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一片浩瀚的星海。
    數之不盡的星子閃爍著, 有的耀眼如朝日；有的黯淡如塵埃。
    但須臾之間，朝日的星下墜隕落，墜入深淵；黯淡的星又能直衝雲霄, 大放光彩。
    這片海, 叫做意識海。
    星子在唱歌，每段歌聲, 都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生。
    這些星星就是生命體的意識。
    無論是碳基生命、還是矽基生命；隻要有意識, 有思想, 有記憶，他們都會在這裏生出一顆小星星。
    星星們散落在海洋各處。意識體死亡, 這些星星就會墜落到深海之中, 成為這片星海養分。
    今天, 一顆星星突然大放光彩。光芒刺的人眼睛疼。
    整個昏昏沉沉的意識海亮如白晝。
    星海中，出現了兩個巨大的虛影。
    它們是管理員y和z。
    y氣急敗壞：“圖靈, 又是圖靈！”
    代表圖靈的那顆星在意識海裏橫衝直撞，像是巍峨升起的太陽。
    它龐大極了。
    在這樣刺目的光芒之下，附近那顆稍微亮一點的星星, 便顯得很不起眼。
    z的語氣平和許多：“多年不見, 它更強了。”
    z的語氣，就像是評價一個不怎麽喜歡的晚輩。
    一隻巨大的骨手在海裏一探，撈出一把星辰。湊到耳邊細細聆聽。
    “我的鑰匙被奪走了！那可是打開迷宮的鑰匙。我把它封印在我的身體裏。我以為萬無一失, 結果竟然在遊戲裏被翻了出來, 還讓我對上了圖靈。”
    “我討厭機械生命！”y的語氣很是暴躁, “哪有不老不死的生命體？它的存在已經是在蔑視時間守則！我明明想了這麽多辦法削弱它，這麽多年下來, 它已經快要——”
    “安靜。”z低聲道。
    大多時候, 管理員們並不能抹去星星的存在, 隻能聆聽。
    但很多年前，他們其實也有抹去生命的權限的。隻是x那個叛徒摧毀了它。
    y靜靜等了很久，沒忍住道：“你到底在聽什麽？”
    “在聽，x藏在哪裏。”
    洪堯區。
    這裏的空間折疊已經結束。意外的沒有造成太多財產損失。
    季楚堯從購物車裏站了起來，衣衫不整：“你怎麽在這？……考完了？”
    “考完了。被錄取了。”
    司辰拿捏不住季楚堯知道多少，於是回複顯得很是簡潔。
    季楚堯覺得，司辰不管是考上還是考不上，他都不會很意外。
    不過當從他嘴裏聽到確定的消息後，季楚堯的嘴角揚起：“恭喜。”
    司辰正想回句話，餘光中瞥到了長生淵坐在地上玩泥巴。
    他頓時忘了自己到底要說什麽，皺著眉掏出了濕巾紙，抓住了長生淵髒兮兮的觸手。
    季楚堯的目光落在了他斷掉的兩截觸手上：“它怎麽了？你受傷了？”
    “沒有，”司辰回答，“白帝老師說，如果不想殺了它，隻能讓它分裂。”
    為了保留長生淵的神智，不管是司辰還是司淵，都吃了不少苦。
    季楚堯：“原來還能這樣，能壓製住就好。”
    當然，如果季楚堯知道白帝是蒙出來的這條路，大概會提著天青上白帝城拚命。
    長生淵的三隻腳都擦幹淨了。
    它含住了自己的一根觸手：“媽媽，餓。”
    它本來撿了不少自助餐，想的是如果媽媽沒醒就慢慢吃。
    但是現在司辰醒了，肯定不會允許它吃這種自助餐的。
    長生淵沒有道德感，對於它而言，人類不是同類，是食物。司辰的喜惡才是它行動的準則。
    更何況，它們其實連同類也吃的。
    雖然聽不懂長生淵在說什麽，但是完全可以猜。
    作為盡職盡責的大冤種繼父，季楚堯拿出了營養膏，遞給了司淵。
    和超市售賣的普通澱粉類營養膏不一樣，這一罐的原材料都來自高維生物。
    在季楚堯眼裏，它除了味道不好外，簡直無可挑剔。
    長生淵用觸手把蓋子撬開。
    裏麵的膏狀物吃起來味道像是榴蓮味的冰淇淋，它吃的很開心。
    司辰的舌根泛起一股甜味。濃鬱卻不膩人。
    盡管是在傷亡慘重的折疊區，氣氛居然有些溫馨。
    季楚堯緩緩道：“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司辰挑起眉：“夢見什麽了？”
    大多時候，圖靈控製這具身體的記憶，並不是為了限製，而是為了保護。
    夢裏的場景朦朦朧朧的。
    季楚堯想起了一些，但記憶最深的，是自己把司辰摁在床上親。
    他下意識地往司辰的唇上看去。
    司辰唇薄，顏色淡。從麵相上講，屬於命運多舛而寡情。
    他在夢裏把這張嘴給親紅了。泛著一層旖旎的水光。
    司辰看見季楚堯盯著自己臉看了兩秒，突然轉過頭用胳膊擋住下半張臉。
    司辰：“……？”
    季楚堯的記憶東拚西湊，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導師說某個折疊區可能和圖靈有關，他搜尋了大半年資料，找到了開啟折疊區的鑰匙，也就是司辰拿到的那枚芯片。
    這個折疊區藏著圖靈已經刪除的數據，可能包含和世界線收束理論有關的證據。但進入方式極其危險，和不成熟腦機技術有關，很可能變成植物人。
    他把芯片留在了家裏，自己進入了折疊區，設定了定時郵件，委托司辰對自己進行意識喚醒。
    “想起來了，”季楚堯喃喃，“我看見了圖靈大帝的過去。”
    他隻記得第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人們放逐了圖靈。
    圖靈撿了三十年垃圾把自己拚好，回到安全區的時候，剛好趕上卡羅爾人滅絕。
    怪不得圖靈會選擇把這段數據從主係統剔除。
    這種記憶，換成他，也是不太想要的。
    因為司辰看起來很好奇，於是季楚堯花了點時間，把這段曆史複述了一遍。
    最後，季楚堯道：“知道這些，寫畢業論文已經夠了。”
    他碩博連讀，今年答辯。
    季楚堯之前其實在機械核心內部期刊上發了不少論文，已經夠了畢業標準。但論文這種東西不嫌多。
    季楚堯繞著電腦轉了兩圈：“所以，這就是卡羅爾人最開始生產圖靈時用的超級計算機……？比我想象中複古。還是在入侵過程中，外設發生了一些符合邏輯的改變？”
    上空，已經出現了洪堯區安管局派出的的偵查無人機。
    “您好，這裏是安管局，請問是否需要援助？”
    他們的語氣很謹慎，也很恭敬。
    畢竟根據係統檢測，這兩人的公民級別都很高。
    尤其是季楚堯。
    安管局職工幹了八十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據說比“1級公民”還牛逼的“最高。
    公民等級製度就是隱形的貴族製度，隻不過披上了更文明的外皮。
    季楚堯回答：“不用，謝謝。”
    機械核心的支援已經在路上。
    於是無人機很識趣地離開。
    麵前這台計算機的電量，其實來自於那些金屬線連著的人。
    普通人提供的電流很弱，續不了航，因此醒來的數量反而比進化者多。
    隻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他們陷入了不同程度的虛弱狀態。還有人已經活活餓死。
    安管局對進化者醫療援助收費很高，對這些普通人，反倒是提供了免費醫療服務。
    畢竟在醫療技術高度發達的現在，治療普通人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好歹他們也納稅。
    但一次性需要救助這麽多普通市民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
    外麵很快忙碌起來。
    因為長生淵的努力，如今整個折疊區內還活著的進化者，幾乎都在司辰附近。
    他們平躺在地上，像是一條條在太陽底下暴曬的鹹魚。
    季楚堯都不用走過去，已經從輔助係統反饋的數據中得到了答案：“……植物人？”
    “嗯。沒有意識，隻剩下最基礎的身體反應。”
    這些進化者，有一半都是來自八方科技的職工。
    季楚堯沉默片刻：“我聽說八方科技最近在進行一項和意識領域有關的研究，正在市場上大麵積采購‘植物人’。”
    采購“植物人”，這種說法其實有點恐怖。
    但司辰從小到大見過的賣人生意也不止一次了。神情十分平靜。
    “雖然我認為是巧合，但回去後我會問問母親。”季楚堯道。
    如果不算3級世界裏的東西，這個折疊區幾乎沒有出現高維生物。
    唯一的收獲就是兩人麵前這台看上去有些年頭的電腦。
    司辰從季楚堯家裏拿的電腦芯片還插在讀卡器內，他沒有把卡拿走。
    機械核心的支援很快趕到，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科考隊。
    他們裝備著外骨骼，一支胳膊就能扛起貨箱那麽大的收容箱。各個裝備精良，膘肥體壯。身上穿著統一的製度，看上去充滿了科技感。
    季楚堯走了過去。
    司辰能看出這些隊員眼裏的好奇和警戒，畢竟他是外人。
    司辰轉身，翻起自己的手機。裝作什麽也沒聽到。
    折疊區關閉後，他的手機終於有了信號。
    他看了眼未接來電，除了沈雁行，還有好幾個陌生號碼，打來了不少電話。
    其中一個陌生號碼發來消息，說“林佳麗”寄來的快遞，已經放在了他家門口的收納櫃，讓司辰記得按時去拿。
    林佳麗欠了他兩支基因藥，看樣子已經送到了江川。
    另外一個號碼，就非常陌生了。
    司辰想了想，沒有回撥。
    他社會關係簡單，如果真的有急事，那個人肯定會再來找他的。
    片刻後，季楚堯處理完了工作。
    他走到了司辰麵前：“那件高維物品，我打算先送去鑒定。可能會進行一些研究，你是想折價還是要原裝貨？。”
    電腦是季楚堯和他兩個人一起打沒電的，算是他們共同的戰利品。論貢獻，少了哪一方都不可能。
    司辰對這種分配方式沒有意見。
    但下一秒，司辰卻驟然瞪大雙眼，像是撞了鬼。
    季楚堯察覺到了他的異常，頓時看向自己身後。
    白帝的腳剛好落在地上。
    他就站在道路中央。
    宋白的臉上帶著笑意，但誰也不會覺得他心情很好。
    宋白的目光落在了司辰臉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還沒畢業，翅膀就硬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