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 爭執,何為影(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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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等待裏,會顯得格外漫長。

    那扇門終於被打開,吱吖一聲……當先走出麵色蒼白的顧辭,他步履依舊從容,隻身形比之前緩上幾分,跨出門檻之際,腳尖堪堪帶過門檻,身形卻穩。

    時歡垂在身側的手疏忽間一緊,指尖花瓣碾碎成泥,卻沒有上前問詢,隻交代含煙,“給顧公子備座。”

    含煙跨出去的腳步轉了個向,問出口的話堪堪收回,搬了鋪著軟枕的椅子出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對著自家小姐她能沒規沒矩的,但麵對顧公子,哪怕自己擔心片羽,卻到底不好貿然開口。

    顧辭眉眼微閉,“她已經脫離危險了。你擔心的話,進去看看吧。”

    如蒙大赦,含煙道了謝,奔也似的往裏衝去。顧辭看起來很累,他懶洋洋掀了掀眼皮,吩咐林江,“你也進去,看看還有什麽要幫忙的。青冥看不見,你從旁搭把手。”

    林江點頭應是。

    院中安靜了下來,有風吹過,樹葉沙沙響著,小八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躲起來了,枝繁葉茂的巨大古樹幾乎將大半個院子蓋住,太陽從樹枝間打下來,在院中投下斑駁的光影。

    顧辭靠在椅子裏,斂著眉眼掀了掀,看向站在院子裏低著頭不說話的時歡,低聲輕歎,喚道,“歡歡……”

    院中少女抬頭看來,陰影裏的姑娘,膚色極白,瞳孔極黑,平平靜靜看過來的時候帶著幾分骨子裏的驕傲與銳氣,隻抿著嘴角不說話。

    他又喚,“歡歡……”帶了幾分餘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時歡還是隻站在院中看他,微微抬著下頜,眸色平靜帶著幾分清冽。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呢。顧辭無奈歎了口氣,撐著扶手想要站起來,誰知,站了一半整個人又重重跌坐了回去……

    隨即悶哼一聲。

    時歡一驚,幾步上前,“師兄!你怎麽樣了?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那麽喜歡逞能呢……”

    手腕被抓住。

    說著的話瞬間停住,直直看向抬眼看來的顧辭,肌膚是血色盡失的冷白色,容色疲憊闔著眼瞼,呼吸都比平日裏急促。

    心都疼,萬般情緒化作最後無奈的歎息,“你鬆手……”

    顧辭靠著椅背,鬆,自然是不可能鬆開的,隻虛弱的歎了口氣,“歡歡。終於理我啦……”

    時歡一噎,抽了抽手,沒抽出來,板著臉低聲嗬斥,“鬆手!”

    “歡歡……”他不鬆,反而將人拉近了一些,感覺到對方的掙紮,又歎氣,“我這具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虧空了四年,即便如今瞧著還是人模人樣的,可到底比不得尋常人,如今真的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你要掙,自然也是掙地脫的……”

    心底像是破了一個洞,呼啦啦地過著風。顧辭虧空的四年,都虧空到了自己身上。說到底,顧辭如今這般,直接原因是膠州戰役身受重傷,但根本原因卻是因為自己……這麽想著,自己這手便無論如何都重若千鈞,動不得了。

    顧辭麵色不變,還是慵懶疲憊的樣子,低聲耐心的哄,“歡歡今日為何惱了我?是怪師兄沒有第一時間趕到?還是怪師兄培養的暗衛是一群酒囊飯袋?若是如此,今日我就讓那倆人跪到你麵前給你謝罪?認打認罰隨你。”

    時歡沉默著搖頭,沒說話,看起來有些疲累。

    顧辭突然沒來由地有些緊張,事情也許超過了他以為的嚴重程度。彼時覺得這丫頭就是嚇到了,或者鬧點兒小情緒,一直到這時候,才開始擔心……

    他輕晃她的手,“歡歡……怎麽了?”

    她站在他身前,低著頭,而他抬著頭,四目相接間,時歡輕輕避開了對方的眼神,低聲喃喃,“影樓……”

    顧辭輕笑,鼓勵她繼續說,“嗯?”

    “何為影?”

    何為影?

    那人於昏迷之際,興許是神誌不清,總之,往日裏的戒備終於散盡,格外地直言不諱,她說,奴婢是主子的影。

    彼時隻是意外,下意識覺得這個所謂的“影”應該就是暗衛一流,可馬上又覺得不對,莫名想起此前種種,就隱約猜到,何為影。

    於是,便也猜到了顧辭訓練這樣一個“影”的目的。她接受不了這樣的猜測,她覺得害怕、自責,她覺得自己無法麵對片羽,她……也無法麵對自己。

    何為影?

    “慵懶疲憊”的顧辭整個人僵在了椅子了。

    果然,事情遠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嚴峻。

    何為影……形影不離者,如影相隨者,精醫術、通易容……在避無可避的絕境裏,變成你,替你去死。可這樣的話,怎麽說?

    告訴這丫頭,師兄一直都不是一個好人,師兄早已不是那個白衣飄飄如玉公子,師兄手上沾了太多的人命,生殺予奪裏,還有許多許多無辜者的性命。

    告訴這丫頭,師兄隔世重來,早已化身成魔了……為了你,甘願成魔……

    這些話,他不能說。

    若是可以,他願意將自己的所有和盤托出,他不想有任何的隱瞞和欺騙。可他……不能。於是他沉默。

    方才的疲憊興許偽裝的成分更多,可此刻沉默下來的顧辭周身散發出來的倦意卻是實打實的。他像是年邁下來的猛虎,連爪子都不再鋒利,呼吸間都是欲蓋彌彰般的逃避。

    一直抓著對方手腕的手,輕輕鬆開了。

    時歡垂著眼看避而不談的顧辭,又看著自己被鬆開的手腕,扯了扯嘴角,輕輕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轉身步下台階。

    背影倉皇而無力。

    沉默、無聲,有時候就是一種答案。片羽啊……那個自小沒有擁有過親情的姑娘,被帶進影樓,讀書寫字、練武功學醫術,於她自己的表達裏,時歡曾經勾勒出一副還算溫暖的畫麵。

    可如今時歡才知道,想必在那漫長的年歲裏,片羽還有一項從來沒有提起過的、枯燥的、絕望的任務——觀察時歡、然後成為時歡。

    最後,替時歡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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