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裏的視頻開始自動重播。
    司辰冷靜下來後, 發現了這個視頻上他原本沒注意到的一些細節。
    比如視頻上，自己的手指一直有節奏地敲打著書籍。
    司辰看向了書的名字：《基因修複與進化論》。他之前在書房裏看見過，就在那張木桌上, 很顯眼。
    司辰搓了搓自己的臉，關掉視頻, 朝宋白道：“老師，我想回家一趟。”
    當意識到不太對勁後, 司辰覺得自己喊出“老師”兩個字都很艱難。
    宋白看上去很意外：“不留下來吃個飯嗎？”
    司辰搖頭：“不了, 老師幫我叫輛車吧。”
    這個宋白最大的優點, 就是聽話。
    果然，聽到司辰這麽說之後, 他也沒有繼續勉強：“我送你回去。”
    現在無人駕駛技術早已普及。司辰本來想坐後車廂，看見宋白也在拉車門, 頓時一個激靈，坐到了副駕駛位上。
    他心裏有事，沒仔細聽宋白在說什麽，等到了家門口, 一回頭，發現宋白的表情充滿心疼和憐惜。
    司辰不由得又打了一個激靈, 幾乎是逃一樣的跑回家。
    他來到書房, 翻開了這本教材。
    司辰現在的職業是大學教授。教材被翻的很舊，上麵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寫滿了批注，還有用便簽貼著的實驗筆記。
    字跡工整，聯盟語和卡羅爾語交替書寫。
    書籍最中央夾著幾張課表, 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部分課程還用紅筆畫出了圈。
    司辰對著課表陷入沉思。
    他記得，那時候自己剛就職。但是因為身體差, 上課時間很不固定。所以每周的課表都不太一樣。並且，教完那一學期後，就養了一年的病。
    司辰的心砰砰跳了起來。
    所有的記憶和記錄似乎都在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隻有司辰清楚，他接受不了這樣的人生。
    周圍的人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神經有問題，他有嚴重到會自殺的抑鬱症。
    可是他不想死。
    既然不是他有問題，那就是這個世界有問題。這個世界在欺騙他。內心和環境的差異促使他本能地尋找答案。
    因此，過去的司辰留下了一些刻意的、隻有自己會發現的線索。為了讓這些線索盡可能的被未來的司辰看見，他幾乎把暗示藏在了每一個可以廣泛傳播的介質裏。
    司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打開學校官網，登錄進教師後台。
    他沒有立刻去看課程表，而是瀏覽了一些校內新聞，又逛了許久的bbs，這才慢吞吞的打開課表，看似十分隨意的掃過課表。
    司辰的視線停留了不到三十秒。
    去掉年份，他的課是從1月開始，到5月結束。一共上了34節課。
    最後一節課的時間，是在5月10號。
    這本厚厚的教材書剛好510頁。
    司辰在腦海裏把日期和書頁對應。
    他覺得自己不是有抑鬱症，而是有被害妄想症。他總疑心有人正監視著自己，因此哪怕是翻書，都翻的很小心。不僅順序是打亂的，有時候還會故意多翻一會。
    司辰讀書的時候就很努力，工作後，為了做科研廢寢忘食，也是常有的事。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個人看書的行為，並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連下樓找爸爸的司淵，悄悄推開書房門後，看見眉頭緊鎖的司辰，也隻是緩緩關門，退了出去。
    司辰看著教科書上麵的批注，把所有卡羅爾語烙印進腦海中，然後排列組合。終於拚湊成了幾句完整的話。
    【你在鏡子裏】
    【你一共能複活10次】
    【你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去找圖靈】
    司辰合上了書。
    他不知道“它們”是誰。但想來，無非就是高維生物。
    因為拿了廢物嬌妻劇本，司辰其實已經離進化者的世界很遠，但不代表他失去了腦子和感知。
    評委可以麻痹司辰，司辰同樣可以用自己的表現，去麻痹評委。
    司辰大概猜測到了一些東西。
    他的記憶正在被“修正”。
    司辰回顧自己的記憶，除了對幾次自殺沒有太大印象外，感覺不到任何漏洞。
    一共能複活10次，而他自殺了5次。
    宋白、司淵、季楚堯。這些人應該都是按照評委覺得司辰會喜歡的方向去修正的。
    既然你喜歡，我們就給你。沒事別想著出去。
    而司辰看上去的確很喜歡。另外，這些虛假人物的順從，也能讓司辰得到一些行動上的方便。
    那些評委可以看見司辰過去的記憶，卻沒辦法和司辰感同身受。
    對大多數人來說，家庭圓滿，孩子出息，親友溺愛，家財萬貫，已經是相當幸福、圓滿、令人羨慕的生活。
    但司辰嘴上說“喜歡”，實際上，他在現在的環境裏，隻覺得想吐。
    就像是逼著一個芒果過敏的人吃芒果。嘴上再怎麽說喜歡，身體的排異現象，卻騙不了人。
    這種心理上的不適，讓司辰一次又一次清醒過來，不至於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迷失。
    司辰關掉教科書。
    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後，他並不難過，反而鬆了一口氣。
    現在，唯一困擾他的，就是要怎麽才能打破鏡子，回到那個真實的世界裏。
    之前的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句提醒，是去找圖靈。
    司辰的表情顯得格外茫然而困惑。
    但……誰是圖靈？
    ……
    ……
    “所以，怎麽才能通關遊戲？”評委6磕著瓜子詢問。
    鏡子裏的世界叫《鏡像人生》，是心靈之家開發的遊戲。既然是遊戲，那總歸有辦法通關的。
    司辰已經在鏡子裏死了七次，隻剩最後三次複活機會。
    當這些次數全部用完，現實裏的司辰同樣會死亡。評委們也能借此得到純淨的能量體，去討好管理員。
    和最開始那麵鏡子不一樣。司辰到現在為止，都還在第七麵鏡子裏。隻是其他幾麵鏡子的評委也同樣進入了鏡子中。
    鏡子裏的時間線，是一直往前走的。
    再殺死圖靈並且自盡後，司辰又死了五次。
    每一次死亡，司辰都會丟失更多的記憶，並且被進一步削弱。他的意識體就像是受到重擊的玻璃，上麵出現了一道道裂紋。等著徹底崩潰的那天。
    第一次，司辰死在司淵的手裏。虛擬的世界中，重傷的長生淵對母體展開了掠奪。那時候司辰已經死了兩次，猝不及防下被假的司淵偷襲成功。
    這段記憶在現在，被修正成了“他為了救司淵主動放棄進化”。
    第二次，司辰死在白帝手裏。
    司辰對自己的老師，除了尊敬外，一直都存在一種恐懼。這種恐懼源於長生淵的本能壓製，也源於當初宋白的表現。
    宋白吸過他的血，那個齒痕至今留在司辰的頸側。司辰並不想修複這個痕跡，這對他來說，這是一種無聲的提醒。
    因此，在鏡中世界，宋白咬破了他的脖子，吸幹淨了他身上最後一滴血。
    死亡四次後，司辰的記憶已經相當混亂。他已經徹底丟失了關於現實生活的部分，隻剩下讓劇情完整的部分。他也失去了看見彈幕和遊戲提醒的權限。
    在這個世界裏，司辰雖然和季楚堯結了婚，還有司淵這個共同撫養的小孩，卻沒辦法放心任何人。周圍的人都說他有精神分裂症，久而久之，司辰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病。
    他也是在那時，用很隱晦的方式，留下了對未來自己的提醒。
    因為想打破鏡子走出去，司辰做了很多嚐試。其中就包括試圖殺死司淵和季楚堯。但這麽做，除了讓他的意識體更加崩潰外，沒有任何作用。
    到現在，司辰一共死亡了7次。
    對他來說，鏡子裏的世界就是真實的世界。
    在這麽多次死亡又複活的過程中，他累計的痛苦早就遠遠超過了麵試所需分數。
    隻不過評委們不願意放人，而是選擇把司辰繼續困在鏡子裏的世界。
    這是不合規矩的。按照規則，評委們也同樣會受到懲罰。
    隻是如果沒有讓管理員z滿意，它們會被管理員z吃掉，這可比幼兒園給出的懲罰嚴重多了。
    兩害相較取其輕。
    評委7回答：“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麽晦氣的話。他不是挺喜歡現在的生活嗎，我覺得再過幾年，司淵大學畢業，生兒育女。他就該覺得人生無憾，徹底迷失在鏡子裏了。到時候我們也能給管理員交差。”
    評委6：“我隻是好奇。而且，你不是把圖靈也接進鏡子裏了嗎，圖靈之前可是在遊戲裏揍過管理員y呢。”
    評委7糾正：“我沒有接入圖靈，是接入的他的部分程序！大概就百分之一個圖靈。”
    倒是圖靈，在發現問題後，一直嚐試反向入侵。
    但鏡子裏的世界，屬於折疊區中的折疊區。
    圖靈連幼兒園都進不來，當然也不可能真正降臨到鏡中世界。
    評委7吐出了瓜子殼，想了想，也沒什麽好保留的：“想要遊戲通關的話，首先，玩家要意識到自己的世界是假的。其次……”
    “他要殺了圖靈。”
    評委3：“之前司辰不是已經殺過圖靈一次嗎？”
    婚禮上，司辰殺了自己新婚丈夫後自殺，給評委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鏡子裏的這些評委，以人類的痛苦為食。
    當時司辰意識到自己殺的是圖靈後，一次性給評委們投喂了不少能量。大家吃得很爽。
    評委7不禁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玩家每次死亡，世界都會重置。而我們身為這個遊戲的g，也能趁機修改通關條件。殺死圖靈這個條件，是我最新設置的。”
    司辰第一麵和親情有關的鏡子，從鏡中世界出來的通關條件，就是殺死司白華。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司辰出來後，鏡子也跟著碎了。讓這些評委很是惶恐。
    “隨著司辰一次又一次死亡，我們的權限越來越大。所以啊，我把圖靈從他的記憶裏刪掉了。”
    “這個世界是由司辰的記憶組成的，清除了相關的記憶，圖靈就不會在現實裏存在，除非司辰能自己想起來。”
    評委7信誓旦旦：“但司辰不可想起來還有這麽一號人的！他現在的鏡中世界，無論是網上還是書上，有關圖靈的一切都被抹除了！”
    想不起圖靈，那圖靈就不會出現。
    哪怕他的確存在於鏡中世界。他沒辦法接近司辰，就像是遊蕩在空氣中的幽靈。
    “司辰要是能想起來，我把頭都給你割了！”
    評委們圍在一起，不由得嘖嘖稱奇：“沒想到還能這樣，還是老7你厲害！”
    但是下一秒，守在鏡子前的評委7驟然麵色大變：“臥槽，他怎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