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口舌與棋子

    “見過東家。”

    孫掌事連忙行禮。

    於卓誠卻越過他，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包廂。

    “三皇子引著人來的？”

    上午的時候，於卓誠就因為陛下讓三皇子領差招待使臣的事情動過怒。

    這件事孫掌事是知道的。

    所以此刻聽於卓誠問起，頓時更加小心。

    “回東家，是……”

    “剛是你親自迎的客吧？”

    “是……”

    孫掌事摸不清於卓誠的意圖，隻能問什麽答什麽，語氣有些弱。

    “三位使臣的性子如何？”

    於卓誠忽然換了問題,孫掌事先是反應了一下，這才連忙壓低了聲音回稟。

    “方才敘話不多，小人隻約莫了解了一個大概，所言或有偏頗，還望東家見諒。”

    “說。”

    “是，東家——燕國那位使臣，也就是那位燕國老丞相，馮源,瞧上去是個學究樣,從上樓到小人離開，沒怎麽說過話，此人隻怕心思深沉。”

    “薑國兩位使臣，那位攝政王性子傲然，隻對那位公主殿下客氣，其他人全不放在眼裏，對三皇子殿下更是帶有敵意，想是因為那位長公主殿下的緣故。”

    說著，孫掌事將先前在門口發生的事情告訴給於卓誠知曉。

    “有道是一山難容二虎，兩男爭一女，必定會殺紅了眼。至於那位長公主殿下，倒是與傳說中的性子一致，喜好美色，出手大方，言語之間多是撩撥之詞，不太像良家婦女……且她對三皇子頗感興趣，據說是為了是三皇子，專程來的大周……”

    將自己打探來的消息逐一道來之後,孫掌事眼觀鼻鼻觀心的躬身站好，聽憑於卓誠吩咐。

    沉默了片刻之後，於卓誠開口。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忙吧。”

    孫掌事詫異於東家這麽輕易的讓自己離開。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倒也沒有多嘴，應了一聲便去忙著招呼其他客人。

    留下於卓誠站在原地，望著薑南微等人所在的包廂，眼眸沉沉。

    三皇子想借著招待使臣的機會，和兩國使臣交好，將這件差使辦得漂亮，然後去跟陛下邀功。

    那他就斷了他的路，讓他將這件事，辦得一塌塗地！

    孫掌事掌握的信息的確不夠多。

    但方才那些，已經足夠。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薑國那位攝政王殿下，不是與三皇子互不對付，甚至對他討厭至極麽？

    上天給他送來這麽好的一個盟友，他如何能就此輕易放過？

    這樣想著,於卓誠唇角勾起笑意。

    一個計劃,逐漸在他心中生成。

    -

    一盞茶的功夫很快就過。

    終於到了錦繡閣造勢已久的拍賣會。

    對於這場拍賣,眾人期待多時，全都興致勃勃引頸觀望。

    拍賣的場地在一樓大堂正中。

    坐在一樓的，都是一些散客。

    二樓的包廂，則全都是錦繡閣的貴賓。

    從打開的窗戶望去，就能瞧見一樓的拍賣情況，若要競拍，包廂裏更有專門的夥計幫忙叫價。

    薑南微這一屋，坐的都是別國使臣。

    所以哪怕先前包廂裏已經定好了人，昨日官驛那邊來人溝通協調的時候，錦繡閣還是連夜安排，給他們留下了極好的位子。

    台下，錦繡閣的東家於卓誠親自主持今日的拍賣會。

    最先拿出來競拍的，是當初薑南微扮作魏江的時候，挑剩下的那些珍寶。

    最後一個，才是萬眾矚目的南海大珍珠。

    薑南微百無聊賴的支頤著，靠坐在窗邊，另一隻空著的手，從慕寒淵手中拿過折扇，一下一下的扇著風。

    “都說錦繡閣珍奇眾多，原本還想著今日來，能好好長長見識呢，現在這麽一瞧，東西也不過如此嘛！”

    神色驕矜不屑，語氣懶散驕縱。

    完全就是一個活脫脫的跋扈女子。

    馮源頓時想起楚嬌嬌——他們燕國的公主殿下，也是這樣驕縱至極的人。

    不，自家公主殿下，可遠遠比不上薑國這位殿下荒唐。

    這樣想著，馮源默默的將自己的椅子往後移了幾分。

    慕寒淵卻與他相反。

    不僅往前湊了幾步，甚至從薑南微手裏拿過扇子，如同貼身伺候的小廝一般，主動幫她扇著風。

    謝雲衍瞧著這倆人如此膩歪，心中生出些許不適，總覺得像是哪裏失了一塊似的。

    “殿下見多識廣，瞧慣了好東西，自然看什麽都不新奇。但拍賣會上，好東西都在後頭，錦繡閣到底中州第一商行，應當還是有些壓箱底的好物的，殿下不妨耐心等等看。”

    說完這話，謝雲衍從桌上拿起一顆橘子，親自剝了皮，遞到薑南微麵前。

    “南橘北枳，薑國很少能吃到這樣甜美多滋，汁水飽滿的橘子，殿下試試看？”

    謝雲衍含著笑，手裏拿著的橘瓣就在薑南微嘴邊。

    她隻要一張口，就能吃到口中。

    隻是這動作，實在是有些曖昧。

    慕寒淵哪裏能受得了這？

    當即伸手去拿謝雲衍手裏的橘瓣。

    然而，謝雲衍卻手一偏，躲了過去。

    “王爺這就有些不厚道了，哪有如此明目張膽搶功的？”

    “這點功，本王還看不上搶。我家殿下向來喜歡幹淨，三皇子這一路走來，還沒洗過手吧？”

    說完這話，慕寒淵將桌上的果盤拉到自己麵前，也剝了一顆橘子，連帶著橘瓣上的白絲，也一並去掉之後，這才送到薑南微嘴邊。

    “方才進屋的時候，本王就洗過了手，而且雖然有南橘北枳之說，但嶺南荔枝薑國皇室尚可嚐到新鮮的，一點橘子，又算得了什麽？更何況，三皇子許是不知，我家殿下吃橘子，向來不喜歡留著外頭那些絲絡的。”

    說這話的時候，慕寒淵看向謝雲衍的眼神裏，帶著幾分得意與小驕傲。

    不僅如此，話說完，還帶著幾分媚意看向薑南微，尋求認同。

    “殿下您說，是也不是？”

    薑南微是想著讓慕寒淵陪著自己一起做戲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慕寒淵這樣的英武俊逸的人，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瞧瞧這眼神，聽聽這說話的語氣，誰能想得到，他竟然是薑國戰無不勝的攝政王呢？

    說是南風館裏的兔兒爺也不為過吧？

    薑南微在愣怔中，呆呆張嘴，隨著慕寒淵的動作，將那枚橘瓣咬入口中。

    馮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他這一把年紀的老骨頭了，到底是造了什麽孽，要坐在這裏看小年輕們卿卿我我、拈酸吃醋？

    知道的，明白他這是帶著自家陛下賦與的使命，來給周帝祝壽，好維係三國情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來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

    還有這個慕寒淵，也真是的！

    當初在燕國的時候，何等硬氣，何等狂傲？

    甚至連大將軍趙靜海也不放在眼裏，現在怎麽在這個長公主麵前，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真跟後院的那些麵首沒什麽兩樣了……

    謝雲衍在方才落了下乘，心中雖然帶氣，但還是努力擠出尚算得體的笑容，走到一旁洗了手，想要再拿起橘子給薑南微剝。

    結果慕寒淵手更快，直接將橘子全都薅走。

    謝雲衍隻能拿起小刀，開始幫薑南微削蘋果。

    幾息過後，蘋果削好，切成小塊。

    慕寒淵伸手去拿：“我家殿下不喜歡吃蘋果，不過本王喜歡，多謝三皇……”

    謝雲衍手一翻：“哎呀，手滑，掉了，王爺若是不介意，洗洗如何？”

    “大周連一顆蘋果都舍不得？”

    “本皇子隻為公主殿下效勞——殿下，秋梨吃嗎？”謝雲衍帶著笑，看向薑南微。

    薑南微：“……也不是不可以。”

    慕寒淵頓時看了過來。

    夾縫中求生存的薑南微，硬著頭皮弱弱出聲：“……其實也沒有那麽餓……”

    “隻吃一塊，嚐嚐鮮也行。”

    “……好。”

    於是乎，謝雲衍憑借自己出色的刀工，切了一盤梨塊。

    這次，在慕寒淵伸手之前，薑南微先把盤子放到馮源麵前。

    “馮丞相，大周的水果是出了名的新鮮，尤其是這秋梨，汁水飽滿鮮甜，您嚐嚐看可合口味？”

    正在看戲的馮源：……

    老丞相沒轍，隻能拿著牙簽插了一小塊，放入口中後，眼睛倒是一亮。

    “嘿，這秋梨真不錯！燕國的梨子大都幹澀，老夫還是頭一次吃到這麽鮮甜的梨子！”

    說著，老丞相又吃了幾口，意猶未盡。

    等到盤中隻剩下一半，馮源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將盤子推到薑南微麵前。

    “瞧老夫這腦子，人老了，做事也沒個章法，公主殿下，攝政王，你們也吃。”

    薑南微拿起牙簽，插起來吃了一塊，而後看向謝雲衍，含笑。

    “衍郎有心了，多謝。”

    說著，還親自給謝雲衍插了一塊，遞過去。

    “你也吃。”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

    謝雲衍沒想到薑南微會給自己遞。

    微微錯愕之後，眼底浮上一層喜色，而後一低頭，就著薑南微的動作，將那口秋梨吃下。

    “多謝殿下，很甜。”

    薑南微：“……甜你就多吃點。”

    說著，把手收了回來。

    萬萬沒想到，這一個個都能屈能伸。

    薑南微覺得，自己還是太嫩了一些。

    這時，謝雲衍看向慕寒淵，帶著些許嘚瑟，又像是在挑釁。

    “王爺怎麽不吃？”

    “薑國有句老話，分梨必分離，本王舍不得殿下，自然不願與殿下分離。就算這秋梨是瓊漿玉露，是王母娘娘蟠桃園裏的仙桃，本王也不屑品嚐。”

    謝雲衍：“……”

    本該用在談判桌上的唇槍舌戰，此時此刻，被慕寒淵和謝雲衍兩個人，全都用在了口舌之爭上。

    馮源熱鬧看得高興，但年輕人這些話，卻又聽得他酸牙。

    老丞相就在想聽與不想聽的糾結與折磨中，終於等到了最後一場競拍。

    “接下來這件拍品，是如今我錦繡閣的鎮閣之寶，也是不少貴客千裏迢迢趕來的最終目標，那就是——當世絕無僅有的南海大珍珠！”

    隨著一樓拍賣場上，於卓誠的聲音響起，錦繡閣內驟然一靜。

    包廂中，正在逞口舌之能嗆聲演戲的幾人，也驟然安靜了下來。

    薑南微趴在窗戶邊，巴巴的望著高台上的錦盒。

    “衍郎，本宮聽說，這南海大珍珠，世間僅此一顆？”

    “據說這顆珍珠，是錦繡閣的商隊在出海的過程中，途徑傳說中的蓬萊仙山，遇到一隻深海大蚌所得，那隻蚌，好似已有千年之久，是蓬萊仙山上的蚌王，所以孕育出的珍珠成色極佳，珠圓玉潤，甚至還泛著一層淺淺的藍色熒光。”

    “衍郎相信鬼神之說？這世間真有什麽蓬萊仙山？”

    “子不語亂力怪神。但錦繡閣能為這顆珍珠如此造勢，想其撐死必定不俗。”

    聽到這話，薑南微眼波流轉，“能讓衍郎如此誇讚，本宮倒是要好好瞧瞧，這珍珠到底值不值當。”

    說這些話的時候，樓下的於卓誠已經將放置珍珠的錦盒打開。

    此時，樓中燈珠暫歇，隻留一盞微光。

    那顆珍珠甫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引起陣陣驚歎！

    “這世間竟然真有這麽大的珍珠！”

    “錦繡閣先前所言竟然非虛！”

    “天呐，我見過最大的珍珠，也不過比核桃大，現在這顆巨珠，竟是比小兒拳頭還大一圈，成人一手都不足一握啊！”

    “最關鍵的是那珍珠上的熒光，不，這哪裏是珍珠，這分明是夜明珠吧！這麽大夜明珠，隻怕是價值連城啊！”

    “也不知今夜這顆夜明珠，能競拍到何等價位！我原本還想試著競拍一番，現在看來，隻怕不是我能受得起的啊……”

    樓下眾人議論紛紛。

    聲音全都清晰的傳入耳中。

    薑南微眼底升騰起雀躍之色。

    她回過頭來，看向謝雲衍。

    “衍郎，這夜明珠配本宮如何？”

    “殿下天人之姿，與這珠子相得益彰。”

    謝雲衍早就知道，錦繡閣的這場拍賣，都是為了最後這顆珠子造勢，也是為了大皇子造勢。

    先前聽到薑南微要來，他就猜出，薑南微隻怕是衝著這顆珠子來的。

    大皇子想要珠子邀功。

    薑南微也想要珠子。

    鷸蚌相爭，謝雲衍自是樂見其成。

    現在薑南微是主動想要，就算她不要，他也會想法子攛掇她起這個心思。

    現在好了，一切都在順著他的計劃來。

    他現在隻盼著，薑南微能使把勁兒，真從謝雲安手中，奪走這顆明珠！

    謝雲衍心中多番盤算。

    卻不知他的神色變化，早已落入薑南微眼中。

    自以為是執子之人，焉知自己不過他人手下子？

    “夥計！”

    薑南微回過頭來，懶懶的望著一直侍奉在屋裏，悄無聲息的錦繡閣夥計，“去幫本宮傳一句話。”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