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行問：“什麽意思？”
    宋紫玉盡量讓敘述不摻雜私人感情：“我撿回來的是一具屍體。”
    無論是肉眼觀察,還是儀器檢測，司辰都是“死人”。
    可他分明記得，司辰睜開過眼睛,還讓他不要吵。
    宋紫玉思來想去，用“注射長生淵血液的後遺症”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他大約是精神錯亂，出現了短暫的幻覺。
    但這具屍體並沒有進一步腐化。保持了剛死亡的狀態,如果不是身上那些屍斑，安靜的就像是睡著了。
    然後，司辰的身體長出了菌絲。他的身體是塊田,這些菌絲就是田裏剛抽條的小麥芽。
    盡管這些菌線沒有表現出攻擊性,但宋紫玉卻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危險。
    他那時候都想要把司辰埋了,又擔心自己會被這些菌絲滅口。隻好看著司辰發黴。
    這段時間，宋紫玉壓力很大,頭發都掉了不少。
    宋紫玉：“七天後,這具屍體活了過來,身上的菌絲不見了，人也重新有了呼吸。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期間司辰一直沒有醒。然後你醒了。”
    沈雁行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應該是在和母體融合，我來守著他。”沈雁行皺著眉,道,“如果醒來後的人不是司辰，我會想辦法結束這個錯誤。哪怕代價是我自己。”
    宋紫玉在敬佩的同時難免心酸：“這話聽起來很帥,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夠他打的啊。”
    他還記得幾個月前考研,司辰是裏麵最弱的那個,剛到四階。
    如今好多天過去,自己因為孕育9號,境界不停跌落；沈雁行也同樣身受重傷，也就比他好上那麽一點。
    因為折疊區的存在，如果最壞的那個可能真的發生了，躲哪兒都沒用。
    第14天。
    昨天夜裏剛下了雨，沈雁行來到車頂，收集著蓄水池裏的清水。
    車上的儲備水源告急，好在這裏的世界因為毀滅多年，雨水質量很好，過濾後就能直接使用。和他們那裏一點都不一樣。
    用水袋裝著裝著，他的耳麥裏突然響起了宋紫玉的聲音，激動中帶著點不太明顯的顫音：“沈雁行，司辰醒了！你快過來！”
    司辰感覺自己做了很長的夢，夢裏的場景光怪陸離。
    最後，被大腦記住的有兩個。
    第一個夢。
    他在爬一條長長的天梯。
    天梯潔白，從海麵直通雲端。沒有扶手，也沒人同行。
    司辰每往前一步，身後的樓梯都會消失。他越走越高，離雲端也越來越近。
    這條路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退一步，就是墜入海底。
    最後，司辰站在了雲端，走到了樓梯的盡頭。
    司辰明白，這裏是第六天梯的終點。
    他身體裏的第六個洞穴被填滿，裏麵裝滿了紅色的菌絲，結著一個個果實一樣的孢子。
    天梯盡頭，有一扇緊閉的門。擋住了司辰繼續往前的路。
    白裙子正坐大門口等著他。
    “你來啦，”白裙子的臉上是溫柔的笑容，“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過的不錯。”
    白裙子的聲音很虛弱。
    他的頭頂有一個黃色光圈，背後長出了兩隻小小的翅膀，整個人都是半透明的。
    司辰有些意外：“你不是應該在迷宮嗎？”
    白裙子回答：“因為我想見你，所以偷偷跑出來了，你看。”
    他往前走，一頭栽進司辰的懷裏，然後從背後鑽了出來。
    白裙子沒有實體。
    他伸出手，勾住了司辰的小手指：“這件事，要替我保密哦。誰也不能說，圖靈也不行。”
    白裙子的語氣並不嚴肅。
    司辰一愣：“好。”
    白裙子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根仙女棒，輕盈地揮舞起來。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光雨。
    一個個紅色的光點從天空落下，匯聚成了一個蘋果大小的紅色光球，緩緩來到了司辰的麵前。
    這團紅色的光球代表著一個全新的特性，叫“菌絲人”。
    【菌絲人：生命體特征永久改變，無限接近不死不滅。】
    【伴生特性：孢子爆發，菌絲感染，真菌毒素，黏菌活性。】
    白裙子微笑道：“這是通關獎勵的選項之一。選擇它，你現在就可以推開身後這扇大門。盡管醒來後隻有第七天梯，但未來肯定能暢通無阻的抵達第九天梯。”
    “第九天梯喔，很厲害了。白帝當初都沒有成功呢。”
    不過他本來也不是計劃裏的人，那隻是一個偶然的意外。
    第九天梯是什麽概念？
    不用九階，隻要八階，就能讓司辰在自己的世界裏，建立一個和四大集團比肩的全新勢力。
    他也不用擔心會被宋白吃掉。
    司辰承認，他有些可恥的心動了。
    不過，司辰隻是亢奮了一瞬，很快恢複了平靜：“其他的選項是什麽？”
    白裙子“哼哼”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加深：“第二個獎勵選項，就是什麽也不要，在這裏離開。”
    司辰沒忍住，挑起眉反問：“這也是通關獎勵？”
    “是喔。”白裙子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獎勵一，是一條確定的路；獎勵二，是一條未知的路。”
    司辰沉吟片刻，詢問：“確定的路，是指隻能停在第九天梯？”
    白裙子的眼睛眯起：“聰明寶貝。但選擇第二條路，我也不能保證你可以走到最後。”
    這件事，就像是對一個百萬富翁說，現在給你一個億，你可以要，或者不要。
    你拿到這一個億，代價是你這輩子隻能擁有這麽多，再也賺不到更多的錢。
    但如果放棄這一個億，你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司辰當機立斷地回答：“我選二。”
    “為什麽？你知道你放棄的，是多少人想要的嗎？機會隻有一次。”
    司辰緩緩道：“我知道。”
    他並沒有多餘的動作，但是語氣已經很平靜而堅定。
    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我沒有”，而是“我本來可以”。
    如果司辰不知道第九天梯後，還有一個天梯，他也許會妥協。
    但既然知道，那他就不可能放棄。
    白裙子問：“你會後悔嗎？”
    司辰笑了起來：“我從來不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白裙子並沒有太過失望。
    他把這個光球捏碎，灑進了天空中。
    細碎的紅色的光點慢慢黯淡，像是熄滅的灰燼。
    白裙子道：“既然你已經選好，那我就不強求了。”
    他把手裏的那根仙女棒，交到了司辰的手上。
    “這是一把鑰匙。很久以前撿到的，現在送給你，獎勵你的勇敢。”
    司辰低頭，看向了手裏的鑰匙。
    這把鑰匙花裏胡哨的，鑰匙柄是一個金屬做成的愛心，上麵刻著一個“x”，愛心的兩邊還有一對銀色的小翅膀。
    第二個夢也很奇怪。
    夢裏，他變成了一隻小蘑菇，長在陰暗的牆角。
    這蘑菇看不出什麽種類，隻是在潮濕的土壤上，數不清的白點生根發芽。
    有一個看不清長相的人，會定期來給這一批蘑菇澆水。它輕輕地哼著歌，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悅。
    司辰想叫住它。可他隻是一個蘑菇，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這個米粒大小的蘑菇淹沒在厚厚的土壤裏，毫不起眼。
    司辰本能地開始掠奪空氣、土壤、和營養。
    隨著蘑菇不停長大，周圍的蘑菇死的越來越多。司辰也成了這窩蘑菇裏最俊俏的那隻，菇肉飽滿，傘蓋碩大。一看就很可口。
    終於，澆水的人注意到了司辰。
    “熟了？”它的語氣帶著興奮。
    它的手握住了蘑菇的根莖，輕輕一用力，把蘑菇拔了出來，如獲珍寶地拍了拍上麵的泥。然後把這隻蘑菇高高舉起。
    在半空，司辰終於看清楚了它的臉。
    眼前是一個人類的腦袋，沒有五官和頭發，光禿禿的頭上隻有一張豎起的嘴，這張嘴沒有嘴唇，張開的縫像是沉睡的深淵，猩紅的舌頭是深淵中滾動的火焰。
    他落入了這片深淵裏。
    司辰驟然睜開眼。
    他身上連著的生命體征檢測儀還沒來得及報警，就被司辰摁下了關機鍵。
    司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瘦了一圈的長生淵纏住了司辰的脖子，在他的胸口處蹭來蹭去。
    “吱吱——”
    它一句話都不會說，但是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長生淵本來是在司辰的體內，後來被一直生長的菌絲趕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這個菌絲是媽媽長出來的，它還不能吃！
    它看那些菌絲，就像本來是獨生子的長子，看著一些不受歡迎的二胎。
    司辰下意識地回抱住了司淵，安撫性地拍著它的身體。
    昏迷前的記憶逐漸開始複蘇。
    他在實驗室的三樓遭遇了母體。
    母體想要寄生，但遭到了自己強烈的抵觸。
    兩個生命體互相吞噬，司辰一邊吸收消化著黏菌，一邊和母體鬥爭，最終成功殺死了母體。
    但司辰沒能立刻清醒，因為他和那些黏菌、菌絲的融合還在繼續。
    司辰的身體開始真菌化，不再需要肺，而是用皮膚呼吸。於是出現了宋紫玉看見的“屍體”。
    不僅如此，他的身體還長出了菌絲。
    然後就是那些夢。
    司辰雖然放棄成為了菌絲人，但吸收母體後，依然獲得了許多新的特性。
    第一是身體的真菌化，他不僅可以用皮膚呼吸，肢體受傷後，還能用菌絲組成新的身體。
    第二是通過菌絲進行生命汲取，這是母體和長生淵融合後產生的新特性。
    第三是孢子爆發。他能結出孢子，孢子長成菌絲，能受司辰的操控。
    司辰醒來後，就發現了一件事。
    他代替賀景林，成為了這片折疊區裏新的“母體”。
    司辰抿起了唇。
    身體的異樣並不止這一點。
    他來到了一麵鏡子前，解開了自己上衣的扣子，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
    該有的都有，還很誘人。像白色奶蓋上點綴的紅色糖豆。
    司辰的手搭在了心髒的位置。
    隔著溫熱的皮膚，司辰沒能感覺到心髒的跳動。
    但這並不是重點。
    司辰用刀，劃開了自己的胸膛，露出了nbsp;司辰比劃了一下尺寸，然後把手探了進去。
    不疼，但有些發炎一樣的腫脹。
    他麵無表情。
    隻有極其少量的黑色血液溢了出來，沾染到指尖。
    他身體裏的血液沒有消失，隻是蠶繭異樣的菌絲阻止了傷口處血液的流出。
    司辰抓住了自己的心髒。
    這時候，沉睡的心髒才跳動了一下。
    他對著鏡子，扒開了自己的胸腔，從心髒裏掏出了兩個東西。
    一把鑰匙，和一枚黑色的界門碎片。
    等司辰把東西拿出來並且收好後，胸膛處的傷口已經差不多愈合。
    這種驚人的自愈能力，恐怕連真正的長生淵都比不過。
    司辰換好衣服，又去洗了個澡，這才打開了放在桌子上的藍牙耳麥，連上了宋紫玉的專線。
    正在行駛的房車瞬間停下。
    電話被接聽，宋紫玉在那頭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司辰頓了頓，安慰道：“是我，司辰，沒事了。我們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