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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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剛邁出招鑫居的大門,&nbp;&nbp;桑戟就把小姑娘一把撈起抱在手臂上,興奮地顛了顛。

    言落月瞪大眼睛看著他:你又想把我拋高高,是不是?

    承認吧,&nbp;&nbp;一個鱷魚想玩拋高高的前搖動作,&nbp;&nbp;是掩蓋不住的!

    “哈哈,就是在家裏跟臭小子們鬧習慣了,&nbp;&nbp;不是故意的。”桑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迅速岔開了這個話題。

    “掌櫃的那個鎏金牌子是送你的吧,&nbp;&nbp;一定是你采購時眼光毒辣,&nbp;&nbp;被他們看出了你的本領。真厲害啊我妹妹,&nbp;&nbp;連普普通通買個東西都能這麽……”

    話剛說到一半,&nbp;&nbp;桑戟就把興奮的尾音吞進嗓子裏。

    言落月順著他此時的目光方向看去,&nbp;&nbp;下一秒鍾,&nbp;&nbp;當即心中一驚。

    隻見對麵那座氣派商鋪門口,一位又高又瘦的中年修士正提著長衫,邁過魯氏樓的門檻。

    那位中年修士的相貌相當眼熟,正是不久之前,&nbp;&nbp;在月明集中追查小青蛇,宣稱要把它的皮剝下來,&nbp;&nbp;給少主做件筆撐的首領修士!

    這修士的心思極其精細縝密,&nbp;&nbp;哪怕當時對著的隻是個妖族小姑娘,&nbp;&nbp;都要先唬詐一番,再仔細檢查衣袍底下不可。

    言落月剛看到這修士,&nbp;&nbp;下意識就想扭頭偏開視線,卻被桑戟眼疾手快,&nbp;&nbp;用一個捂嘴的動作,&nbp;&nbp;把她整個小巧的下巴都固定住。

    下半秒,&nbp;&nbp;桑戟若無其事的嗓音,在言落月的小腦袋上響起。

    “……連普普通通買個東西都能這麽幸運,為了慶祝我妹妹的好運,咱們去茶樓點壺茶,吃幾盤點心吧。”

    “好啦,你看哥哥都答應你了,就別和哥哥置氣了,回頭看哥哥一眼好不好?”

    說完這話,桑戟才緩緩放開握住言落月下巴的力道,示意她慢慢轉過頭來,把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言落月瞬間領悟其中道理,依言照做。

    桑戟抱著小妹妹,腳步輕快地鑽進了最近的一座茶樓。

    他前麵幾步演得還像,就是在踏入茶樓的那一刻,動作倉促得仿佛有鬼在身後追他。

    直到問跑堂要了一間二樓包廂坐定,確認身後沒有動靜,桑戟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呼——幸好啊妹妹,幸好今天你哥沒跟來。”

    即使在非常嘈雜的噪音裏,人也能一下子辨認出自己的名字。

    而高階修士在這方麵的本領,就更加了得。

    他們神識敏感,對於關注著自己的眼神和言語,都極其敏銳。

    像桑戟和言落月這樣,看到他後再緩緩收回的,乃是街上普通閑漢的舉止,無須在意。

    但言落月要是看他一眼又迅速抽回目光,那就顯示出她心裏有鬼,反而會讓人留神。

    所以說,幸好他們今天沒帶言幹來。

    不然依言幹那個直腸子,一旦當場哇哇出一句“誒你們看,那不是那誰嗎”,那肯定會點對點地吸引到對方注意力。

    這裏可不是妖族盤踞的月明集,這裏是人族的如意城啊。

    茶館和魯氏樓形成了一個斜對角。坐在二樓包廂裏,正好能看清他們大堂中的動靜。

    言落月假裝張望風景,實際目光有一下沒一下地往魯氏樓大堂掃過。

    隻見那首領修士剛一進門,魯氏樓掌櫃就恭敬地迎了出來。

    這兩人顯然極為熟稔,魯氏樓掌櫃的又是命人奉茶又是讓夥計給擺點心。

    他們說了一小會兒話,修士便從懷中掏出一隻儲物袋遞給魯氏樓掌櫃,又被那掌櫃親自送到門口,擺擺手走人了。

    直到確認修士離開,桑戟才把心落地。

    他把茶單交還跑堂:“來壺清茶,再來這幾樣點心。”

    “好嘞,客官您稍等。”

    “等一下。”言落月口齒清脆地叫住跑堂,“我和哥哥第一次來如意城,想買東西,你有什麽推薦的沒有?”

    跑堂的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樂了:“這不就巧了,您出了咱們茶樓,往前直走兩步,招鑫居和魯氏樓,都是買東西的好地方。”

    言落月高興拍手:“魯氏樓,這三個字我認識——哥哥你看那個紅章章,上麵寫的字是不是‘魯半城’啊?”

    “小客官真是聰明伶俐,這魯家掌握著咱們如意城一半產業。咱租的鋪子是魯家的、買的東西是魯家的、就連城主大人的姑爺都是魯家的,可不就是‘魯半城’嘛。”

    “哦?”桑戟抓了把靈珠放在桌上,“魯家這麽厲害,招鑫居也敢在它對麵修得好氣派鋪麵,跟它麵對麵打擂台?”

    跑堂的眉開眼笑地收起靈珠:“這您可說反了。論起先來後到,魯氏樓才是後蓋的。自從二十年前,魯家出了位了不得的少主人,魯家才發跡成如今的魯半城呢。”

    在跑堂的口裏,那魯家少主人乃是個了不得的天才。

    他三歲煉氣,二十二歲便已築基,更是在十四歲那年自學成才,成為一名優秀的煉器師。

    如今他已二十四歲,才華橫溢,而且能夠從容煉出靈品法寶。

    魯家這半城產業,倒大半是靠少主人的煉器本領賺來的。

    說到此處,跑堂臉頰生光,與有榮焉,就連桑戟眼中都不由閃過驚歎神情。

    唯有言落月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對煉器師的衡量標準。但無論那少主人如何天才,行事作風都太過驕妄。

    隻為了想要個筆撐,魯氏少主就派人不依不饒地追捕一條小蛇,檢搜月明集。

    言落月當初還覺得,那帶頭修士好狂的做派。

    如今親眼看見“魯半城”三字印在落款上,她這才知道,原來在魯家自己的地盤上,他們的做派還要更為咄咄逼人呢。

    恰好此時,茶館說書老頭響木一拍,清清嗓子。

    “今兒咱們就講一講魯家少主人新煉的靈品法寶。”

    “各位看官都知道,法寶共分六等,上三品是仙品、天品、地品;下三品是靈品、玄品、黃品。上三品法寶有機會蘊養出器靈,下三品則沒有這份機緣。當今世上,能煉出靈品法寶的,便可稱一聲煉器大師……”

    言落月正聽得全神貫注,一樓就有人笑罵一聲。

    “嘿,茶老兒,知道老板租了魯家的鋪子,那也沒有天天隻說魯氏少主人故事的道理啊。今兒你換點新鮮事說,不要翻來覆去嚼那爛茶渣子。”

    一樓廳堂裏,瞬間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桑戟悄悄跟言落月咬耳朵:“其實我還挺想聽的。”

    言落月默默點頭。

    但說書人顯然要以大多數人意見為重。

    他賠著笑臉給四麵打了個揖:“好,那就依諸位客官所言,小老兒說點近來的新鮮事。”

    “話說離如意城三百裏,有個門派叫蒼狼門,門中好漢各個都是體修。這蒼狼門弟子倒拔垂楊不在話下,練得滿膀子疙瘩金剛肉……”

    蒼狼門,不正是跟他們定下丹藥生意的門派嗎?

    言落月下意識便挺起腰杆,豎起耳朵。

    隻聽那說書人口若懸河:“……近來聽說,蒼狼門新得了一味好藥。凡是宗門弟子出去打擂,受傷了便將那黑玉般藥膏一抹,是那見血的立刻結痂、斷骨的當即合攏、豁肉的繃皮、積血的化瘀。您道那神藥名字叫什麽?”

    客人已經聽得入神,連連追問:“叫什麽?叫什麽?”

    言落月和桑戟對視一眼,像是兩隻偷油的小老鼠一樣偷笑起來:當然是叫甜滋滋美味糕啦。

    啪!說書人猛一拍響木。

    “原來那神藥,正是叫作‘小王八膏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對對,體修不一向管他們的銅皮鐵骨叫王八殼子嘛,這藥膏名又促狹又應景啊。”

    在滿茶樓的歡聲笑語裏,唯有言落月的笑容還沒等完全綻放,就已經先一步僵在了臉上。

    ——不,等等,你給我說清楚!

    好好的膏藥,怎麽就變成小王八膏子了?哪裏就小王八膏子了!

    她不服啊?!

    ——————————

    桑戟帶著言落月回到龜族族地時,言幹已經在族地大門口翹首以盼多時。

    他伸出手來就要抱回言落月,卻被桑戟一把抓住。

    “等等,哥們兒,我得提前跟你說個事。”

    “什麽事?”言幹疑惑地看他一眼,“我還想跟妹妹說個事呢。”

    “非常重要的事,你就過來吧你。”

    桑戟把言幹拉到一邊,將自己在外的見聞說了,尤其強調了魯家的囂張氣焰,還有那名首領修士。

    “所以下次咱們去如意城的時候,如果再遇到那人,你可不能盯著不放。”

    “還有,我見那魯家行事頗有點不依不饒的意思,所以過兩天還是去月明集,淘騰些變裝的東西,別讓人再認出妹妹。”

    見言幹全都答應下來,桑戟這才把他放開。

    “對了,你要跟妹妹說什麽?”

    言幹指了指族裏的方向:“我們大長老今天終於從冬眠裏醒來,給族裏孩子開蒙授課了。我想問妹妹,她要不要去聽一聽?”

    ……

    言落月當然要聽。

    她雖然已經在歸元宗開班的學堂內上課,但龜族的族內輔導,顯然更有針對性。

    對於馬上要突破煉氣前期、升入煉氣中期的言落月來說,這一課是絕對不容錯過的。

    擺弄煉器材料的事都暫時後放,言落月精神抖擻,當場趕往族地內的學堂。

    她到得有些遲了,學堂裏已經坐滿了龜族的小孩子。

    相較於教室裏其他少年兒童,言落月明顯是其中年齡最小、身材最,四肢最圓短的那個。

    也難怪,畢竟和她同一批孵化的小龜們,現在多半還在家裏啃小腳丫呢。

    大長老須眉俱白,端坐在教室最前端的蒲團上,麵朝著族裏的孩子們,見言落月來遲了也並不惱怒,隻是和藹地笑了笑。

    他那一大把雪白的胡須動了動,聲音從中慢悠悠地傳出來。

    “不——要——急——,找個——地方——坐好——就是——”

    大長老剛剛說到“急”字,言落月已經在蒲團上落座,等他說到“是”字,言落月都已經端正坐好,等了足足半盞茶了。

    默默地揉了揉自己鼻尖,言落月暗暗想道:要是放在遊戲裏,大長老簡直是一舉一動自帶延遲啊。

    幸好龜族沒有升旗儀式。

    不然要是在升旗儀式上請大長老講話的話,八百字的稿子,他能生生從天亮念到天黑吧。

    慈愛的目光依次從族中小龜們臉上掠過,大長老不緊不慢地問:“都——到齊——了——嗎——?”

    受到大長老的影響,小龜們也都不自覺地拖長了腔調。

    “到——齊——了——。”

    “好——”大長老和顏悅色,“那我們——現在——開始講課——”

    仙風道骨的老人,不疾不徐地撣了撣自己的袍角,又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言落月眼睜睜地等著,看到夕陽的光帶從自己手腕,攀爬上自己的膝蓋。

    “聽——我——說——。我們——龜族——修行的——前提——,首先——是要——活著——。”

    言落月:“……”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世上每一個種族的修行前提,肯定都是活著,這還用特意拿出來說嗎?

    結果下一刻鍾,大長老就慢悠悠地說道:“那現在——,來——,你們——體會一下——活著——的——狀態。”

    言落月:“……”

    聽君二席話,如聽二席話。

    她左右看看,發現不止自己對此感到迷惑,身旁的小龜眼中都掛滿了濃濃的問號,現場打印一下完全可以當表情包用。

    言落月等了又等,大長老卻不再開口了。

    言落月隻好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感受了一下靈力在經脈中遊走的狀態,最後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頭腦風暴。

    當她依次把這些都感受完畢後,言落月環顧教室,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下。

    此刻,屋子裏有幾個年紀小的龜族,已經被這慢悠悠的授課節奏哄睡著了。

    大長老終於開了尊口。

    “修煉——的——其次——,是要——自在的——活著——。”

    “來——,我們——再來——體會一下——自在活著——的——狀態。”

    言落月:“……”

    言落月不知道什麽叫做“自在活著的狀態”。

    她隻知道,眼前這一課,大概叫做龜活得久了,什麽事都能看見。

    看看整間教室吧,小龜們已經睡倒一半兒了喂!

    大長老仍舊和顏悅色,就像沒看到底下的學生都已經睡過去似的。他用非常純正的龜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以龜速把茶杯放回原處。

    “那麽——,修煉的——最後——一條要點——,就是要——寧靜安逸的——活著——。”

    “我們——最後來——體會——”

    後半句話,言落月直接沒聽。

    她總結了一下這堂課的課堂筆記:

    1活著。

    2自在的活著。

    3寧靜安逸的活著。

    好家夥,敢情大長老還是個出色的梨花體詩人。

    眼看滿教室裏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小龜都迷迷瞪瞪地墜入夢鄉,言落月終於忍不住舉起手臂。

    “長老,關於龜息功的修煉,我有個問題想要……”

    “不——著——急。”大長老含笑搖頭,“你——先把——這課——學會。”

    言落月咳了一聲:“我現在,可能有點寧靜不下來。”

    吐槽欲占據了她此刻的心靈世界,根本停不下啊。

    大長老思考了一下。

    兩盞茶以後,他抬起手來,和藹地隔空對言落月做出摸頭的動作。

    “沒——關——係——,孩子——,我——贈你——兩件助力——吧。”

    終於要展現真正的技術了嗎?

    言落月期待地瞪大眼睛。

    大概三分鍾後,兩件物品懸浮著落在言落月麵前。言落月隻看了一眼,就抬起爪子捂住了臉。

    大長老贈給她的兩件助力,既不是什麽靈丹妙藥,也不是什麽功法口訣。

    那是一條小被子,還有一隻花枕頭。

    言落月:“……”

    懂了,原來你們龜族的開學第一課,還真就是教怎麽睡覺唄!

    言落月無語地裹緊了小花被進入夢鄉,一覺醒來,晨光熹微,已經是天亮。

    完全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她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麽久。

    更出乎言落月意料的是,隻是睡一覺的時間,她竟然從煉氣前期升到了煉氣中期。

    離譜。離大譜。離離原上譜。

    啊,不是,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難道你們這《龜息功》,還能一邊睡覺一邊練的?

    言落月呆呆地抱著懷裏的小花被,連兩隻大眼睛都失去了高光,整隻龜陷入了深深的、對人生的迷茫。

    難道龜族的修煉真諦,真就是生命在於靜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