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難念的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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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薄的羊肉,在鐵板上滋啦作響。
    肉香之中,朱文奎和一哥兒父子二人相對而坐,卻顯得有些過於安靜。
    太子朱文奎有些無奈,一哥兒的性子,說到底還是像他母親多些。
    對人對事,都是願意聽,不願意講。
    也不輕易的發表意見,更不會誇誇其談,同時也很難讓人別猜到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同時呢,又相當有主見。
    其實這種性格對於儲君來說,並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但朱文奎就是覺得,自己的兒子缺少幾分男人該有的鋒芒....
    “最近在讀什麽書?”
    朱文奎用架子,把鐵板上的肉,夾在一個碟子中,推到一哥兒的麵前。
    “多謝父親...”
    一哥兒忙起身,雙手接了,然後低聲道,“也沒讀什麽書,就是每日在文華殿聽陳學士講太祖實錄...”
    “哦,陳山!”
    朱文奎輕輕咀嚼口中的美味,順帶喝一個帶著冰碴的葡萄釀,“他的人品文章都是極好的....”
    說著,他看了一眼一哥兒。
    按理說父子之間聊天,該是當兒子的多說,討老子的歡心。可他兒子現在還是低著頭,硬邦邦的坐著,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
    “嘖..”
    朱文奎又拿起葡萄釀喝了一口。
    “父親...”
    “啊!”朱文奎心中一喜,“有話說?”
    “那個...”一哥兒點了下掛著冰霜的琉璃瓶.....
    朱文奎一笑,“嗬,你也是大人了,可以喝...”
    “酒傷身!”
    豈料,一哥兒卻正色道,“冰酒更傷身.....”
    “......”
    朱文奎端著酒杯的手,直接頓住。
    繼而心中沒來由的來了幾分惱怒之情!
    妻子跟自己相敬如賓,客客氣氣。
    兒子跟自己也是這麽....相敬如賓。
    別人都有的天倫之樂,自己這兒....?半點沒有?
    而在惱怒之餘,還有著點點的委屈...
    自己在這春和宮中批了一整天奏折,累的渾身骨頭都疼。好不容易見著兒子了,想說點高興話,卻一再讓這臭小子說教。
    “說起陳山來,正好有個事兒...”
    朱文奎放下酒杯,沉吟道,“有宗室子弟朱遵錫,在京中行不法勒索之事。陳山上奏,要依法處置。楊士奇楊溥楊榮等人卻說,要斟酌處理,你怎麽看?”
    一哥兒起身,垂手道,“父親,兒子尚未接觸政務,不敢....”
    朱文奎直接打斷兒子的話,“這裏隻有你我父子,我問你答,你有什麽不敢的?”說著,看了一眼兒子,搖頭道,“再說,你沒到年紀,不能問政,那是給外臣們看的.....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獨擋一麵了.....”
    一哥兒沉默片刻,“兒子以為,國有國法,即便是宗室子弟,犯法就要伏法....”
    朱文奎再次端起酒杯,“你不問問他到底犯了什麽法就說要他伏法?是不是有些武斷了?”
    “他犯的什麽法,自有宗正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來斷....”
    一哥兒頓了下,“相關的官員會根據其所犯之罪,進行判定...”
    說著,他看了眼朱文奎,“但兒子想,既然已經鬧到有禦史上書了,想必所謂的宗室子弟勒索之事,應該不隻是一兩例。不但罪過極大,而且影響也應該....極其惡劣....”
    朱文奎喝口酒,空杯放在一邊,又自顧自的滿上。
    他發現他的兒子不是不願意說話,而是不願意說廢話,不願意弄假情假意的事兒而已。
    “按照兒子的推斷,犯法的宗室子弟名遵錫,應該是.....我們這一房....衡罪王一係...”
    衡罪王就是當今皇帝的同父異母弟,當年因罪被圈禁鳳陽。而他的兒子們,即便是朱家嫡長房這一支,但也隻是品級較低的奉國中尉。
    就這個爵位,還是莊親王求著皇帝許久才給的!
    “楊閣老等人說要酌情處理,無非就是.....”
    一哥的語速很慢,聲音很輕,“無非就是說什麽骨肉之情不可太過決絕.....處理太重了對皇家的臉麵不好....”
    “臭小子!”
    朱文奎麵上不顯,心中卻在笑罵,“還真讓你說對了!”
    其實楊士奇等人之所以這麽說,正是因為民間一直有皇家刻薄的傳言流傳著。散播這些謠言的也不是別人,恰恰就是那些在京的閑散宗室子弟們。
    作為傳統的內政派,楊士奇等首先想到的就是維護君主的臉麵。
    “但是,犯法就是犯法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一哥兒繼續說道,“國既有法,就該依法..而且......”
    朱文奎察覺到一哥兒的語氣的停頓,“而且什麽?單說無妨?”
    “今日宗室犯法,大臣們說酌情...”
    一哥兒目光清澈,“哪天大臣的兒子們犯法,那麽您或者皇祖父,是不是也要酌情?如此,都酌情的話,法不就成擺設了?”
    “嗯?”
    聞言,朱文奎皺眉。
    而後喝了口葡萄釀,“你想的未免太激進了.....你還小,很多事呢.....即便是皇家,也要講人情的.....”
    “兒子可不可以理解,人情因人而異,並不是因事而異....”
    忽的,朱文奎怔住。
    抬眼仔細的看看兒子,認真的打量。
    “兒子聽學士們講資治通鑒,知道這世上的事,遠不是非黑即白那麽簡單!”
    一哥兒低頭,喝口茶,繼續道,“但兒子聽陳學士講太祖實錄,微微有些心得。那就是,凡事.....身為君王,要有.....態度!”
    “人情不是能講,而是要別人來求....而身為帝王主動給臣子人情,則是庸.....”
    “或許,臣子會冠之以仁。”
    “但這種仁是小仁,是婦人之仁!天下有規矩,有法度,設立這些的初衷,就是讓所有人都遵循規矩和法度...”
    “君王的人情,讓一些臣子超脫於規矩和法度之外,那麽日後這種超脫,就會變成大臣們的共同特權....”
    “而很多事,比如曆朝曆代的吏治之所以崩壞,就是因為大臣官員們的特權太多了....”
    朱文奎眯著眼,“這話,真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
    “是.....可能兒子的想法,還不是那麽成熟...”一哥兒垂首道。
    “你讚成陳山的想法?”朱文奎又問道。
    “是!”一哥兒不假思索,“兒子之所以讚成,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你說你說....”
    “朱家是天下人的表率...”
    一哥兒又道,“若不能約束好皇族子弟,那算什麽表率?現在不約束,各種惡事必然層出不窮愈演愈烈.....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朱文奎沉思片刻,“還有其他補充?”
    “而且,現在的大明.....和以往不同......”
    這個觀點,讓朱文奎眼前一亮,“你坐著,坐著好好說,現在的大明跟以前怎麽不同?”
    一哥兒猶豫片刻,“那兒子就班門弄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