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第 2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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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他不能停下來,必須盡快出手,否則西澤會反擊的!他要為瑪姆殺死惡魔西澤!
    不不不。
    他不能。他怎麽可能……
    林恩仿佛此刻才理解生命逝去是什麽樣的滋味,沒有懺悔室內為他解答疑問時奚落又含笑的眼睛;沒有給他分吃的糖,與他稀鬆平常的交談與解釋,沒有街道中疾馳的摩托……
    一切都是無。
    原來他曾經給那麽多人帶去如此多的……無。
    原來當下的就是真正的世界,原來他早就擁有了主創造的細致的喜悅。
    不……他做不到。
    但腦中的聲音太強大了,他感覺自己皮肉都被剝去,骨架上被捆上絲線,當做傀儡。瑪姆仿佛是在他空洞洞的大腦中用盡全力嘶吼與命令。
    林恩低下頭。宮理剛剛被燒傷後又恢複的半張臉,變得不一樣了,那是一張略顯冷淡的銳利剔透的臉,銀白色的雙眸清晰倒映著他的長劍與扭曲的麵龐。
    陌生的。但又像是剝去了殼。
    那張臉甚至不像一個男人,而是……
    林恩震驚與痛楚中,沙啞道:“你的臉……”
    隨著他開口,血沫也從他嘴角溢出,像是他一直含著一口血咽不下去般。
    宮理看著林恩顫抖的緊握長劍的手,他臉上的表情已經痛苦扭曲到了極點。
    啊,難道是她的臉因為燒傷已經恢複了一些?
    他這是更確認自己被騙了,才氣得手抖吧。
    宮理不介意再激怒他一點。
    她躺在滿是玻璃碴的地上,露出了一點笑容:“你不會相信了吧?那些關於主的屁話。我不是西澤,而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
    林恩碧綠色瞳孔縮緊,死死盯著宮理的臉。
    宮理手悄悄握住了地麵上的玻璃碎片,在林恩最不可置信的時刻,迅速抬起手來狠狠刺向他的右眼!
    他砍了她好幾刀,這點還手還是輕了。
    林恩甚至沒有慘叫,隻是身子猛地一頓,鮮血淌滿半張臉。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叫她,但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林恩啞著嗓子,聲音難聽艱澀道:“……名字。”
    他想問她的名字。
    宮理攤開手,平躺在地上:“不告訴你。”
    他腦中某一根弦驟然崩斷,宮理明顯看到他太陽穴上的青筋鼓起,似乎在抵抗著絕對的力量,甚至連他眼角都滲出血來。突然,林恩臉上的扭曲表情一瞬間消失了,他呆呆地將長劍劈砍下來,用力貫穿她的脖頸!
    與此同時,林恩聽到了爆炸聲,尖叫聲與發動機轟鳴的巨響。他抬起頭來,隻看到公聖會的一艘飛行器朝他和西澤的方向墜落而來。
    那飛行器動力全開,陣陣轟鳴。
    不是失事墜落。
    而是要徹底殺死西澤。
    林恩在那飛行器翻轉著朝他墜落的前一秒,才仿佛從強烈的精神鉗製中逃脫,他甚至能聽到瑪姆聲嘶力竭後在他大腦裏失控的喘|息。
    林恩僵硬著轉過臉去,看向自己的長劍。
    西澤偏著頭,銀發散落在地麵上,靜靜躺在滿地晶瑩剔透的玻璃碴中。
    他親手斬下了他或她……的頭顱。
    而她半閉著眼睛,嘴角似乎還含笑。
    斷裂的脖頸處還探出觸須般的軟肉,想要去找尋頭顱。
    但都不重要了。
    在林恩大腦空洞的呆滯中,火浪與巨物吞噬了呆呆跪著的林恩與……的屍體。
    ……
    目擊到公聖會的飛行器突然調轉方向,自|殺式襲擊向西澤的不隻是林恩,還有無數方體幹員。
    方體隨船已經逐漸接近包圍,那艘公聖會的飛行器幾乎就是從他們眼前墜落!
    許多幹員還在發愣,有些人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平樹失聲驚叫道:“宮理!!”
    他放下,猛地起身朝前撲去,撞在棱鏡的透明結界上,瞪大眼睛看向那艘飛行器。
    追上去,她緊緊抓著平樹的褲腿,聽到平樹盯著即將墜落的飛行器喃喃道:“不不不——”
    突然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麽,她也驚恐起來。
    宮理,宮理!
    那飛船要墜落下去砸死宮理了!
    旁邊幾位幹員隻聽到尖叫起來,手握拳用力砸向棱鏡結界,但結界抵擋外界的精神力入侵,也阻礙她的精神力去控製那艘墜落的飛行器——
    隻有磅礴的力量陡然從她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來,將結界內遍布的黑色芭蕉葉瞬間化作齏粉!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平樹與眼睜睜看著那艘飛行器全速撞向地麵,留下一片火海與碎片,甚至落地滑行後撞在附近的大廈上,直將大廈的幕布玻璃徹底撞碎,如瀑布般灑落下來。
    呆愣地望著眼前一切,鼻血緩緩流淌下來。
    而平樹死死盯著幾乎是夷平了半個街區的災害現場,麵如死灰,嘴唇抖動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突然起身,抓住的手回過頭道:“加速降落。我們把隨船降落在地麵上!”
    “她不會死的。她一定有辦法的。”
    ……
    快速降落的不止是收容部的隨船,還有數艘附近的行動部、戰略部等等的隨船,幾乎是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降下來。
    有些部門還在向直接命令他們的臨時委員會匯報情況,那端卻沒有了回複和任何指令。
    十幾艘隨船停在道路上或周圍的建築天台上,許多幹員戒備著朝墜毀的飛行器接近。而空中還有幾艘公聖會的飛行器被方體逼停,以“造成城市災難”的名義被強製原地停留。
    但在數位幹員之中,卻也有壓根不在乎周邊情況,直接往裏衝的。
    平樹腳步不穩的走進零散的火光之中,與他一同拚命搜索的還有數位蛻皮計劃的組員,老萍緊緊跟上來,轉頭看向平樹。
    平樹臉色蒼白,黑色瞳孔就跟鬼火一樣亮著,隻用眼睛拚命搜尋著。老萍
    平樹感覺,在這種級別的撞擊下,他可能根本沒法找到她的……全屍。
    但還有一種可能。
    宮理曾經說過,她活在那小小芯片之中。隻要她的芯片沒有被毀掉,tec就有可能給她製造新的軀體,將那顆小小芯片裝入新身體之中……
    對吧。
    但很快,幾位幹員就發現,他們不用找了。
    一位身著黑色毛衣的教廷騎士就像是傀儡一般呆呆立在火海之中。他並不是平樹之前見過的那個林恩,而是之前僅剩的活著的教廷騎士之一。
    他手中似乎拿著一把隱形的武器,而那武器尖端沾滿了鮮紅血液,向下滴答滴答。
    而他腳邊就是銀發的頭顱。
    平樹呆呆的看著那頭顱。突然從黑色毛衣騎士背後的飛行器殘骸中,卷出一根觸手,將傀儡般的他整個攔腰捉住,那騎士瞬間失去了四肢,軀幹也隨著回縮的觸手消失在飛行器遺骸之中。
    周圍幹員驚駭道:“收容物還活著!”
    但幾個收容部的幹員卻能察覺出,獻天使的觸手上都是灼傷,氣息也幾乎虛弱,它瘋狂的捕食正是因為它快瀕死了——
    平樹突然開口對光腦道:“準備收容,不要讓它輕易死掉。”
    而他自己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朝那顆頭顱小心翼翼地走去,老萍袖中彈射出數條絲線,護在他身側,防止那隻觸手再伸出來。
    火光搖曳下,天空都似乎變成黑色,平樹半蹲下去,手指輕輕地捧起那顆銀發的頭顱。
    他臉上本有著暗火般燃燒的希望,卻在看到那張臉正麵的一瞬間,臉上一切都熄滅黯淡下去。
    平樹身子一軟,緊緊抱著那顆頭顱坐在了地上。
    ……
    班主任站在黑色帷幕前。此刻已經距離公聖會的飛行器墜落過去二十七分鍾。
    外頭的會議已經轉向了後續保護、公關與處理餘災。
    她看不到帷幔裏的情景,從剛剛開始任何遞進去的消息都再也沒有回複了。
    班主任也是強壓了一口氣,才能勉強站在這裏。她見過太多身邊幹員的死亡,她以為自己連jqk他們幾個的死都能接受下來。
    但宮理……偏偏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帶學員時,認識的宮理……
    剛剛在那艘飛行器墜落的時候,所有的指揮中心、臨時委員會與計劃組都死寂一般沉默。也有些幹員聽說過宮理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事情,哪怕墜毀的飛行器已經讓直徑一公裏的區域都快變成廢墟,他們也不信宮理會死。
    直到前線傳來消息,說判定自由人幹員宮理已經死亡。
    有些人已經發呆了,他們很多人都沒與宮理說過話,但也是多次在暗處幫助宮理完成春城計劃、紅毯計劃和蛻皮計劃的後勤型幹員。
    他們雖然沒有超群的能力,但作為輔助,作為計劃的參與者,他們也無數次心中雀躍,與有榮焉,覺得並不出眾的自己參與進了了不起的事件中。
    宮理雖然做事狂妄老練,出其不意,但她其實也不是人人皆知的那種人物。在社會上她本人的名字無人知曉,就算在方體內,也有太多人隻知道她做過的事,而沒有見過她的臉,沒有知道她的名字。
    許多在方體內默默付出的幹員,保護民眾卻像是活在陰影中的幹員,每每想到連宮理,就覺得心裏得到許多安慰與力量:甚至連她都沒有宣揚過自己的功勞,沒有為自己而不平過。
    而在前線確認宮理的死訊後,會議廳內最先站出來不相信的就是班主任:“誰確認的?她是仿生人,她的身體都是一個謎,沒人能隨便斷定她死了!”
    來報告的幹員垂著眼睛,將平板遞過去,輕聲道:“是收容部的平樹幹員確認她的死亡。這是現場的錄像。哪怕是仿生人……這也足以確認死亡了。”
    班主任接過平板,看著屏幕中的……宮理,眼前暈眩,差點沒能站住。
    此刻,她拿著平板站在黑色帷幕之前,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知道甘燈與宮理的關係。而且,從之前宮理還活著的時候,甘燈在眾目睽睽之下派遣方體幹員營救就能看出,他完全亂了陣腳。
    把方體跟西澤直接扯上關係,是百害無一利的臭棋。
    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帷幕之中沉默著,班主任覺得以他的消息源,此刻應該已經知道了,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錄像。
    班主任斟酌片刻,還是開口道:“委員長,前線確認了……”
    她聽到在帷幔中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信。”
    班主任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他甚至像是又拿起了筆,在批示寫畫什麽,帷幕後傳來筆尖滑動的聲音,公事公辦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先去處理後續的事宜吧。”
    甘燈聽到腳步聲退開,他按動了按鈕,黑色帷幔後的空間像是旋轉著,帷幕外的已經不再是會議廳。
    他甚至無法再聽會議廳裏不可置信的幹員們關於宮理死去的竊竊私語。
    他隻覺得惱人。
    宮理不可能會死,他們對她一無所知。
    他發白的指尖緊緊捏著筆,想要寫下文字,但手卻哆嗦得厲害,甘燈伸出左手用力扣住了右手的手腕,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桌子。
    甘燈腦子裏此刻並沒有任何的想法。
    他無數地絞盡腦汁,盤算揣測,在此刻全都凝固了。
    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甘燈想要張口說“進來”,一張嘴嗓子發緊,竟然發不出聲音來。
    外頭助理的聲音道:“委員長,是前線的收容部幹員回來了。他說有要事直接跟您匯報。”
    有另一個聲音道:“是我。”
    甘燈聽出來了,是平樹的聲音。
    他也從前線匯報消息中看到,是平樹確認了她的死亡。
    甘燈張了張嘴,半晌才發出有些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牆壁上一扇半隱形的黑色小門打開,帷幔後昏暗的小房間裏,平樹走了進來。他還穿著方體的製服,隻是製服上有許多灰塵與灼燒的痕跡。
    門合上,平樹就站在門邊,臉色晦暗不明,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不反光的天鵝絨。
    沉默許久後,平樹開口道:
    “她死了。我把她剩下的部分帶回來了。”
    甘燈甚至感覺自己不受控製地露出嚴厲的神色:“她是仿生人,又與當年塔科夫創造的仿生技術有關,隻要腦中的芯片不毀,她就不會——”
    平樹站在房間裏離甘燈最遠的地方,他掀開了自己的上衣,將兩隻手融入他腹部的肌膚上,小心翼翼地從他身體裏,捧出了銀色長發的頭顱。
    甘燈看過一部分現場視頻,他知道她被砍下了頭顱,但此刻仍然呼吸一滯。
    而平樹手指沾滿了紅色的導液,他輕輕懷抱著她頭顱轉過臉來。
    她臉上還含著笑,銀白色的睫毛低垂著,像是她裝乖或騙人時的模樣。
    而在宮理的眉心,出現一個貫穿的血洞。
    血洞附近被方體義體師用工具切割開了一個十字,恐怕是為了檢查她的腦內芯片。
    在她額頭正中,如同大麗花一般的傷口中,正露出了一枚被徹底洞穿毀掉的芯片。
    甘燈隻感覺自己被攫住了喉嚨,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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