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禦年默了片刻。
    少頃，他伸手捏捏妻子依然瓷白細嫩的臉，悠長感慨，“但仔細想想，其實也多少能理解。歸根結底，是你的出現改變了他們四個人的命運，尤其是老四。而且，他那性情你比誰都清楚，看上去冷冷清清，實則心裏一直有團火在燒。”
    “侯爺大人不介意？”
    丈夫最後一句話，林櫻認同。
    但她一直覺得顧家其它三人在顧七弦心裏最有分量，結果……
    眼前不由自主回想起兩人多年前在下虎村村廟第一回相見的情景，此時此刻，恍如隔世。
    “本侯用得著跟一個後輩介意？”
    瞧出妻子神色間的不自在，燕禦年沉吟，“我去找他聊聊。除開宮裏的奸細，若魚知微也用這個拿捏他，他大可不必介懷。他什麽性格你我都清楚，揣著這樣的秘密必定心理負擔極重。這樣，不管是針對呼延還是其它方麵，都會影響他。”
    “確實，他本是個心思重的人。”
    鼓起腮幫子輕呼，林櫻抱住男人手臂，“侯爺打算怎麽聊？”
    “這就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了，等回來再告訴你。”顧七弦比尋常人敏感很多，林櫻的出現宛如一簇絢爛的火花，照亮從前的他們，同時也帶給顧七弦前所未有的震撼之感，尤其在林櫻舍身相救之後，這種感覺應該被放大到最大——
    但，這不是愛情！
    更不是什麽違背倫理的齷齪！
    他本是坦蕩如清風的男兒，而林櫻更是磊落大方！法萬象那個偷偷摸摸的小人利用這點對老四出招，角度選得奇詭又特別，但若大大方方跳出去看，不過是點小把戲。揣著這樣的念頭，燕禦年來到相府。等了片刻，顧七弦下朝回來了。
    他一襲暗紅官袍，俊秀麵龐覆著淡淡一層青。
    看到書房裏的燕禦年，立刻緊張問：
    “侯爺怎麽親自過來了？可是府……”
    “府中一切安好，櫻櫻……”
    整整占據一麵牆的梨花木書架前，月白錦袍勾勒出昂藏身軀的燕禦年加重了些語氣，“也很好。”
    顧七弦的眼神閃了閃。
    他何等聰敏，立刻聽出男人那點來得突兀的咬重音。深眸微凝，他很快猜到昨天喝得醉醺醺的魚知微和林櫻說不定彼此都說了什麽話！所以，這是林櫻……選擇不親自過來的原因嗎？
    心裏升起一絲對魚知微的惱怒，他吩咐傭人換茶，之後才問：
    “侯爺過來所為何事？”
    傭人來了又走了，書房安靜得可聞針落。
    隨手從書架取下一本《孝經》，燕禦年一邊翻，一邊淡淡反問，“你猜不到嗎？你心有九竅，不會反應這麽遲鈍吧？櫻櫻從前跟我說過一句話，人這一生有三件事無法隱瞞：貧窮、咳嗽和愛。顧相絕頂聰敏，以為這句話如何？”
    哐啷！
    茶盞的蓋啪一下從指間跌落，顧七弦臉色煞白。
    他定定看向依舊從容優逸的男人，輕抿的嘴角再也控製不住的哆嗦起來。
    “侯爺……究竟想說什麽？”
    “沒什麽，閑聊罷了。”
    轉身把書放回書架，燕禦年負手走到男人麵前，眼神始終溫和，讓顧七弦多少覺得他像在看小可樂，“本侯覺得這話說得挺對，咳嗽和窮不能隱瞞好理解，至於愛……其實也容易理解。關心一個人，想對一個人好，是怎麽也瞞不住的。”
    男人的身影籠罩下來。
    盡管他沒有流露一絲一毫相逼意味，這一刻的顧七弦，仍舊喘不過氣。
    他聽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撞擊過得牙關撞得咯咯響：
    “侯……爺……說得對。”
    “隻不過……”
    三個字，一個比一個輕。
    撞在顧七弦的耳膜上，卻不亞於驚雷！
    按住闊椅扶手的手背凸出道道青筋，顧七弦眼神如海洶湧，隻是喉嚨間吐不出一個音節。他想，燕禦年或許會怒而出招，或許會叱罵連連，又或許是陰陽怪氣……隻是長久的靜默後，俯首也不改豐神俊朗的男人什麽都沒有，而是輕輕開口：
    “隻不過，愛也有很多種。”
    心髒像在胸膛裏狂奔，顧七弦連呼吸都不敢大口，憋得清俊的臉飄出詭異淡紅。
    這時，他聽到燕禦年繼續說：“櫻櫻和你我自幼所見到的女子都不同，且她對你照顧最多，你將其視為特別的存在並不是什麽違背倫理綱常的事，本侯可以理解，她也可以理解。人這一生會有許多幽微難言的感情，七弦，你切莫為此執迷，更無需為此被脅。”
    “是……”
    心裏最大的秘密就這麽被扯出來。
    顧七弦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魚知微說……”
    “不是！”
    同樣也看得出這一對年輕男女之間糾葛複雜，燕禦年斬釘截鐵，“是我們猜的。皇上身邊的奸細查起來是很困難，但也不是全無辦法，這怎麽聰明的人會留她那麽久，隻可能是還有其它秘密被其掌握。思前想後，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但……”
    “我們……”
    顧七弦血色盡失，“她……是不是對我十分鄙夷？”
    “怎麽會？”
    伸手按住男人瘦削肩膀，燕禦年一字一頓，“在她眼裏，你和靜靜、鬆寒、泠泠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家人。一家人之間，說什麽鄙夷？隻不過她不太信就是了，因為……她說在過去這些年，你比他們三個都難搞定，也最喜歡跟她作對，她一直覺得聰明絕頂的你是不太瞧得上普通人的。”
    說罷，重重捏了兩記的燕禦年收手轉身：
    “話已至此，你一個人坐坐吧。也別坐太久，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書房又徹底靜下來。
    燕禦年的話宛如一道光，給顧七弦心裏最黑暗隱蔽的角落投進去一點點燦爛。他枯坐良久，心情是自從遇見魚知微以來少有的輕快，這時，大胖急衝衝跑到門外稟告：“相爺！雙蝶從聽學院衝出來，說魚小姐……不見了！”
    “什麽？”
    昨晚長孫越突然不適，他讓斬魂斬夜去那邊照看。
    以為魚知微醉得那麽凶尋常護院便看得住，誰知……
    顧七弦臉色鐵青：“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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