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潑墨陰雲在天際盤旋，黑雲間醞釀著銀蛇般粗壯恐怖的閃電。

    狂風席卷，風雨欲來。

    路上行人紛紛躲避這難得一見的惡劣天氣，緊閉門窗，步履匆匆。

    無人看見，城市不遠處一座層巒疊嶂的山間，濃濃黑雲中心下方，昂首立著一名青衣女子。

    那女子看著十分年輕，雪膚墨發，著一襲古拙的青色長袍，手持一柄寒光湛湛的寶劍，衣擺發絲在風中四散紛飛。

    宋溪抬眼看向頭頂上方的劫雷，嘴角微抿。

    這是她第二次渡雷劫，第一次是兩百年前的金丹劫，她險而又險地渡了過去，今日便是這元嬰天劫。

    一旦渡過，她將成為這世上唯一的元嬰真人。

    雖然她本就是世間最後一名修行者。

    現代科技飛速發展，空氣中靈氣逐漸枯竭，世人稱之為末法時代。

    宋溪修行三百載，方才抵達金丹大圓滿。

    就是這樣，師父還說她是難得一見的修道天才。

    黑沉劫雲緩慢旋轉，中心出現一個漩渦，一團恐怖至極的耀眼白光自漩渦內生出，好似老天爺睜開一隻巨大的眼，漠然注視著地上妄圖逆天而行的螻蟻。

    濃重危機自心頭升起，宋溪麵上浮現一絲苦笑。

    她明白，這一劫，她大抵是過不去了。

    幼時師父常給她講過去修仙者的故事，彼時天地間靈氣氤氳，無數驚才絕豔之輩頻出，修士們尋找天材地寶、煉製法器寶物，住洞天福地、飲瓊漿玉露，活得肆意瀟灑。

    那時候修士渡劫，有師者長輩護法，有法寶法器防禦，靈氣還充足。

    再看宋溪，師父早早便去世了，現今世上修為最高的就是她。唯一的法寶便是一身法衣、一柄靈劍，還是兩百年前用全部身家煉出來的，也不知能抵擋幾次雷劫。

    要法寶沒法寶，要靈氣沒靈氣，她若真能成功突破，怕不是老天爺瞎了眼？

    老天爺當然沒瞎眼。

    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一點，第一道雷劫來得又快又狠，直直從宋溪頭頂劈下，雪亮電光沒入全身。

    宋溪迅速舉劍抵擋，不消片刻，靈劍上便現出層層裂紋。

    長劍斷裂那一瞬，青袍法衣上籠罩的隱隱華光也暗淡了一分，僅僅這一道雷劫的威力，便遠超宋溪的想象。

    第一道雷劫降下，不過幾息，第二道雷緊跟著來了。

    雷龍墜空，裹挾著巨大的能量，將法衣徹底撕碎，鑽入血肉肆虐破壞。

    “咳咳……”重重咳了一聲，嘴角流出一絲血線，宋溪挺直的身軀微微晃了晃。

    無數細小電流從皮膚下竄出，撕開裂口，鮮血淋漓，然而血液還未滴落在地，便被高溫灼燒蒸發。

    周圍靈氣太過稀薄，即便將功法運行到極致，也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盡管如此狼狽，宋溪卻始終未曾倒下。

    修士能夠壓製自己的境界，以她金丹大圓滿的修為，老老實實不去突破，再活個幾百年不是問題。

    但她還是選擇渡劫，走這一條逆天之路。

    身為一名修仙者，理當不畏艱險、逆流而上，方能勘破生死、追尋真正的大道。

    頭頂雷雲翻卷，像是在憤怒她的倔強與頑抗，更凶險的電光自雲層間匯聚、成型。

    宋溪仰起頭，一雙黑眸倒映著璀璨銀光，亮得驚人。

    法衣碎了，她抬手一翻，掌中現出一具通體漆黑瑩潤的古琴。

    她左手抱琴，右手置於琴上，在下一道雷劫到來前，重重撥動琴弦。

    “噌——”

    銀絲一般的琴弦顫動，陣陣琴音自指尖流轉，原本懾於雷電躲藏起來的鳥雀紛紛飛出，在林間梢頭飛翔盤旋。

    銀白電光從天而降，伴隨著轟隆雷鳴，將宋溪整個籠罩。

    宋溪撥動琴弦的手更快了，幾乎出現殘影，琴音急驟，無形的波紋隨著琴音一圈圈散開，一層層消減雷劫帶來的恐怖力量。

    第三道雷劫後，宋溪指尖染上淋漓血色，漆黑古琴上銀色琴弦斷了三根。

    第四道，宋溪的頭發、臉龐和那身青衣，瞬間被焦黑覆蓋，琴弦斷到隻剩最後一根。

    第五道，琴弦盡數斷裂，隻有一具漆黑琴架完好無損。

    到這時，宋溪已是強弩之末，她體內靈力消耗殆盡，又得不到補充，所有法寶俱都損毀。

    元嬰天劫共有九道，如今隻劈了五道，還有四道。

    且每一道天劫，都會比前一道強數倍。

    等待她的，似乎隻有死路一條。

    宋溪輕歎一聲，在第六道雷劫降下前，將那架弦絲盡斷的古琴收了起來。

    她衣衫襤褸，滿臉都是血痕，卻仍然昂首挺立，麵無懼色。

    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讓她畏懼、叫她彎下脊梁。

    即便是死，也不能。

    宋溪不怕死，更沒有什麽舍不下的牽掛。要說她唯一有些不放心的，大概就是這些年來收的幾個弟子了。

    徒弟們都很尊師重道，可惜末法時代靈氣匱乏，幾人資質也有限，至今也未真正踏入道途。

    她走後，徒弟們無人庇護，可不要叫人欺負了才好。

    無盡的白光籠罩下來，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宋溪心中隻餘這一個想法。

    宋溪沒想到，在被雷劫劈成了飛灰後，自己竟然還能活下來。

    難以忍受、無邊無際的疼痛似乎還殘留在腦海中，可身體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隻是有些無力，像是一夕間失去所有力量，變成一個普通人。

    宋溪皺眉睜眼，眼前的畫麵卻叫她呼吸一窒。

    她此刻正坐在一處大堂裏，頭頂上方是高高的透明玻璃穹頂，抬頭就能望見穹頂外深藍色的浩渺星海，亙古悠遠。

    星海真實無比，仿佛她正身處於星空深處一般。

    宋溪周圍還坐著不少人，此時全都保持著靜默。

    她目光掃視一圈，發現有些人她能看清，有些卻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怎麽也看不見具體麵貌。

    宋溪心中驚疑，這麽近的距離，以她的眼力，怎麽可能看不清那些人的臉？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就在這時，宋溪身旁一人突然動了動，伸手過來緊緊攥住她的手。

    宋溪下意識轉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個目測年齡不超過十八歲的少女。

    少女麵貌姣好，一雙瑞鳳眼狹長，菱形嘴唇紅潤。

    嬌豔若三月桃花，灼灼似春日豔陽。

    宋溪觀察少女的時候，對方視線一直注視著前方，眼眶微微泛紅，嘴唇緊咬，抓著宋溪的手指格外用力，指節都泛著白。

    不知為何，這少女明明用了力氣抓著她，宋溪卻感覺不到一絲疼。

    宋溪確信，當時那道雷劫自己絕對抗不過，也就是說必死無疑。可現在她沒死，還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難道說，這裏是地府？

    心中百轉千回，麵上卻不動聲色。

    宋溪微微轉移目光，順著少女的視線，看向前麵不遠處的高台。

    高台上有一環形桌案，桌案後坐著七人。

    最中間一人沉聲道“關於免除宋明言以及宋家審判者身份的提案，方才已經宣讀完畢，相信大家也各自有了決斷，接下來，請眾位審判者表決投票。”

    話落，大堂內氣氛更加死寂。

    有人低頭沉思，有人環顧四周打量其他人的反應，宋溪旁邊那名少女更是掩飾不住情緒，眼底流露出不甘憤恨之色。

    從周圍的環境來看，這似乎是法庭之類的場所。

    宋溪不記得自己來過這地方，可看著台上的七人，卻詭異的有種淡淡的熟悉感。

    她正在心底暗自思量，隻見高台中央那人當先抬手，“噔”的一聲響，一束白色強光驟然照亮他所在的位置。

    “鍾家，投票讚同。”

    燈光亮起的刹那，宋溪看清那人的模樣，穿著黑色正裝的中年男子，看不出具體歲數，神情是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威嚴冷峻。

    這盞燈仿佛一個信號，僵持的局麵被打破，之後幾盞燈漸次亮起。

    “越人家，讚同。”燈下是一位姿容曼妙的女人，紅唇微微翹起，神色漫不經心。

    “周家，讚同。”麵容祥和的老者，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猶如一尊大佛。

    “錢家……讚同。”身材肥碩的胖大叔，眉頭微微皺起。

    “藍家，讚同。”麵無表情的年輕男子，鼻骨上橫亙著一條疤痕，眼角眉梢都是肉眼可見的不耐。

    一共七人，還剩兩盞燈沒亮，眾人目光聚焦在那兩人身上。

    坐在最邊上的是位中年男子，穿著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青衣短打，麵容上覆蓋一層掩不去的滄桑，垂首坐在那裏，似是已然認命。

    想來這位就是那被審判的宋明言了，宋溪心想。

    還有一人，看不清形貌。

    伴隨著幾聲低低壓抑的咳嗽，最後一盞燈慢吞吞亮起，身著白色大衣的男人眉目懨懨，頭頂灑下不詳的紅色光束。

    “徐家，反對。”

    【徐家竟然投反對票？宋家這結果都板上釘釘了，徐家幹嘛得罪鍾家？】

    【大概是顧念舊情吧，宋家以前為聯邦付出挺多的，都把家族絕學公之於眾了，現在鍾家這麽做，總有種卸磨殺驢的感覺……】

    【人總是要進步的，隻能說宋家跟不上時代發展，基因藥劑問世以來，誰還會辛辛苦苦去學宋氏古武？既然落伍了，就該把位置讓給更合適的人坐。】

    【就是說，宋家近百年對聯邦有什麽貢獻嗎？我們老百姓納稅可不是讓他們吃白飯的。】

    宋溪眼角餘光瞥見身旁的少女麵前懸浮著一塊透明麵板，麵板上還有不少文字條滾動，科技感十足。

    這讓宋溪聯想到科幻電影裏，關於未來網絡的描述。

    少女在瀏覽網絡留言，她根本不需要抬手去滑動麵板，隻是目光往下落，那麵板便像捕捉到她的視線，畫麵也隨之變換，越來越多的網友發言顯示出來。

    通過那些留言，宋溪總算稍稍了解到目前的狀況。

    和她以為的地府不一樣，她應該是借屍還魂到了未來。

    如今已是星際時代，而她所處的地方叫聯邦審判庭，用來審判重大犯人或是做重要決議時的場所。

    未來世界裏，人類組合成立了藍星聯邦，聯邦共有顆行政星，由於星球與星球之間距離遙遠，聯邦政權聯係並不緊密，整個聯邦分割成七大勢力，上層權利掌控在七大家族手中。

    七大家族家主共同掌管聯邦審判庭，站在權利頂峰，所有決策皆出自這七人之手。

    至於今日開啟審判庭，則是為了審判聯邦審判員宋明言。

    從網友的隻言片語中，宋溪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宋家在人類踏入星際初期，無償獻出自家的古武絕學提升人民的個體素質，為聯邦做出卓越貢獻。

    然而隨著科技發展，百年前七大家族中的鍾家研究出基因藥劑，使古武徹底成為曆史。

    想象一下，人們不畏寒暑修行古武，結果人家一針基因藥劑下去，身體素質立馬趕超修行幾十年的功力，壽命也大大提升。

    宋家沒落，實在情理之中。

    原本聯邦全民習武，現今所有人都在使用基因藥劑。

    偏偏這時候，宋家家主宋明言似是不服氣一般，當眾宣揚基因藥劑對人體有危害的言論。

    於是這天，宋明言便被送上審判庭。

    所有人都明白，鍾家今日此舉，為的就是免除宋明言審判員資格，把宋家從權利頂峰踢出去。

    基因藥劑、宋氏古武……

    詭異的熟悉感越來越重，宋溪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她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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