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什麽？為什麽要道歉？”

    待到拉比斯的笑聲停止，達又沉默了許久，達裘拉突然一句“對不起”人拉比斯著實摸不著頭腦。

    “我不善表達，可能辦法好好聊天，還有擅自傲慢得說想要做平民……身為平民的你應該很想和貴族沾上關係吧？”

    這番話一經出口，拉比斯才多少了解達裘拉一些，或許兩人已經把對方默認當做朋友了，夜晚的冷風不斷嚐試掐滅熊熊燃燒的火焰，而在風中猛烈搖曳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愈發旺盛，連一堆小小的火焰都在對抗命運。

    “噗嗤，達裘拉姐姐明明聊天的時候很自然的說~雖然不知道別人怎麽想的，至少我從沒想過，貴族那麽多的禮儀規章，我可不想學。”

    “哢嚓，啪”隨手折斷幾根粗樹枝扔進火堆添加燃料，得到新的燃料，火焰又高興地猛烈跳動了幾下，還甩出幾粒零星的火苗。

    “久等了，幸好附近還有些沒及時躲起來的野豬野兔什麽的。”

    草叢沙沙作響，獨奏起一手沒有歌詞，沒有和弦，隻有單個音調的平淡音樂，拉娜提著一些剝完皮的野豬野兔從中鑽出來坐在火堆旁，三下五除二把那些生肉串起來架在火堆上，經過火焰的炙烤，生肉冒出油發出滋滋的響聲。

    “哇哦！拉娜姐姐好厲害！這麽黑的地方都能抓到動物！而且還有那麽多！”

    空空如也的火堆上架滿了肉串，拉比斯向拉娜投去崇拜的目光，弄得拉娜有些害羞。

    “我的眼睛是不會被黑夜影響的，加上身體的本能，抓些動物還是很簡單的。”

    “話說，拉娜姐姐是亞人嗎？類龍屬的？”

    亞人中的蜥蜴人一族有一個亞種，他們會和龍族一樣長出類似龍角龍翼的身體組織，但他們沒有龍族強大的血統，隻是長得像而已。

    “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算，說是龍族，血統不純；說是亞人，我的親生母親是純血龍族……”

    “誒~？”“誒？”拉比斯和達裘拉同時發出了“誒”的感歎，但拉比斯的語調中顯然表現出她很好奇，而達裘拉的語調裏更多的是感到意外。拉娜居然主動提及了那段十多年來絕口不提的過去。

    “哎呀別說我了，我沒什麽值得提的過去，拉比斯，說說你唄。”

    “我嗎……可能也不是什麽值得提的事情呢，那塊原石是家裏先輩們代代流傳下來的寶物，因為家裏實在太困難了，母親要我拿去賣掉。”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一樣，手下的細木棍不斷翻動著燃盡的木灰。

    “所以，這是我在那個地方的起因，可得救後，今天早上回家，我卻看到我那個賭鬼父親，為了錢殺了母親。”

    “有一個嗜賭的父親，那你的家庭破碎是遲早的事情。”

    “喂！達裘拉！”

    達裘拉不合時宜的話似乎讓拉娜有些生氣，但拉娜的脾氣突然有些暴躁，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她那尖銳的牙齒間有一絲血跡。

    “沒關係的，那種事我不在乎，之後我從背後，用刀殺了父親，收拾東西出了城，雖然不知道能去哪，但王都已經沒有我的容身地了。”

    取出小刀劃開看了看滋滋冒油的烤肉，卻熟了後拿起一串吹涼些咬下去，碳化的外殼酥脆可口還散發著肉香，一下打開了拉比斯的味蕾。同時達裘拉也撕了一個兔腿下來啃，隻有拉娜什麽都沒動。

    “拉娜姐姐不吃嗎？”

    “啊哈哈~我吃過了，你們吃吧。”

    連連擺手掩飾尷尬，並且刻意減小嘴張開的幅度，似乎是在隱藏什麽。

    “拉比斯，不用擔心我姐姐的，她是龍族，肯定剛剛在哪吃過生肉了，她喜歡生肉。”

    達裘拉湊到拉比斯耳邊，盡可能小聲地解釋了一下。拉娜龍族的本性以至於她更愛吃生肉，但這喜好也讓她顯得和別人格格不入，在恩格萊爾斯學院學習時，每到午飯時間，別人打開飯盒都是父母準備好的熟食午飯，隻有她的便當裏是一整塊帶血的生牛肉，那段時間，會湊在拉娜身邊和她一邊聊天一邊吃午飯的，隻有達裘拉一個人。

    “嗯嗯，了解了。”

    拉比斯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便沒有再多問什麽低頭啃著手裏的烤肉，但視線還是不自主的在拉娜身上來回掃視。

    “其實……”

    “不想說就不要說，姐姐，不要勉強自己。”

    “不過是我自己沒辦法釋懷罷了，然後還有一點……害怕。”

    拉娜又何嚐不是，被收養後一直把某些事情埋在心底不再提起，和達裘拉一樣封閉了內心。

    達裘拉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傾聽著，她清楚，拉娜能傾訴的對象，隻有自己。能接受與眾不同的拉娜的她，是拉娜唯一珍視的寶物。一旁的拉比斯也覺察出氣氛中的那份沉寂，沒有說話，霎時間隻剩下火堆在寂靜的夜空下劈啪作響。

    “我很害怕說出那些事以後，我會怎麽樣，你們會怎麽樣看我……”

    隨著話語的低落而垂下頭去，火光前她翠綠色的瞳孔裏映射出一場熊熊大火。

    “姐姐還是姐姐，不管怎樣我也不會扔下姐姐的，絕對不會。”

    “哼哧……謝謝。”苦笑了一聲，那個從始至終都沒說出口的詞匯，從她那張長滿了尖牙的口中傳出。

    “好吧，那，為了我深愛的妹妹和最好的朋友，就破例讓你們認識一下曾經的我吧。”

    “從哪開始好呢……對了，就順著剛才的話題來吧，我的親生母親的純血龍族，父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傭兵……”

    揮了揮手，一麵魔力構成的鏡子漂浮在三人麵前，而鏡子上映射著拉娜的記憶。

    “親愛的親愛的你快來！”

    一名年輕的龍族女性坐在床上，懷裏抱著一顆綠色的蛋，而那顆蛋不停地在搖晃，看起來馬上就要孵化了。

    “什麽？發什麽了？？？”

    聞聲趕來的是一個身材才魁梧的人類男性，他一進屋就爬到床邊滿眼擔憂的看著床上的母親，這是一對異族夫妻。

    “噓~”

    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低頭看著懷裏的那顆蛋，蛋搖晃得愈發劇烈，表麵已經出現了裂紋。

    “誒！？”

    男人見蛋的反應，擔憂的神情馬上轉變成了欣喜若狂，他竭力忍耐著讓自己不發出聲音，怕嚇到蛋內的生命。

    五分鍾、十分鍾、二十分鍾，終於蛋殼被頂出一個破洞，一對漂亮二筆直的墨藍色小角突破了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破口越來越大，裂縫越來越多，最後蛋殼終於支撐不住自己的結構完全破碎。

    “唔……”

    綠色的龍翼伸展開，露出了包裹在下麵的女孩，她的身體特征都和母親一模一樣，是龍人的樣貌。輕微搖搖頭甩落頭頂殘留的碎蛋殼，睜開那雙翠綠色的眼睛看著身邊的兩人。那懵懂無知的樣子異常惹人憐愛。

    “媽……媽？”

    龍族的孩子從破殼的那一刻開始，就擁有一定程度的智力，並且身體的發育程度接近人類-歲的孩子，其智力相當於歲左右的人類孩子，不過那也隻是一個簡單的對比罷了。

    “嗯嗯，我是你的媽媽，那邊那個大老粗是你的爸爸喲。”

    “雪娜~別在拉娜剛破殼的時候說我壞話啊……”

    男性開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從他口中得知母親的名字叫雪娜，而剛剛破殼的孩子叫拉娜。他轉過頭來麵帶微笑的看著拉娜，嘴唇一直在顫抖，想說的話卻遲遲說不出口，他太激動了。

    “放輕鬆，你明明自己對著鏡子練習過很多次了，沒問題的。”

    “嗯……呼~拉娜，拉娜·德古，這是你的名字。”

    常常呼出一口氣調整心態，隨後他簡短的把那個早在兩人決定生一個孩子的時候就決定好的名字完完整整的告訴了她。

    “我們考慮了很久的說~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名字呢~”

    “嗯嗯！喜歡！”

    “哢，啪嚓！”映像戛然而止，鏡片定格在拉娜幼年時的那個笑臉開裂破碎，變回魔力落進火堆成了燃料。

    “剩下的……我還是直接說吧……”

    轉看向拉娜，臉上明明還是那個平靜的微笑，可瞪圓了的眼眶卻一直不斷流出淚水，順著臉頰奔流而下，落進火堆變成蒸汽消散。

    “如你們看到的那樣，我記不清爸爸媽媽的臉了，隻記得名字……雪娜·萊恩納爾，雫格斯。”影像中，拉娜的親生父母的臉是模糊不清的，隻能聽到雪娜甜美溫柔的聲音和雫格斯魄力十足的聲音。

    “拉娜姐姐的父親，沒有姓嗎？”

    “沒有，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退休傭兵。”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奇怪的表情，抬手在胳膊的鱗片上蹭了蹭眼淚，但淚水並沒有就此罷休。

    “其實，我是痛恨人類的……我兩歲生日那天，一群商人不知道從哪知道了我們的住處，帶著王宮騎士團圍剿我們，結果他們要的隻是媽媽的角，翼，爪……”

    “唔……嗚啊啊啊啊啊！！！！！”

    說到這裏，拉娜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她的五官像是開了閘的水壩一般把一切能泄出來的東西全都泄了出來，淚水，鼻水，口水混在一起從爪間逃出跳進火堆。

    “姐姐……”達裘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欠身湊過去把自己的肩膀給拉娜依靠，拉比斯自己爬進帳篷拉上了簾子，給兩人留出獨處的空間。

    “我恨人類……恨到想要把人類殺光！可是……可是……”像是發泄一般大吼著，吼叫聲中滿滿的充斥著憤怒，而後半句又處處顯露著無助“可是養父母和你對我那麽好……明明你們也是人類，我不知該怎麽辦……”

    “那就打我一頓吧，能讓姐姐好受一些的話。”

    “不……我不可能下手打你的，我怎麽能下手打妹妹……”

    但內心的憤怒卻突然變得難以控製，拉娜意識到這一點，馬上起身連連後退，腳下被木樁絆倒摔進了草叢裏。

    “姐姐已經忍耐到極限了才對，人類的卑劣是刻在靈魂裏的東西，我也脫不開幹係，對不起。”

    達裘拉起身走過去，嘴裏說著安慰的話語和道歉的話語，雖然她不能代替全部人類道歉，但是她清楚，姐姐僅僅隻是想聽到道歉而已。

    “啪！咚！”達裘拉靠近伸出手的瞬間，拉娜大力粗暴的拉倒她並單爪掐著脖子把她按倒在地，空出來的另一隻爪子張開舉起，瞄準了達裘拉的額頭。

    “啊哈……啊哈……”她喘著粗氣，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包含恨意的淚水一滴一滴滴在達裘拉的臉上。”麵前是恩人的女兒，自己最要好的妹妹”她不斷在心裏這樣提醒著自己，顫抖的右爪才得以沒有落下去。

    “我……我到底幹了什麽……”回過神來，自己的利爪已經深深刺進達裘拉沒有進行防禦的脖子，血順著傷口在一點點向外滲出。達裘拉的赫萊人狀態會把自己變成金屬一般堅硬的人偶，完全能夠抵擋下拉娜的利爪，但她沒有那樣做，而是以肉身硬承受下了拉娜的那份憤怒。

    拉娜的表情扭曲抽搐著，已經看不出她的心情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瞬間，她馬上鬆開手後退了很遠，蜷腿坐在地上並用龍翼把自己包了起來，小聲的啜泣聲從內部傳出來。

    “姐姐？”起身後不顧脖子上滲血的五個傷口，再次走近拉娜，伸出那尚存溫度的右手輕輕撫摸著拉娜冰涼的龍翼，很快溫暖的觸感穿透龍翼傳到她的頭頂。

    “實話說，我最開始是為了報恩才主動親近你的……但是我沒想到&bsp&bsp，沒想到連你也不在意我的血統，還把我當成親姐姐看待……我……”

    “嗯，嗯嗯，我都知道，全部都知道。”達裘拉一邊撫摸著拉娜，一邊傾聽拉娜的真心話，直到深夜，她才終於把拉娜拖進帳篷裏睡覺。她非但沒有害怕變得有些陌生的拉娜，反而從心底感到一股開心的情緒，那是從未有過的感覺，這感覺讓她的內心激動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