛巡撫送的年禮,很得體的一些書房用具,什麽水晶鎮紙、玳瑁墨匣、琉璃硯台。
    程丹若拿著硯台玩了會兒,剛想據為己有,後背忽然被他貼住。
    “要不要試試新筆?”他打開盒子,取出一支嶄新的湖筆。
    程丹若瞟他一眼,把硯台放回盒子裏,免得一會兒“試筆”的時候,不小心推地上砸了。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問:“我們寫什麽?”
    “隨你。”
    燭焰交纏,片刻後,潦草的幾頁大字飄落在地,屋簷下響起“簌簌”的聲音,又下雪了。
    *
    轉眼便是正月十五。
    謝玄英又帶程丹若出去看燈,但大同的元宵節和京城沒法比,燈少,人也少。倒是家家戶戶門口堆放煤塊,搭成一座塔的樣子。
    火焰在煤塔熊熊燃燒,光焰灼灼,比秀氣婉約的燈籠多了幾分粗獷和熱烈。
    而這樣的火焰下,人們的笑容看起來並不比京城遜色。
    甚至更期待,更幸福,也更悲傷。
    “這是旺火。”程丹若和謝玄英都是尋常打扮,漫步在街頭,“圖個吉利。”
    謝玄英點點頭:“別有一番滋味。”
    “咳。”她咳嗽兩聲,“別有一番煙氣才對。”
    燒煤還是汙染太大了,還浪費。不過今年好多人家用的蜂窩煤,多少讓她覺得欣慰。
    當然,旺火之外,燈市也是有的,也是各式各樣的燈籠,頗為熱鬧。
    謝玄英一路看,一路給程丹若買燈,大有彌補之意。
    程丹若任由他買,等到逛完回去,吩咐車夫繞路:“先去大勝街。”
    大勝街的程氏孤兒院,大門緊閉,悄無聲息。
    雖然是元宵節,可孩子們太小,街上保不準有人販子,給拐走了可沒地方找,而燈油昂貴,天一黑,袁嬌虎就會勒令孩子們睡覺,不許他們玩鬧。
    程丹若下車,猶豫了下,將手中提著的金魚燈放在了門口。
    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從前,好像隨時隨地,這戶人家就會走出一個別扭而古怪的小姑娘。
    她曾經崩潰過,也試圖做點什麽,可在艱難的世事中,隻能勉強活著。
    活著好難啊。
    為什麽我這麽倒黴?
    請明天就讓我死掉吧。
    然而,她終究頑強地活了下來,滿身是傷地站在這裏,回憶過去。
    追憶是幸存者才擁有的奢侈。
    “丹娘。”謝玄英將手放在她的肩頭。
    程丹若驟然回神:“沒事,把剩下的燈給我吧。”
    她放下羊燈、馬燈、花燈和繡球燈,一個接一個排整齊,乍一看,好像是小動物們在排隊叩門。
    放完,才安心了,用力敲門。
    “誰?”沒多久,裏麵傳來警惕的聲音。
    程丹若道:“是我。”
    屋裏愣了一愣,仿佛不太確定,腳步聲由遠而近。
    而此時,程丹若已經跳上了馬車,催促道:“快走快走。”
    馬夫趕緊甩鞭。
    門扉謹慎地推開了一條縫,接著,門全都打開了。
    “袁姨,是誰?要我們幫忙嗎?”公雞嗓的小乞丐們拿著棍棒,小心探頭。
    袁嬌虎說:“是燈。”
    “什麽燈?”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問,“外麵的那種燈嗎?”
    袁嬌虎平淡地應了一聲:“你們去拿進來吧。”
    小女孩立即應下,小跑著出來。
    然後,她雀躍的聲音傳遍了街道:“好多燈!有魚!兔子!馬,還有花和球!”
    霎時間,嘰嘰喳喳的人影洶湧而出。
    “真的!”
    “是燈啊!”
    “真好看!!”
    “菩薩顯靈了!”最小的女孩抱著最大的燈,得意地和大家炫耀,“我今天和菩薩求過了,菩薩真的給我們送了燈。”
    行駛的馬車中,程丹若微微揚起了唇角。
    這一刻,往事如風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