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羅爾人不可能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 一直生活在沼澤地裏。他們要出來見人，就不可能隱瞞住消息。
    就算青周願意躲躲藏藏，圖靈也不會同意的。
    這裏是白帝城的郊區, 但宋白從來沒想過，這裏的動靜能徹底瞞住其他人。
    在他帶著女媧號出現的瞬間，白帝城內無數人轉頭, 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司辰也是其中之一。
    他聽見了很輕很脆的一聲響, 隨之而來的, 是地底的震顫。
    就像是當地震來臨前, 動物的直覺總比人類敏銳。這點微小的顫動同樣沒有逃開長生淵的感知。
    正在蕩秋千的司淵茫然地抬起了頭：“吱？”
    普通人大概睡的正香，毫無察覺, 但司辰能明顯感覺到，郊外, 一股強橫的能量波驟然擴散開來。對於平穩的白帝城來說，就像是迎麵而來的一股狂風。
    司辰沉思片刻，聯係上了沈雁行：“給我調一輛直升機，我要出城。”
    白帝大廈的頂樓就有停機坪。
    ……
    ……
    圖靈攙扶著青周，走出了女媧號。
    哪怕被叫做安全區，裏麵的環境也說不上絕對安全。
    白帝城的新生兒每年都會接種疫苗，避免因輻射產生的基因病變。
    卡羅爾人就和這些新生兒一樣脆弱。
    青周穿著防護服, 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目光充滿了探尋。
    白帝道：“白帝城內部沒有足夠寬廣的空地容納完整的女媧號, 所以隻能放在這裏。”
    如今不管是聯盟還是白帝城，都沒有錄入完整的卡羅爾語係。自然也沒有翻譯器能用。
    圖靈成了那個現成的翻譯器。
    青周推了推臉上的鏡片：“這裏也可以, 我認為比城市更適合我們。”
    她心裏其實還有一些憂慮。
    女媧說的沒錯，有女媧號的存在，她內心的確放輕鬆了不少, 因為總覺得還有武器和退路。
    作為一個合格的老陰比，宋白明白，信任不可能一朝一夕建成。
    他拿出了在老年棋牌室下象棋的態度，溫聲回答：“這片區域其實也在安全區的標準範圍內，可以劃給卡羅爾人。不過我更希望你們可以住進城內，因為荒野上偶爾會有遊蕩的畸變種，這裏沒有城牆。”
    女媧號如果能拆分並入白帝城，那白帝城的科技樹能直接從樹根拉到天花板。
    青周道：“我知道。沒關係，當初我們已經考慮過這種狀況。我們的科學家可以建設反重力基地，能讓女媧號在盡可能的在無耗能的狀態下保持懸浮。另外，還可以開設氮氣防護罩。”
    說著說著，青周顯得十分不好意思：“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先賒一些能源石……”
    女媧號的重啟，需要大量的能源。不過重啟後，以現在的外部條件，依靠女媧號自帶的光學發電廠，就能維持城池的基本運行。
    宋白的影子伸出了長長的觸手，在沼澤地裏撈了一下，撈出五個卡車貨箱。
    鬼知道他是怎麽在拖走女媧號的同時，還順手帶走了五車能源石。
    宋白微笑道：“不用和我見外，這五箱能源石是我代表白帝城送給你們的禮物，希望它能成為我們友誼的見證。”
    圖靈在一邊欲言又止。
    貨箱上印著機械核心的商標，這些都是從公司調來的頂級能源石，一個能頂普通的六個。
    青周的目光看見了商標，語氣充滿驚歎：“這裏也有‘機械核心’？”
    她是卡羅爾星機械核心集團內聘的總工程師。職務和董事一個等級，本身也有機械核心的股份。
    圖靈用卡羅爾語回答：“是我創的，主任。還有，之前那5箱能源石……”
    圖靈本來想說是宋白搶過來的，但是想起這畢竟是司辰的老師，改口：“是機械核心和白帝城共同出資的。”
    共同出資：指機械核心出全部的物資，宋白出運費。
    “季楚堯”目前26歲，但圖靈接觸這個世界，比他出生的時間要早的多。
    不過他那時候更多的是以“意識體”的形態出現。
    宋白聽著兩人用外星語嘰嘰呱呱，臉上帶著笑意，看上去很有耐心。
    現在卡羅爾人剛安定下來，它們需要食物、水源、能源、發電站，總之，以後多的是貿易的機會。完全可以安排幾個外交人員在這，一邊學習卡羅爾語，一邊忽悠卡羅爾人拿出東西來交易。
    到時候吃人嘴軟，組織白帝大學機械學院的師生來女媧號參觀學習，青周總不好意思拒絕吧。
    宋白沒有吃絕戶的意思，但他的確更多的從白帝城的需求考慮。
    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兩個不同星球的人和平共處，安居樂業。就像是司辰和季楚堯的聯姻一樣。
    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天上突然傳來了直升機的轟鳴。
    宋白抬起頭，看見一輛刷著反光漆的飛機從城區的方向駛來。
    片刻後，艙門打開，司辰一躍而下。
    這裏的高度不到150米，對司辰來說，哪怕不用降落傘，摔在地上也隻是略微有些疼。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打開了降落傘，在短暫的滑翔後，穩穩落在了空地上。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圖靈身上。
    之前在折疊區見麵時，圖靈的傷勢不輕。如今幾天過去，新的皮肉已經長了出來，臉上隻剩下淺淺的粉色痕跡。
    他本來就高，站在青周的身邊，像是爸爸帶著女兒。
    確認季楚堯的身體沒事後，司辰收回了視線。
    “老師。”他站在了白帝的身邊，道，“剛才感覺到了異常的能量波動，所以過來看看。”
    司辰出來之前，電視機還在放新聞。
    因為各種原因，攝像無人機並沒有拍攝到畫麵。
    主播正在用格外悲痛的語調，哀悼白帝，說他和女媧號一起消失，多半凶多吉少。
    對於聯盟來說，死掉的白帝才是好宋白。
    在所有看電視的觀眾裏，隻有司辰最清楚，宋白是不可能去世的。
    但此時，司辰聞到了一股很淡的海腥味。
    他甚至出現了一點輕微的幻覺，像是有那麽一瞬間置身於海水中，長滿綠藻的鹽水一層層把他吞沒。
    這是長生淵血液的味道。
    如果不是同類，大概是聞不出來的。
    宋白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幾乎都壓在了司辰的身上：“你來的正好，老師累了。帶我回去休息吧。”
    他的語氣略顯輕佻，但神色卻很是凝重。
    因為是背對著其他人，隻有司辰一人能看清楚他的臉色。有些不那麽正常的潮紅。
    司辰一怔，隨後回答：“好的，老師。”
    他轉頭，臉上充滿歉意：“青周老師，圖靈……老師，我明天再來。”
    司辰本來想叫“大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那張臉，有些開不了口。
    他扶住宋白，把人帶回了自動駕駛直升機內，打開了啟動程序，設置了降落點。
    直升機很快啟動。
    而宋白此時已經閉上眼，呼吸沉重。
    司辰感覺自己的手掌有些濕潤，他攤開手掌，看見了滿手漆黑的液體，有些粘稠，像機油。
    血從宋白的衣服裏滲透了出來。
    他的手掌心裂開一條縫，司淵毫不猶豫地把司辰手掌裏的血舔幹淨了。
    是甜的。很甜，宋白的血是司辰最喜歡喝的冰鎮西瓜汁的味道。
    而用來榨汁的西瓜，肯定是西瓜裏糖分最高的品種黑美人。
    “媽媽，”司淵已經很久沒這麽急切過了，發出了嚶嚶的叫喚聲，“還要，還要！”
    宋白靠在司辰的肩上，閉著的眼睜開了一條縫，眼神似笑非笑：“想吃我嗎？”
    他是衝著司辰說的。
    司辰克製住了這股突如其來的食欲，平靜道：“如果隻是帶著女媧號瞬移都會受傷的話，您沒必要演到這個地步。”
    “不管你是八階還是九階，聯盟都沒有人能打贏您。還有，如果我不來，您準備怎麽收場？”
    螺旋槳攪動空氣的聲音很明顯。
    宋白轉頭，看向腳底的萬家燈火。
    白帝城沒有宵禁，市中心燈火通明。
    他回答：“其實和瞬移無關。你知道人在什麽時候，最喜歡渲染自己的強大嗎？”
    “……嗯？”
    宋白的嘴角翹起：“當然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司辰微微張開唇。
    “很奇怪嗎？生老病死，很正常。除了進化成鐵疙瘩，進化者相較於原生種，壽命並沒有延長太久。因為歸根到底，我們就是這樣短壽的物種。哪怕把自己改造的再像長生淵，本質還是人類。”
    “而且，這場戲不止是演給聯盟看的……”
    這句話，宋白說的很輕。
    司辰不知道怎麽形容心裏的感受。
    就像是看著一顆星星聲勢浩大的落幕。
    直升機停在了白帝大廈的頂樓。
    司辰轉頭，看了眼。宋白皺著眉，呼吸勻稱，看上去已經睡著了。
    他猶豫片刻，把宋白背了起來。
    很沉。像是一座山。
    這輛直升機是專門改造過的，否則還真的搭不了他和宋白兩個人。
    宋白住在白帝大廈的最高層。
    他正在苦惱怎麽找鑰匙，但大門的掃描係統已經自動識別出了戶主。
    屏幕上顯示了一行字：歡迎回家，司辰。
    沒想到宋白還在內部係統錄入了他的權限。
    宋白認識很多人，但沒有和誰組建過家庭。平時還喜歡住白帝大學的職工宿舍，因此，這個家難免有些冷清。
    司辰背著宋白，把他放在了床上。然後拿熱水和帕子擦了擦宋白身上的泥巴。
    他不可能幫宋白洗澡，但這種程度的清潔，還是沒問題的。
    司辰去儲藏室拿了一針基因藥。
    他撩起了宋白的袖子，往靜脈注射了一管深紅的液體。
    宋白靠在床上，轉過了頭，微微眯起眼：“司辰。”
    “……嗯。”一聲。
    司辰推著針管裏的藥劑，沒有抬頭。
    他學的是基因生物，用針管次數最多的時候，就是給實驗用的畸變動物安樂死的時候。
    司辰本以為成為進化者後，他就再也用不上當初的專業知識。沒想到在照顧富老頭的時候用上了。
    宋白道：“如果以後我死在你麵前，不要浪費。”
    司辰的手一頓：“……嗯？”二聲。
    但宋白已經收回胳膊，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道：“走吧。都快天亮了。你再不回去，容易影響白帝城和女媧號的邦交。對了，休息兩天，開始研究10月13號那個副本。”
    司辰本來不太懂宋白話裏的含義。
    不過，當他從頂樓坐電梯到了88樓。然後打開門，看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人的時候，司辰心裏突然有了答案。
    圖靈正在客廳裏等著他，眼睛泛紅。沒睡覺，熬的。
    而他杯子裏的水已經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