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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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替身回來了!
    天梯斷為兩截,??然後化為數琉璃般的碎片漸漸隱沒。
    影子抬頭望向重又變得漆黑幽深的天穹,沉沉地歎了口氣“以超脫俗世,得真自在,??卻囿於小仁小義,??困於萬丈紅塵。”
    他搖了搖頭“根不明白自己放棄的是什麽。”
    冷嫣看了看他“法飛升不是因為缺少神格,??是因為不懂得什麽是真自在,用貪欲畫地為牢,連自己的牢籠都跳不出,??怎妄想跳出三界五行之外?”
    話音甫落,??剩下三根參天陣柱轟然倒塌,那萬年前的影子最後看了一眼廢墟,化作一縷煙霧消散在塵灰中。
    冷嫣與手中光劍合二為一,??化作一道光向著地麵飛去。
    頃刻之間,她已站在了昆侖山巔。
    閃電如天神的巨斧將山巒和大地劈裂,天空中風雲湧動,??整個世界在她腳下震顫、搖撼,仿佛一艘即將沉沒的巨船,??黑『色』的海浪覆蓋了整個大地,那是密密麻麻的冥妖。
    在閃電的間隙,??以看見大地上一個個光點,??宛如微弱的螢火,那是各大宗門結的護陣,??在天地的怒中顯得那麽渺小而不堪一擊。
    光點之間還有大片大片暗沉沉的土地,那是更加渺小助的凡人居住的地方,他們如野草般悄聲息地生長,又悄聲息地死去,在命運麵前毫抵抗之,??災禍來臨時,他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沉默著死去。
    清微界、冥妖『潮』,這一切都始於一個人的野心和癡夢,如今將由她來終結。
    那條首尾相銜、吞噬自己的蛇也該由她來斬斷。
    冷嫣舉手中光劍,閉上雙眼,將劍尖刺入眉心,銀白中泛著微青的光從她的眉心湧出來,凝成一顆璀璨耀眼的靈珠漂浮在她眼前,仿佛一顆剛剛誕生的星辰。
    這小小的一顆珠子凝聚著她的神和神格。
    電閃雷鳴戛然而止,連風也停了下來。
    偃師城中,李道正帶著眾人殊死抵抗冥妖的攻擊,護陣已經千瘡百孔,眾人都到了強弩之末,乎所有人都受了傷,更有傷勢嚴重的已經奄奄一息,靠著同伴掩護和救治才勉強撿回一條命,是這樣又支撐久?
    一波黑『潮』剛被退,另一波又湧了上來,高台四周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妖物。
    青溪隻是望下瞅了一眼,頭皮一陣陣發麻,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後傳來石紅『藥』驚恐的聲音“青溪小心!”
    話音甫落,他感到左肩傳來劇痛,卻是一隻冥妖用尖利的指爪撕下了他肩頭一片肉來。
    青溪忙巨舉劍向那冥妖刺去,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另一隻冥妖從右側向他撲來。
    石紅『藥』想回來救,她自己也在與隻冥妖纏鬥,根暇分,隻眼睜睜地看著第二隻冥妖將青溪撲倒在地,一爪揮開那捷足先登的同伴,然後將指爪嵌進他的胸膛。
    青溪心口劇痛,自知絕生理,高聲喊道“師父,師兄,我要死了!來世我還要入肇山派!”
    不等他們回答,他又吼道“石紅『藥』,我心悅!”
    石紅『藥』眼淚奪眶而出,又氣又急“這傻子!”
    青溪看著她傻笑,眼睛亮得驚人“說出口我就死而憾了。”
    冥妖張開黑洞洞的巨口,眼看著就要將青溪的頭顱一口咬下。
    青溪嚇得渾顫抖,卻始終望著石紅『藥』,沒有舍得閉上眼睛。
    千鈞一發之際,那料之中的撕裂卻沒有到來。
    青溪隻覺攫住他的爪子一鬆,那冥妖不知為何放開了他,然後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止是那隻冥妖如此,所有冥妖都停止攻擊,實實地趴伏在地上。
    青溪正要坐,石紅『藥』一個箭步衝過去把他撲倒在地,抽噎著哭來。
    眾人麵麵相覷,都從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狀的戰栗,似畏懼,又似虔敬,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天地間那不同尋常的靜默,沒有人敢破這肅穆的寂靜。
    李道舉目向北方望去,昆侖遙遠模糊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所有人都預感到有什麽事要發生。
    非但是他們,大地上的所有修士、凡人和它生靈,都在靜靜等待著。
    此時萬籟俱寂,天地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昆侖山巔,冷嫣抬手握住靈珠。
    暖自掌心流入她的四肢百骸,這是若木留給她的神格,她知道祂想讓她飛升成神,將一切前塵往事拋諸後。
    但比做個情欲的神祗,她更願帶著關於祂的回憶度過凡人的一生。
    她在心輕輕說了聲對不,接著收攏五指。
    隨著一聲琉璃破碎般的脆響,銀光噴薄而出,直衝雲霄,驅散了濃墨般的烏雲,然後化作點點靈光散落在紫藍『色』的夜空,猶如漫天繁星同時閃耀。
    天際傳來飄渺清越的樂聲,世間沒有任何樂器以演奏出那樣的聲音,它忽遠忽近,遠得好像來自沒有人抵達的天邊,近得像是發自每個人、每個生靈的心底,令人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
    “是昆侖謠,”青溪道,“這是昆侖謠的調子。”
    話音甫落,有人指著城外沙磧中一條巨大的裂隙道“快看,那是什麽?”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團銀白『色』的東西緩緩地從地縫中升。
    許人都是心頭一凜,這些冥妖是從地脈中鑽出來的,難道還有什麽更厲害的東西?
    正思忖著,那團光霧似的東西已經整個從裂縫中躍了出來,眾人定睛一看,發現那似是一頭靈獸。
    不待他們看清,那靈獸已經舒開四蹄,踏空向他們奔來。
    眾人這才看清靈獸的模樣,它生著女子的麵容,頭上生角,軀似馬,還有一條布滿銀白鱗片,龍一般的長尾。
    它一邊奔騰一邊和著樂聲用古的語言『吟』唱著昆侖謠,所過之處,冥妖一隻接一隻化為烏有,陰煞霧湧入那靈獸內,越來越的冥妖消失,靈獸上的光芒越來越耀眼。
    眾人都被那靈獸的聖潔和美麗震懾,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李道第一個回過神來,喃喃道“是乘黃,那是乘黃……”
    眾人不由大驚。
    “真的是乘黃?”
    “這就是傳說中的聖獸乘黃……”
    有人喃喃地念那首所有人耳熟詳的讖語“羲和神脈出昆侖,掃『蕩』六合開天路,魑魅魍魎皆匿跡,河圖洛書乘黃出……”
    乘黃飛到他們麵前,在高台上空盤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向遠處奔去。
    九隻乘黃從各處的地脈中鑽出來,腳步輕捷如風,在大地上空奔騰著,由它們的眼淚和怨氣所化的冥妖化為烏有。
    東方既明,第一縷晨曦照在龜裂的大地上,冥妖已化為烏有,乘黃獸盤旋著向天邊飛去,『吟』唱聲漸輕漸遠,
    靈光化作清氣,被夜風帶到世間每個角落,人為造就的仙凡藩籬在靈風中冰消瓦解,由陣法區隔出的清微界不複存在,與凡界融為一。
    從此世間不再有神明,但神明又處不在,在每一朵花,每一滴雨,每一縷風中,也在每個生靈的神魂深處。
    ……
    神魂被傀儡絲牽扯的熟悉痛感再次傳來,隨著神格消散在天地間,她的夕暝神脈和陰煞氣消失了,也恢複成了原的傀儡軀。
    冷嫣取出那柄陪伴她數百年的破鐵劍,捏了個禦劍訣,踏著劍向歸墟飛去。
    弱水仍舊平靜波,一葉葉小舟載著數亡魂飄向弱水中央的大墟。
    參天神木依舊矗立在歸墟上,仿佛會亙古存在下去。
    但是那周的銀光已經黯淡下來,銀白的葉片紛紛從枝頭飄落,有的落入歸墟,有的隨弱水飄向不知什麽地方。
    冷嫣收了劍,踏著水麵緩緩向樹走去。
    樹仿佛感覺到了她的氣息,枝葉風輕動,所剩的葉片發出“叮鈴鈴”的響聲,隻是那聲音也不複從前的清越,帶著許喑啞和。
    冷嫣走到樹下,一片葉子飄落到她麵前,她心中一動,伸手接住。
    葉片在她手中變作一個銀『色』的小人。
    冷嫣心髒劇烈地一跳“若米?”
    小銀人有氣地點點頭“冷姑娘……”
    明知不,冷嫣心還是陡然升希望“若木……”
    小銀人搖了搖頭“那日神尊遣奴回來的,所謂落葉歸根……”
    冷嫣高高懸的一顆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若米又道“神尊還說,萬一冷姑娘回到這,讓奴把一樣東西交給冷姑娘……”
    冷嫣見他吃,忙將靈輸進他的,輸進去的靈立即從他七竅中原封不動地湧了出來。
    小銀人擺擺手“冷姑娘不用白費氣,奴已經沒救了。”
    冷嫣仿佛沒聽見,仍舊不斷將靈輸進他細細的經脈中。
    若米柔聲安慰她道“冷姑娘別難過,奴在葉子已算得上高壽了,還跟著神尊去歸墟外遊曆了一遭,開了眼界,還認識了這麽好人……這世上哪片葉子有這麽好的運氣?”
    他頓了頓“請冷姑娘跟奴來。”
    冷嫣跟著若米向樹中的虛宮走去。
    宮殿依舊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到處都空空『蕩』『蕩』,因為它唯一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若米慢慢飛著,將冷嫣帶到一處寢殿。
    庭院的一草一木、房中的一一榻都是那麽熟悉,她曾在夢中到過這個地方。
    冷嫣繞過屏風來到床前。
    若米撩開帷幔,床上放著一個白玉匣子。
    冷嫣開匣子,麵是個小小的人像,不知是用什麽雕成的,非金非玉非石非木,閃動著珍珠般的光澤。
    那是一個著杏『色』衣裙的女子,雙手交疊放在上,雙目緊闔,神情恬靜,雙頰還帶著些許紅暈,就像睡著了一般,雕像的眼角有一顆細小的胭脂痣。
    若米道“這是神尊臨走前用祂的樹心木雕成的。”
    他覷了眼冷嫣,看到她眼中有什麽在閃爍,也難過地垂下頭來“神尊說希望冷姑娘用不到,但萬一……萬一冷姑娘還是回來了,就把這個交給。換上這新軀殼,冷姑娘就不會再疼了。”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著冷嫣“冷姑娘喜歡麽?”
    冷嫣點點頭,想說一句“喜歡”,喉嚨像是堵了塊石頭,怎麽也說不出來。
    若米催促她將樹心木雕成的新軀殼收來。
    四周的燈火開始一盞盞熄滅,小銀人道“神木的靈快要耗盡了,冷姑娘早些離開吧。”
    冷嫣道“呢?”
    若米『揉』了『揉』眼睛“奴有些困了……”
    話音未落,他已變回了葉子,竟是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
    冷嫣將他接住,銀『色』的葉片在她手心漸漸黯淡。
    “冷姑娘,”小葉子用最後的氣說道,“對不住,若米不再陪了……”
    說罷微弱的銀光閃了閃,葉子開始幹枯、卷曲,很快變成了一枚灰褐『色』的枯葉。
    冷嫣輕輕喚了一聲“若米”,小葉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掌心,就像一片尋常的枯葉。
    燈火已完全熄滅,冷嫣走出神宮,把枯葉輕輕放在神木的樹根旁。
    神木的葉子已經落盡,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那原仿若白銀鑄就的樹幹也黯淡下來,從銀『色』變為銀灰『色』,越來越深,逐漸變成黑鐵的顏『色』。
    就在這時,枝頭出現一個個銀白『色』的光點,冷嫣定睛一看,方才發現那竟是一個個小小的花蕾。
    花蕾越來越,漸漸布滿了枝椏。
    第一朵花綻放,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一簇簇,一團團,開了滿樹,風輕動,送來陣陣熟悉的香氣。
    冷嫣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
    淚眼婆娑間,她仿佛看到一個少年坐在滿樹繁花間,得地朝她微笑,仿佛在說“我沒騙吧?”
    祂的確沒騙她,祂說過上窮碧落下黃泉,就沒有哪種花和祂媲美。
    花瓣開始凋零飛墜,就像一場紛紛揚揚的雪,飄零的花瓣遮住了枯萎的樹幹,雪停的時候,烏黑的枝椏已消失了蹤影,歸墟上空空如也,仿佛一切隻是一場幻夢。
    祂說過以後再也不會讓她看見祂死去的模樣,祂也做到了。
    冷嫣久久地佇立著,一瞬不瞬地望著歸墟。
    不知過了久,她從乾坤袋取出了若木留給她的玉匣。
    她開玉匣,取出樹心木雕成的人像,催動心念讓神魂離開傀儡軀。
    一股量牽引著她的神魂進入新軀殼,神樹最後的靈如暖陽一般包裹著她的神魂。
    再也沒有神魂被傀儡絲牽扯得快要撕裂的劇痛,她就像脫去了一副戴了數百年的刑拘,輕盈得好像隨時會飛來。
    就在這時,她感到緊握的手心有什麽在微微發燙。
    她低頭一看,隻見手心臥著一顆火『色』的種子,在昏暗中閃著微光,如同一點遙遠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