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 篤定中原·江水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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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舟發去沙鷗起,明月落時江水寒。”蒙琰孤零零的站在穿過漢陽城的大江旁吟誦著並不合宜的詩句緬懷已經過去月餘的陳之慶。
    他與陳之慶君臣多年相知相交,他們又是親親的師兄弟,葉伯懷叛逃的時候蒙琰迷惘過,顧清風多次勸慰無效還是請了陳之慶才讓蒙琰跨過心魔。
    顧清風麵色蒼白,她的身體也撐不了多久了,這一刻她沒有向往日一般傍著蒙琰,因為這時是蒙琰與陳之慶的時間,顧清風不想去打擾蒙琰的追思。
    七月的盛夏讓蒙琰竟生起冬日的心境可見他與陳之慶之間的感情之深,如今大戰四起,寧軍來勢洶洶,所到之處百姓盡是苦不堪言,三年的修整並未讓中原百姓忘卻東海人的侵略,他們對戰爭已經厭惡到心底了。
    陳之慶為蒙琰留下的遺書中提到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一定收民心,即便戰敗也要保證百姓的安危,不然即便奪取了中原,定鼎天下也不能長久。
    蒙琰想到此處不由的哀歎道:“師兄啊!你這是要我效仿大留王朝的昭烈皇帝啊!”
    蒙琰抹去額頭上的汗,看著刺眼的陽光旁有一團厚密的烏雲,長舒一口氣,轉身走到顧清風身邊說道:“最近我心情不好,難為你拖著病體還陪著我,暴雨要來了,咱們回宮吧。”
    “七郎,慶帥自從襄陽遇刺至今在你的照顧下撐至現在是你有心了,你一向重情,妾身是明白的,但是慶帥也說過不能因為他而延誤了戰事,你還是盡快回來吧。”顧清風不忍心的勸慰道。
    蒙琰拍拍顧清風的手而後望著江麵上的逐漸湧起的風浪,喃喃道:“是啊!總不能辜負了他們對我的期望。”
    蒙琰一行人還未進城暴雨就開始肆虐這座建在江上的城池,蒙琰挑開車簾看著漢陽城處在雲山霧罩之中眼神變得迷離起來,他在想金陵會不會也是這樣的。
    金陵的大雨早就開始落下了,蕭彧帶著蕭榭站在偌大的金陵宮中看起來很是孤獨,或許秦淮河的血還未散去,整個金陵在大雨中看起來雲迷霧鎖,穿梭在廊下的宮人靜悄悄的如同鬼蜮一般。
    “榭兒,你知道陳之慶嗎?”蕭彧幽幽的問道。
    蕭榭是受寵的,以蕭彧的性子即便是太子或是寧王都不能在他跟前淘氣,唯獨蕭榭是他一手帶大的,相比起幾位兄長蕭榭說話做事都隨意一些,也比他們的心胸要開朗許多。
    “父皇,兒臣對陳之慶有所聽聞,據說他是偽宣軍方的一杆大旗,是偽宣軍中的人都崇拜的對象。”
    蕭彧轉身帶著慈祥的表情摸了一下蕭榭頭,說道:“不管為父與蒙琰之間怎樣的爭鬥,你還是應該喚他一聲二叔的,‘偽宣’一詞朝堂上的那些鬼為了討我歡心才這麽說的,在私下了你不要這麽說。”
    蕭榭拱手笑道:“父皇,我大寧才是中原正朔,二叔他們與我大寧而言隻是匪患。”
    蕭彧搖搖頭,說道:“榭兒,今日為父和你說一些話,你要記在心裏,中原從來都沒有所謂的正朔,‘正朔之論’隻是一種手段而已,我中原王朝自古以來都是有賢者居之,幾千年來有多少王朝湮滅在曆史的長河中,我與蒙琰之間的爭鬥不是私仇,而是理念不同,他的理念他過於理想化,不代表他是錯的,而為父的想法也不代表一定是對的,隻是就現在來說更適合中原的發展。”
    蕭榭很意外,這樣的父皇他從未見過,在朝堂下達的作戰命令都是恨不得把蒙琰絞殺,而現在說的話更像是兩個誌同道不合的兄弟二人。
    “父皇,您覺得蒙二叔的理念是對的?”蕭榭最喜歡的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看到兒子對蒙琰稱呼上的改變,蕭彧會心一笑,這孩子從善如流的性子可比他要強多了,與年少時的蒙琰很是相似。
    “我們治國的辦法其實是脫身於你的叔祖,而你叔祖一生都以蒙珙之徒的名義行事,蒙珙的理念當年被多少人厭棄,是因為蒙珙太過超前了,皇族和世家都不能容,現在蒙琰的治國理念更是比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為父認為並不適合當下的中原發展,對於世家豪門要徐徐圖之,一步步的減少他們在朝堂上的影響力,這才是長久之計,蒙琰在南方行‘民意’之道,現在看起來推行的不錯,但是他根本無法預見在他之後該如何,他手下的那些新興貴族未來一定不會願意舍得他們用命掙下來的榮耀。”
    蕭彧很少與人這樣有耐心的說話,蕭榭陷入了蕭彧的話語中一時間無法自拔。
    蕭彧看著兒子用心思考的表情也沒有打擾他,自顧自的看著磅礴的大雨,想著前線戰事的推進。
    父子兩人就這樣站在大殿前的廊下,所有的內侍宮人都不能靠近,這是父親考教兒子的時候不容有任何打擾,即便是仲柔蘭也不會這時候靠近。
    大約過了一刻鍾,蕭榭突然驚醒,發問道:“父皇,兒臣對世家豪門也沒有好印象,他們占據了大量財富和地方上的話語權,您當年在秦淮河上的處置這些人好像是忘了,現在又是故態複蘇,兒臣現在很矛盾,請父皇解惑。”
    蕭彧沒有回身,隻是淡淡回道:“你問,今日是你我父子的時間。”
    蕭榭並沒有因為蕭彧沒轉身就放下禮儀,拱手道:“父皇,我們蕭氏說起來也是世家豪門,如果我們對付世家豪門親近百姓,未來我們該如何治理天下?”
    這個問題很尖銳,但是蕭彧能感覺到蕭榭是用心了,這是偽命題,很難作答,不過兒子既然問了,父親就不能不給一個答案,至於孩子會怎麽想隻能看他自己了。
    “你看現在暴雨下的金陵你看的透嗎?”
    “呃,煙霧繚繞,看不清。”蕭榭有些意外。
    “這世家豪門就如同大雨中的金陵城池一般,你雖看不透,但他們就在那裏,他們不敢輕易移動,他們有自己的局限,他們也害怕根基動搖,我們蕭氏雖也是世家,但我們所處的立場不同,我們是改變這個城池的人。”蕭彧說的很隱晦。
    “父皇,若是我們撥開這雲霧,重建這座城池呢?”蕭榭大膽的說道。
    蕭彧笑了,這個兒子豪氣衝雲天,想法大膽,不過蕭彧並不打算斥責他,甚至還要鼓勵,太子優柔寡斷,不是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寧王現如今看起來是最合適承繼大位的人,但是寧王和他太像了,大寧朝的未來若是交到蕭燁的手中或許能興盛起來,但也有可能進入到另一個亂世,而且蕭燁對世家的好感和依靠太明顯,這並不符合蒙琰的計劃。
    “城池可以重建,但是這些固定的建築你打算怎麽處理?”循循善誘是一個父親應有的行為。
    “父皇,我們可以在興建城池的後將坊市融入到每個建築物之中,讓所有的坊市大門都打開,不管是民還是官都處在一個環境之中,這樣的城池一定會比現在更加興旺,而且這樣的城池也無法藏汙納垢。”蕭榭的話回應的一樣隱晦。
    蕭彧笑了,這個回答他是滿意的,如果蕭榭能一直維持著這樣的本心,或許他才是更適合承繼大統的人。
    蕭彧轉身笑著看著蕭榭,說道:“你不錯,咱們回去吧,為父讓人準備了你愛吃的幾個小菜,今日雨大陪父親喝兩杯葡萄釀,你也到了飲酒的年紀了。”
    “嗯,天太熱兒子想在葡萄釀裏加幾塊冰魚。”蕭榭故作小兒態勢的說道。
    蕭彧笑著踢了他一腳,這小子肯定沒少喝酒,罷了,今日高興就隨他吧。
    兩位帝王的心境不同,但是兩邊朝堂上的顧慮卻大相徑庭,宣軍在戰場一直采取著防守的態勢,刀槍無效,油潑不進,處於膠著狀態。
    而大寧這邊憂慮是麵對寧軍的全麵進攻該如何應對,若是全麵開戰對於宣軍來說沒有任何優勢,全麵對抗的結果就是中原再一次大亂,雖然東海和北慕已經是過眼煙雲了,但是西大陸的崛起已經關注到中原了。
    兩軍開戰以後不少有識之士就注意到這些問題了,大寧以儲慎為代表的青年一代希望盡快走向和平,哪怕是劃江而治也是一種辦法,而大宣這邊以蒙靖翊為代表的更希望中原一統,讓中原重新立於巔峰,換句話說他們是想從骨子裏改變現有的格局,雙方大體上是殊途共歸的。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隻是存在於年輕一輩之中,對於老一輩來說暫時還不能完全認同,但是在蕭彧和蒙琰的放任的態度之下,這樣的爭論逐漸從一般的論道轉向到了朝堂之上,大寧矛盾凸顯在新思想與世家痼疾的爭論,新思想認為大寧最重要的就是改變多年以來中原衰弱的局麵,而世家認為自古以來都是世家大族維持利益,沒有世家國不將國;大宣的矛盾集中在拓展與斂縮之間,年青一代覺得如今是大發展的時代,不能畏首畏尾,而老一輩覺得要一步步走,一步步穩定恢複到盛世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