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顧七弦的太陽穴直突突。
    沒好氣擱下手裏的狼毫，他輕哂：
    “少玷汙‘喜歡’兩個字。”
    “啊？”
    大胖撓撓頭，花了一瞬才回味出裏麵的諷刺意味，但困惑更濃：
    “既然你又不喜歡，她和呼延又關係密切，還留在身旁過年呐？要我說，也別多想，和欒元盛一樣，直接打斷腿丟回呼延便是了！我娘以前老說太美的女人是禍水，照這話，她簡直是禍水中的禍水！”
    “咯咯……”
    一串愉悅輕笑從門口傳來，魚知微清悅如鈴的嗓音在門口響起：
    “我權當你這是誇讚了。”
    “你來幹什麽？”
    顧七弦神色嫌厭，同時發現一襲淺紫紗裙的魚知微身旁，多了個眉眼周正的丫鬟。
    丫鬟手上，則小心翼翼捧著一個食盒。
    大胖哪裏同魚知微這種性情的女子打過交道，臉上既有被當場捉住背後說人的尷尬，又有些無措，隻好抓著頭趕緊退下。瞧他這模樣，魚知微又是一聲輕笑，進屋盈然行禮：
    “民女特來稟告相爺，民女……找了個丫鬟，就是這個雙蝶。”
    雙蝶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跟著魚知微，立刻乖覺行禮：
    “雙蝶給相爺請安！”
    書桌後的顧七弦的筆如遊龍，隨意發出一個音節算是回應。
    魚知微的底基本摸得差不多了，一直拘著她也無用，倒不如給她來去自如的自由。隻有這樣，她才會活動，一活動才又被自己抓住線索的可能，就比如這回……
    她通過花城城南一間壽衣鋪和法萬象那邊聯絡，嗬！
    這個雙蝶，便是法萬象派來幫助她的人吧？
    寫完折子最後一個字，顧七弦抬頭看了眼惴惴不安的丫鬟，此時她和魚知微已在躡手躡腳將食盒裏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色澤金黃誘人的玉米餅子，點綴幾顆蔥花的粉蒸豬小排，素菇鮮湯，清脆爽口的炒筍尖……
    一樣樣，竟全是他愛吃的！
    連最後的飯後甜點，竟是白中綴紅的山楂懷山糕——
    而這道糕點，是林櫻從前最愛做的。
    還記得那時兩人還借住在侯府樹林後的小院中，他成日書不離手的準備殿試，連吃好幾頓這個後，覺得膩味的他提議換個口味。
    當時，正收拾碟盤的林櫻輕哼：
    “你懂什麽，懷山健補脾胃，山楂活血助消化，又提供酸甜滋味，和懷山一道煮爛成泥再製成糕點，特別適合你那嬌嫩虛弱的腸胃。”
    一晃，竟是好幾年過去了。
    兀自陷入了回憶，片刻，顧七弦聽到魚知微的聲音近在咫尺：
    “相爺怎麽了？”
    一回神，原本在屏風前圓桌畔的女人不知何時已來到身旁，明眸皓齒間盡是關切。
    不，準確的說，是假裝得恰到好處、令人倍感虛偽的關切。
    眉眼倏地冷了，顧七弦起身，從書桌的另一邊走向擺滿食物的桌畔，負手冷問：“你這是做什麽？”
    “雙蝶手藝好，她……”
    “你覺得本相會吃你準備的東西？”
    “相爺是擔心民女下毒？相爺大可放……”
    “相爺！”
    話還沒說完，斬魂疾步走進來，看了眼屋內情形，他附耳去顧七弦身旁匯報。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魚知微發現顧七弦朝自己看過來，幽黑如夜的瞳孔裏淬著一層層碎冰，好像隨時會從他的眼睛裏射出來。交疊在腹前的雙手不由自主捏緊，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難道壽衣鋪的聯絡點被他們發現了？
    不會吧，自己可是故布疑陣數日、確定無人跟隨才過去的！
    心情七上八下之際，她瞧見顧七弦清冷一笑：
    “走，跟本相去看場好戲。”
    “是。”
    魚知微順從得如一隻被豢養的鳥兒，雙蝶卻緊張得冷汗直流。之前在法萬象的據地，她也看過好幾回顧七弦那副逼真的卷軸，隻是真人和卷軸畢竟是兩回事。不知道怎麽搞的，她覺得這位相爺都不用說話，就能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巨大壓力。
    得知自己不被允許一道，雙蝶更急。
    她之所以能來魚知微身旁，是平琳用死換來的——
    在魚知微離開後，大概猜到全部計劃的平琳怒不可遏，從花鳶處逼問到黎雅和她的落腳地，單刀前來解救。沒想到法萬象早有防備，單槍匹馬的她自然不敵。不管黎雅怎麽含淚央求，也不管法萬象那邊的人怎麽威脅，她就像失去理智般往裏衝……
    最終，一支羽箭貫穿她的左胸！
    黎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英姿颯爽的女人卻一顆眼淚都沒流，斷斷續續喊：
    “雅雅，對不起，這一回我還是沒能把……把你救出去，就像當年……當年。你不必為我流淚，早在平家覆滅時，早在……丈夫欺騙我多年時，我早已……”
    法萬象聞訊趕到時，平琳已躺在血泊中。
    用盡生平最後一點力氣，她道：
    “萬象，今生夫妻一場，我……最後求……求你兩件事。”
    “你說。”
    “第一，把我……葬……葬去平氏族墓，我要……和我的親人們在一起；第二件，雅雅……”
    看了眼始終被困在竹樓裏不能出來的閨交，嘴角淌血的她伸手抓住法萬象的衣袖，“雅雅插翅難飛，你……你讓雙蝶去知微身旁，也算有……有個照應。知……知微若出事，你……你的大計也受影響，對不對？”
    “我答應你。”
    大概真是看在夫妻一場上，法萬象允許黎雅出來見平琳最後一麵。
    之後，雙蝶被帶走。
    臨走前，黎雅握住她的手，目光殷殷的叮嚀：
    “雙蝶，我懇求你，一定替我照顧好知微。另外，轉告她，關鍵時候，不要顧念我！”
    想到這裏，雙蝶含淚追問：
    “小姐，奴婢去求相爺讓他允許奴婢一道好不好？”
    “放心吧，我不會出事，他身旁護衛森嚴。”
    “萬一……他想……”
    “除掉我？傻丫頭，若想除我，何必出門這般大費周章？你乖乖的，等我回來。”
    馬車疾馳。
    車廂裏，顧七弦一路都在閉目養神。
    魚知微樂得不用周旋，偷偷掀開窗簾看向外麵掠過的風景。
    小半個時辰後，他們停在一處樹林錯雜之處。
    下了車，魚知微忍不住問：
    “此處偏僻無人，不知相爺想帶民女看什麽好戲？”
    “看。”
    顧七弦手指西方，隻見葳蕤樹林中，似有兩道人影正在急急趕來。
    他眼神深邃，笑意端的是清雅無雙：
    “好戲不是來了麽？”
    待那人影走近些，魚知微瑩然如玉的臉，終是變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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