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千裏之外。
    北京，德勝門。
    夜色之下，潮水一般的軍士無聲的前行。
    天上有明月，地上有城門樓子上燃著的璀璨的燈火，照著他們腳下的土地。
    ~
    「你要當男子漢，娘不攔著你，但是記住你身上流著太祖高皇帝的血！」
    數百錦服少年貴族子弟，正在城門下，在行軍的大軍旁跟家人道別。
    小福兒拉著曹睿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不管到任何時候，都不能丟了咱們家名聲！」
    曹睿本來很是不耐煩，但不知為何，母親的眼睛讓他心中泛酸，千言萬語堵塞在心口，最後卻隻能重重的點頭。
    「兒，娘等著你凱旋！」
    小福兒摸著兒子的頭發，鬢角，麵上帶著驕傲的微笑。
    聞言，曹睿再次鄭重的點頭，少年的麵容像是許下了豪情壯語。
    ~
    「走的也忒匆忙了點兒...」
    長春公主不舍的拉著兒子吳鐸的手，不住的抹著眼淚，「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就讓你們去西域....」
    「嘖！」
    駙馬吳璟在旁皺眉道，「咱兒子出征，你說什麽走不走的？」
    說著，拍打下吳鐸的肩膀，正色道，「這次出兵急，急就證明西域那邊出亂子了....咱們吳家世代是武將，你小子到了西域，若是敢墮了咱們吳家的威風，看我怎麽收拾你！」
    吳鐸看著父親母親，抿著嘴唇點頭，然後忽然好似有些無助似的看向周圍。
    他發現，他的少年同伴們，也都是一種....忐忑的目光。
    都有茫然，都有.....慌張！
    是了，少年人心中那原本衝天的豪情還有高遠的誌向，在離開家...即將離開家離開親人庇護的這一刻，即將麵對生死的時候，突然變得有些模糊膽怯起來。他們明白，在踏上這條...他們夢寐以求的，甚至哭著喊著也要走上的道路之後，他們能依靠的隻有他們自已。
    若是半路回頭了....若是不敢堅持了...若是怕了.....
    那麽，他們將成為笑話，連自已都無法饒恕，自已都看不起自已的大笑話！
    然後這些少年們的目光，在和同伴們的目光碰觸之後，那點點的膽怯又變成了互相勉勵。
    即便他們昔日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想動拳頭，可這一刻，他們學著父輩曾經的模樣，用目光給與袍澤尊重。
    ~
    「到了西域自已小心點....多長個心眼，刀槍無眼，別傻乎乎的往前衝！千萬別學你二叔，他那人腦子不好使！」
    朱瞻基牽著戰馬，聽著三叔朱高燧在耳邊一個勁兒的嘮叨。
    但目光卻不住的搜尋，直到他抬頭看見城樓上，一個胖胖的身影出現時，臉上驟然綻放出濃濃的笑容。
    城樓上那個胖子，無聲的擺手。
    「打完仗就回京城來，外邊再好也沒家好，學學你三叔我...什麽鳥封地，我他媽去都不去，就在北京.....」
    「三叔！」朱瞻基一笑，「我知道啦！」
    ~~
    忽然，人群邊上一陣嘈雜。
    「太子和太孫殿下來了！」
    朱文奎帶著一哥兒，緩緩從馬車中下來。
    一哥兒的眼睛有些紅腫，但依舊板著臉帶著矜持，努力的在那些錦袍少年之中，尋找著他昔日的小夥伴。
    然後對著他們，威嚴的點頭。
    朱文奎的目光，也一一在這些少年們的臉上掃過。
    這裏有他同
    輩的表兄弟，有他的晚輩，外甥侄兒....
    他親眼看著，這些少年們長大，長成如今的模樣。
    常家，藍家，傅家，王家，吳家，曹家，耿家.....
    這一個個顯赫的姓氏，是他最堅實的臂膀。
    「爾等....孤視如....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太子，朱文奎緩緩開口。
    但就在開口的刹那，他卻突然語塞。
    「德勝門出....孤來送！」
    「等爾等凱旋，孤....在安定門迎！」
    說著，他一揮手。
    有宿衛端著放滿酒杯的托盤上前。
    曹睿吳鐸為首的錦袍少年，逐一上前，雙手鄭重的捧起酒杯。
    「爾等....」
    .
    朱文奎也舉著杯，再看向這些少年們，微微一笑。
    「爾等都是男子漢了。來，喝了這杯離家的酒.....幹！」
    唰....
    錦袍少年們抬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而就在他們把嗆人滾燙的酒滑進口中的時候，目光驟然一滯。
    ~~
    城樓上，出現一抹明黃色。
    穿著龍袍的皇帝，在高處默默的看著他們。
    「皇爺爺他老人家.....」
    一哥兒顫聲道，「點不放心你們....」
    ~~
    「要不，別讓孩子們去了！」
    城樓上，朱高熾扶著欄杆，低聲開口。
    朱允熥的臉上陣陣猶豫，下麵那些少年，也何嚐不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
    「咱們都老了...」
    他對著下麵輕輕擺手，把那些猶如星辰一般閃亮的眼神收入心中，口中輕聲說道，「他們的肩膀，要挑擔子了！」
    說完，他再次擺手。
    ~
    「老爺子！」
    曹睿仰著頭，不知為何他母親說話的時候他沒哭，可現在卻眼淚在眼眶之中打轉。
    「老爺子....」
    突然，吳鐸一聲呐喊。
    唰，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就見吳鐸撩開錦袍的裙擺，匍匐跪地，口中大喊。
    「孩兒提前您拜壽，給您磕頭了！」
    說著，咚咚...
    「老爺子，孩兒們給您磕頭啦！」
    嘩啦，城門下跪了一片。
    一瞬間，少年們身上鮮豔的飛魚服上，那些猙獰的飛魚好似連成了一片。
    「老爺子，來年....孩兒們回來，再給您賀壽！」
    「祝您老，萬壽無疆....」
    「祝大明，國泰安康！」
    「好！好孩子....」
    城頭，朱允熥笑著擺手，「去吧！去吧....」
    ~~
    月色，很是皎潔。
    錦袍少年們揮別家人，翻身上馬，忍著心中的悲傷，不肯回望。
    他們身後的母親們，忍著眼淚，嗚咽著哭聲。
    他們身後的父親們，裝作如山般偉岸，但卻內心翻騰。
    終於，前行的隊伍中，有人回頭了。
    嗚的一聲，人群之中的母親再也控製不住的聲音.....
    也終於，眼淚在離家的少年臉上流淌出來。
    然後這種悲傷開始在隊伍之中彌漫。
    吳鐸看了一眼曹睿。
    曹睿也是看了一眼吳鐸。
    哥倆互相重重的點
    頭，然後突然快馬衝到帶隊的朱瞻基身邊，在馬上猿臂輕舒.....
    兩麵戰旗，被哥倆擎在手中。
    噠噠噠...馬蹄中狂響。
    呼啦....戰旗迎風招展。
    律律律....
    吳鐸驟然勒馬，坐騎前蹄騰空，鬃毛皆張。
    曹睿緊隨其後，哥倆同時大喊，「弟兄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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