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5 漢夷聯手 鶴洲城.曹蛟龍 曹蛟龍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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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仗是不是一定會死人呢?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每年哪怕為了爭水爭地,甚至隻是一時口角意氣,兩邊鄉鄰械鬥的事情都是不少見的, 哪一次沒有死人呢?而洞、喵這些熟番還好,深山裏的生番作亂,延綿到家鄉附近的時候,也又被拉走的壯丁再也回不來的。再往深裏說一點,災年餓死的孩子難道就少見了嗎?疫病流行的年景,夭折的孩子能堆滿嬰兒塔,甚至吸引來成群的烏鴉,圍著那處吃得心滿意足, 難道那裏堆疊著的就不是童屍了嗎?
    孩子是會死的, 人們其實也能接受這一點, 但是,發生在鶴洲的死亡卻還是超出了很多人的底線,像海伢子一樣,自告奮勇, 願意去聯係各村百姓的本地人不在少數,大概,雖然他們見識少, 但也能算明白這筆帳:成年人都活不下去的時候,孩子的死亡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實在也顧不上。
    可是,隻是因為信息的閉塞, 因為個別人的私心,本來根本不必死的人,死在了買活軍到來前夕, 死在了極小範圍的動亂之中,就隻是因為一句話沒有傳過來,沒有取得大家的信任,這無疑是非常可惜的,這些和死去的孩童素昧平生的成年人們,也不由得滋生出一份義憤來,願意為了避免更多無用的傷亡,肩負上這份沉重的責任。
    “我有親戚在兩座山外的高崗村。”
    “我們家祖輩是從恩施
    在漢人山民的敘述之中,本來一片空白的局部地形圖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紅點,曹蛟龍手下的地理專員,費勁地根據此刻他們所處的經緯度,確定了在地圖上的落點後,再結合敘述中的關鍵字,在地圖上點下紅點,標注出村落,把地圖逐漸豐滿。而洞人們的描述則要更寬泛一些,“從這裏走五天的山路,過兩條河,是六寨公結盟的小款,他們是和漢人生活在附近的,我們可以一同上路,去把道理和洞人們說明。”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洞人、漢人使者一起上路,可以有效地緩解鄰居們的緊張,即便不說把他們統合在一起行動,但至少不會讓漢人、洞人因為鄰居的異動而疑神疑鬼,好的目的沒達到,彼此反倒爆發出摩擦來。張道平用漢語和他剛學的洞人語言反複交代自告奮勇的使者們,“你們就是傳信的,最主要的目的,是讓大家知道買活軍,知道知識教尊奉的就是買活軍的軍主薩六——”
    以知識教在番族中傳播的速度,即便沒有信仰,隻要知道買活軍尊奉的是薩六尊神,洞人也會心懷敬畏,絕不會和買活軍作對。而對那些還不知道買活軍和知識教的漢民來說,使者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明白且相信,買活軍到了以後,大家都會有好日子過,對於接觸過雪花鹽、雪花糖和高產稻的地方,要講明白,這些都是買活軍的東西——曹蛟龍認為,講明白這句話其實就足夠了,至於接下來山民們是藏匿起來,消極抵抗,不被抓壯丁,還是說和本地的番族聯合,反攻縣城,把心存抵抗之念的地主拿下,這個不可強求,主要還看當地百姓自己的考量。
    “不要以為幾句話,輕飄飄的,好像說了和沒說一樣,就是這幾句話能改變兩湖道的局勢。”
    曹蛟龍再三地交代手下的通信兵,“要讓各班明白,消息傳遞的重要性。越多人知道買活軍就要來了,他們就越有勇氣起來反抗,那些舊朝的官吏豪強,憑什麽出十幾個人、幾個人就到村子裏去抓壯丁?不就是欺著百姓們不知道買活軍將來,衙門必不久存,生怕此時讓老爺們掃興而歸,日後遭了他們的報複?”
    “隻要叫他們知道,有一支軍隊就要來了,他們且還有得選,又是親戚們擔保過的好名聲,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一個村子裏,怎麽不得有個百十來號人,你十幾人的隊伍,敢進村子裏來,難道常要去打架爭地爭水的漢子們,不能把你們留在當地麽?一旦說穿了道理,這些人無非就是紙紮的彩棚,禁不得一絲火星兒,他們少了這個勢,還能辦成什麽?就憑手底下幾百號人在縣城裏打,能打得起幾日?人怕不都死光了?”
    這話實在也是在理上,不止通信兵,便連附近的山民,聽得懂漢話的都是點頭,又把他的意思告訴給鄉親們知道,都得了一片讚成,直道,“大老爺懂得我們老鄉噻,哪個不敢和他們打?隻是打了這一個,後來又叫人來,吃不消噻,要是早知道是這樣事情,他們來拉壯丁,我們都不得克!”
    “要是都知道買活軍的老爺這樣好,我們早就下山去迎了——哪個好,還用說?縣裏的老爺們哪個肯和我們苦命人一起鏟骨灰的?怕不是躲得遠遠的,怕沾了晦氣!”
    本地的土話,雖然不像是福建道那樣,完全是另一種語言,和官話也有些虛無縹緲的相似,但說得快了,也著實是難懂,曹蛟龍強忍著皺眉的衝動,耐心聽完了,便知道果然讓兵丁們幫著收屍,立刻就贏得了百姓們的好感和信任。他現在既然立心要以民為本來經營自己的官途了,便也多讓自己立足民生來考量很多事情——奇怪的是,一旦放開得失心,越是這樣想,事情反而越來越好做了。
    “日子都是過出來的,情分都是處出來的。”
    這位年輕的主官爽朗地說,團團作揖,周圍人連忙都跟著還禮,“路遙知馬力,俺們買活軍如何,鄉親且慢慢瞧吧!”
    凡是聽到這番表態的鄉親們,無不喝彩,甚至還有人跪下衝曹蛟龍磕頭,口稱恩公、大王的,鶴洲城的交接,就在這熱烈的氣氛下展開了。除了派人走山路聯絡村民、番族,提防他們被頑固地主利用,也團結他們一起把這些敵人連根拔起之外,其實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買活軍的三板斧:修路、開班、種田,這會兒都要一一地布置下去。
    正值春耕,種田要緊,這一季的水稻是來不及都換上高產稻種了,兩湖道這裏,買活軍的農業適應性研究並沒有完全展開,第一季莊稼還是要以本地習慣為主,到第二季、第三季,才會開始逐漸推廣高產稻,此時種植心得差不多也出來了。不過,間種的大豆、土豆,還是可以鋪開,尤其對山民來說,紅薯、土豆、玉米的意義是很大的,可以立竿見影地解決口糧困難的問題,把吃不飽變成吃不好——吃不好,可以慢慢去解決,吃不飽可是會死人的。
    因為春耕在即,修路隻能略微押後了,但開班卻不能拖延,立刻就要把攤子鋪開——這就隻能麻煩兵士們了,語言不通,則許多政策根本談不上落地,因此語言班是不能有一天延宕的。此外,曹蛟龍還有想法要開義診,這也同樣是收攏人心的好手段,不過,如今醫生依然是供不應求,義診什麽時候開,就要看他何時能申請下醫務人員以及最重要的醫療物資支援了。
    雖說是軍隊主官,還不是主政一方的縣官,這些麻煩事攬過來做,苦吃了,但功卻未必是他的,可一旦放下得失心,其實曹蛟龍心中也沒有多少不願了,仗又不得打,還得給軍隊找點細碎功勞,這些事做了也不算白出兵一場,報告也有東西可寫。至於說政治前途,這個自從他決定支持張道平出手,配合知識教、洞人一起拿下鶴洲城後,曹蛟龍也就暫不去想這些了。
    日以繼夜地忙了幾宿,鶴洲城的局麵暫時穩定下來了,至少百姓們的衣食住行重新邁上了新的正軌,買活軍的物資也運進了城內,大量的白米,頓時進一步穩住了民心,曹蛟龍見諸事都有了新氣象,這才組織審訊戰俘:主張抵抗的張家人,不必多說,直接列為罪首掉了腦袋,同夥一律處死,連送到礦山挖煤的機會都不給。
    這也是上頭定的規矩,雖然或許苦役到死,比立刻處死要更劃算,對犯人也是最長久的折磨,但在懲前毖後的效果上,肯定還是直接殺頭最好,而且,送去挖煤,多少都還有被釋放的希望,而在戰場上敢於如此頑強地抵抗買活軍,甚至因此手上染了不少人鮮血的敵人,軍隊絕不會給他們融入買活軍的機會,這也是戰前就確定下來的方針——投降的可以活,死戰到底的,買活軍也尊重他們,而對敵人最好的尊重,就是送他們去死。
    至於縣衙那邊的抵抗張家派,同時也是投降派呢,雖然他們也一樣上山拉壯丁,但卻得到了寬待,因為活下來的人很聰明,把拉壯丁的事情推到了死去的縣令身上,且縣衙的官吏的確是主張對買投降的,隻是沒有能力把沿江州縣的普遍態度貫徹下去而已:先奉聖旨,把牽扯到大逆案的人家,敲骨吸髓,榨出的錢財遞解給京城人馬,算是全了對舊朝的恩義,接著再因為州縣空虛,無力抵抗買活軍,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開門揖盜,隻要平時官聲不是很差,沒有壓榨魚肉百姓的習慣,那麽,洗一把臉,就可以接著做買活軍的順民了。
    這其中是不是放過了一些有罪的官,那必然是有的,隻有真正劣跡斑斑的酷吏,很難洗白自己,就算如法照辦也會被買活軍處死,以此來邀買人心。但大部分投降派還是會被輕輕放過,也隻有如此,才能盡量和平地接收各地的政權,否則,官衙、地主連成一線,齊心協力地對抗買活軍,戰場可能會相當慘烈——被波及的無辜百姓隻會比今日的鶴洲城更多百倍。
    曹蛟龍知道在永州方向,就有這樣的例子,主官和吏目、當地大戶,都是堅決反買,三方合力,到處征兵,又各種傳說買活軍的劣跡,壞就壞在當地的官員、大戶對百姓一向也還算寬和,反而利用百姓的信任,騙得他們死命守城,買活軍怎麽勸說都是無用,百姓完全把這些年來流入城中的好東西,當成了本地官員從朝廷求來的恩賜之物,利用百姓對亂黨的畏懼之心,以及對朝廷的感激,把縣城守得鐵桶一般,後來打進去的時候,屍橫遍野,城裏都沒幾個活人了!
    也難怪兩湖道前線的事情,不允許拿到報紙上去說了,不僅僅是因為過於慘烈,遠比買活軍之前出兵福建道、廣府道來得血腥,而且這種操弄人心,嚴防死守的思路,倘若通過報紙傳揚到華夏境內各地,給本地的大戶參悟到了精髓,那勢必會讓買活軍之後接收全國地區更加艱難。如若讓他們曉得要提防山民、番族,那變數就又更多了!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曹蛟龍平時帶兵還算是得心應手,剛剛做了幾天親民官,真是感到極為瑣碎,一個頭都要漲成兩個大了,他這幾日都是熬到深夜才睡,而且還沒有電燈為伴,在煤油燈下寫報告,不禁倍感委屈,不過白天也實在是抽不出時間——需要他決策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真不知道六姐那個層級的軍主,如今是怎麽有時間睡覺的!
    【必須看到的是,知識教在消化番族地區的過程中發揮出的決定性作用,鶴洲在預估中是漢番雜處之地,本來預計是比閩南廣北更難消化的地盤,新思想、新民俗難以滲透進去,我們的先進生產力,隻怕養肥了寨公、登薩階層,但沒想到的是,非主動地引入知識教之後,對本地的消化居然如此之快……】
    【樂觀估計,到年底,八成以上的洞人將掌握基本的拚音、算數,三成洞人學會說漢話,十成洞人都會知曉且認可買活軍的統治,同時主動離洞,和輋人一樣順暢融入買活軍主體生活之中,不得不承認,這一切和知識教的幫助是分不開的。】
    【以雜夷區行政區域長官的身份,我請求六姐慎重考慮,盡快將這些華夏雜夷地區的知識教野祭祀正規化,傳教規範化,避免教義汙染,發揮知識教加速融入的積極作用……相信這對穩定新領土將有奇效,洞人中湧現的知識教祭司,對我軍也必將忠心耿耿,甚至有助於我軍以更快速度完成江南的消化和開發也未可知……】
    抹了一把麵上的煤灰,曹蛟龍把信件封好,第二日跟著例報一起,遞解到驛站,再一級一級地送入潭州城內,來到了謝雙瑤的書案上方——這一點,老登薩倒是沒有說謊,買活軍的女軍主,的確已經來到了潭州城內,距離最前方戰線,也不過隻有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