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重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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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替身回來了!
謝爻看三百年的自己麵無表情地端詳了女一兒,??接轉身向門外走去,沉的石門在他身後闔上,腳步聲漸遠。
謝爻知道他是去召集幾位長老和夏侯儼等人來清涵崖為他護法,??待陣布好,??他就親手殺了嫣兒。
他跪坐在玄冰床,??明知隻是徒勞,仍舊一遍一遍地喚女的名字,想要將她喚醒。
可是醒來又如何?她根本無路可逃,??他也一樣。
不知過了久,??女終於醒轉過來,驚醒的刹那,她失聲喊出的卻是“小師兄”,??謝爻的心往下一沉。
三百年年殺死姬玉京時,他並不明白自己的憤怒和殺意緣何而起,後來他才漸漸明白,??他是如此嫉妒那年,嫉妒得發狂,??那年的存在就像一麵鏡,照出他的懦弱無恥和不堪,??他隻有殺了他,??砸碎那麵鏡。
那本該是他,該帶嫣兒義無反顧逃離的應該是他。
他看見冷嫣站起身走向矗立在洞窟中央的巨玄冰,??他下意識地擋在她身,害怕她看見冰裏的東西,可她的目光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看見了冰裏郗蘭的魂魄,她的眼神從茫然不解,到驚恐,??再到恍然悟,謝爻渾身僵硬,她絕望的目光把他釘在原地不動彈。
熟悉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那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後,可她仍舊怔怔地望冰裏的魂魄,連有人走近都未察覺到。
謝爻不想再看,卻又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這是他的嫣兒,不是心魔,不是幻夢,是真正存在於三百年的嫣兒。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不疾不徐地說出她即將到來的命運,那麽淡漠,對她的恐懼和傷心全然無動於衷。
謝爻看眼這張如同鏡像般的臉龐,竭力回想當時的感覺,卻什麽也想不起來。那一夜連記憶都是混沌模糊的,那一夜的她就像水中破碎的月影,她的話語和哭泣是一片淩『亂』嘈雜的水聲,他仿佛身處一無形的繭中,一切感覺都被隔絕,隻是按就班地做他“該做”的。
從他將嫣兒帶到玄冰窟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內裏其實已經死了,從那時起他隻是一傀儡,一具行屍走肉。
隻有在她為姬玉京痛哭的時候,他那死氣沉沉的眼睛裏才泛起一點嫉妒的反照。
女安靜地接受了一切,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問他“仙尊,我還有來世麽?”
謝爻的心髒驟然縮緊,寒意侵入肺腑,讓他無法呼吸。
男人的聲音更冷“我不讓蘭沾上因果。”
謝爻望男人空洞的雙眼,他平生從未這樣恨過一人,恨得隻想將他千刀萬剮,他下意識地想拔劍,卻發現腰間空空如也,可追不在。
即便劍在,他也殺不了眼的男人,他隻是一道來自三百年後的影,他的“可追”追不回逝去的時光。
他頹然地垂下手,看女緊抿唇,連啜泣都不敢發出聲音。
他很想將她摟在懷裏,拍拍她的後背,告訴她別害怕,師父保護你,可是他做不到,那劊手正是他自己。
他看見自己取出沾她鮮血的血菩提,平靜地感謝她為他找來這來奪她軀殼的邪物。
他看血菩提鑽進她的心口,她疼得直抽冷氣,眼淚不斷地淌下來,而那男人還像授課一般耐心地解釋邪物的作。
接男人拔出了劍。
謝爻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麽,下意識地撲上去,想要身軀擋住利刃。
然而可追劍徑直穿過他,緩緩地剖開女的靈府。
他感覺到熟悉的劍氣在她靈府中肆虐,將她的神魂一點點剮碎,女疼得抽搐,臉『色』慘白如紙,冷汗和淚滾落。
她的神魂在遭受淩遲,而男人在意的隻有她的軀殼。
玄冰破裂,他扔下女,將郗蘭護在懷中,柔聲安慰他,因為那是他的小師妹,也是他未來的道侶,他做自己該做的,不去看那女一眼。
而女卻始終望他們,直到那一刻她的眼中還殘留後一絲希冀。
也許她在等她全心全意信賴依靠的師尊回看她一眼,也許她在等他哪怕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忍。
可是什麽也沒有,生機一點點從她身體裏流逝。
她的嘴唇翕動,不知在說什麽。謝爻將耳朵湊近她唇邊,終於聽見極微弱的聲音。
她說“師尊,這條命我還給你了。”
謝爻心口像是被巨石猛地一撞,心中慟,頹然無力地跪倒下來。
他想抱一抱她瘦弱的身體,他想拭去她眼角的眼淚,他想理一理她散『亂』的發絲,可是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穿過她的身體。
那男人向他們走來,他低下漠然地查看死去的女,就像在查看一件珍貴的器皿是否完好無損。
接他俯下身將她抱起來。
“滾開!”謝爻向三百年的自己嘶吼,伸手想要將他推開,“別碰她!”
然而無論他做什麽都隻是徒勞,男人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來放到玄冰床上,接將郗蘭的魂魄小心安放在她的靈府中,然後捏訣施了讓人安眠的小法術,溫柔道“睡吧小師妹,醒來後便無了。”
說罷抱起沉沉睡去的女向門外走去。
沉的石門再一次闔上,夜明珠一顆一顆熄滅,周遭漸漸暗下來。
不知過了久,陣再一次緩緩轉動起來,強的靈力再次從四麵八向他壓來。
片刻後,他又回到了地底的陣中。
此種陣法消耗極,他的靈力幾乎耗盡,渾身上下被冷汗浸得濕透。
他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氣,有什麽從他額和鼻尖滴落下來,不知是汗是血還是什麽別的東西。
然後他起來,喑啞的聲回『蕩』在空曠的洞窟中經久不散。
每當他覺得造化弄人的時候,造化總是準備了更的話給他。
原來在他殺死嫣兒的時候,有來自三百年後的影從到尾都在看,他看一切在他眼發生,卻什麽也阻止不了。
……
燭庸門一場浩劫已過去半月,清微界的動『蕩』卻才剛剛開始。
九宗門中死在清微界的有二三十人,還有上百精銳弟不知所蹤,各宗門都損失慘,有兩門派的掌門也折在了其中。
不過情勢危急的要屬玄,僅剩的三位峰主,章明遠自毀修為不知所蹤,羲和傳人郗蘭被當中揭『露』罪行,命喪道侶之手,而昆侖君謝爻更是墮入魔道、開殺戒。
昔的正道第一宗,一下風雨飄搖,幾乎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這還是各宗門自顧不暇,沒來得及上門興師問罪。
可越是需要闔宗上下戮力同心共度難關的時刻,眾人卻如一盤散沙,這幾月來,門中尊長們一死的死,入魔的入魔,人心早就散了。
不過幾,玄上下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主要派係,一派以得到章明遠傳功的兩弟為首,另一派則擁戴許青文的入室弟,兩派人馬從暗鬥變成明爭,鬧得不可開交。今天這一派拿出了據說是掌門親自傳授的令牌,明天另一派又將沈留夷推舉為新一任羲和傳人,拿羲和當作幌,聲稱自己這一派才是名正言順的繼任者。
還有一人夾在兩派中間兩不靠,偏偏有修為有實力,在一般弟之間也頗有人望,便成了兩派爭相拉攏又暗暗提防的對象,馮真真便屬這一類。
馮真真在這短短幾月內經曆了一次次的失望,如今眼看師叔師伯們為了名位和私利鬥來鬥去,甚至進展到對自己的同門拔劍相向,死傷十人。
宗門鬧得烏煙瘴氣,卻沒有人站出來頂門立戶,馮真真心中的痛苦和失落自不必說,她好幾次想一走了之回家去,可想到還有很門第普通的弟沒有出路,彷徨無措,又不肯追隨那蠅營狗苟的小人,她便狠不下心來丟下他們。
漸漸的,她的身邊也聚起了一群人,以天留宮為據點,隱隱成了第三股勢力,隻不過無論人數還是實力,都無法與師叔師伯們抗衡。
燭庸門浩劫後的第二十天,天留宮來了不速之客。
馮真真上回見到沈留夷隻是二十天,那時候她在玄委宮中養病,她去探望她,彼時他們還是交情甚篤的師姐妹,可如今想起已是恍如隔世,曾經親密的兩人像是隔了一條天塹。
她看一身繡金道袍,戴赤金蓮花冠、神采奕奕的沈留夷,幾乎有認不出她來。
沈留夷也在打量馮真真,那無憂無慮、耿直率真的小師妹仿佛換了人,雙頰的圓潤褪去了,眼中的天真也『蕩』然無存,她變得穩,也變得沉默了,憔悴的臉『色』顯然是思慮的結果。
沈留夷正要開口,馮真真抬手阻止她“沈師姐若是來找我敘舊,天留宮的門隨時向你敞開,若是你要替人做說客,還是別白費口舌了。”
沈留夷歎了口氣,去握她的手,卻被馮真真躲開,她臉上有點訕訕的“真真你這又是何苦,你這樣強撐下去也撐不了幾,早晚要選一邊投靠……你放心,有我在,劉世伯絕不虧待你的,他已悄悄向我透過口風,待宗門中內『亂』平息,便封你為一峰之主。”
馮真真看了沈留夷好一兒,就在沈留夷以為她態度鬆動的時候,她卻搖了搖,站起身“師姐不必再相勸,你我不是同路人,我惟有祝你程似錦。”
她的言語中沒什麽譏誚之意,沈留夷卻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
她抬起下頜,端起手,廣袖幾乎垂到地上,說不出的莊威嚴。
“馮真真,我勸你三思而行,難不成你還自立門戶?”她沉下臉道,“給你後三,若是仍然冥頑不靈,便休怪我和劉師伯不顧同門情誼了。”
馮真真臉『色』不變,叫來道僮“送客。”
沈留夷一走,馮真真雙手掩麵,忍不住哭起來,她不知道玄怎麽了,熟悉的長輩和同門們怎麽,這世界是怎麽了。
她越哭越聲,漸漸變成嚎啕,像是要把幾月來積壓在心裏的難過和鬱憤都傾倒出來。
哭了一兒,她袖揩幹眼淚,打算去練劍,忽然收到一傳音。
馮真真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揩幹的眼睛裏又湧出顆顆的眼淚“小師兄,你這究竟到哪裏去了啊?”
姬殷沉默片刻“抱歉。”
他頓了頓“宗門中怎麽樣?”
馮真真道“都『亂』成一鍋粥了!”
她竹筒倒豆似地將宗門這段時來的『亂』象說了一遍。
姬殷道“對不住,讓你一人支撐這麽久。”
馮真真脫口而出“小師兄你快回來吧!”
她隨即搖搖“不對,小師兄你還是別回來。”
他的劍法比她好,修為也比她高,但仍然不是那師叔師伯的對手,他這昆侖君繼任者這時候回來就是活靶。
姬殷想了想道“你再撐兩三,我去想辦法。”
馮真真不信“小師兄你有什麽辦法?”
姬殷道“借兵。”
馮真真仍是不信“其它宗門也『亂』得很,而且神……謝爻殺了那麽人,誰肯借兵給我們。”
姬殷隻是道“總要試一試。”
斷開傳音,他便即捏訣禦劍,向赤地飛去——偃師宗的宮城被陣法隱蔽,但是赤地有幾城池有傀儡軍駐守,通過那傀儡人可以向偃師宗傳遞消息。
他遞出書函後,在赤地等了整整一,終於盼到了回音。
冷嫣答應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