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一十章 念頭通達,膨脹不已,然後遇到一位讀史書的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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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還在收拾?」
    趙文華匆匆回到內宅,見到仆從來去搬運,婢女清點財物,頓時皺起眉頭:「我不是吩咐了,快些上路麽,你們在拖延些什麽!」
    妻子迎了上來:「老爺催促得也太急了,京師的鋪子已經賤賣,家中再不留下錢財,回了浙江可怎麽過日子?」趙文華大怒:「你個貪財的婦人,當真愚蠢!是錢財重要,還是性命重要?到了江南,難道家中還會缺了你的用度?」他是浙江慈城鎮人,趙氏在當地也是士紳之族,頗有根基,因此在確定了嚴黨此次的風波已經平安度過,他就準備安排妻妾兒女跑路,先躲回老家去。
    這著實有些做賊心虛,但嚴氏父子的手段,趙文華再清楚不過,不管是囂張跋扈的嚴世蕃,還是老邁溫吞的嚴嵩,都是一等一的陰狠,一旦被發現此次通倭罪名,是自己在背後弄鬼,那全家的下場都勢必淒慘。
    聽了喝罵,妻子心不甘情不願,吩咐下人,加快速度,趙文華則來回踱步,眉宇間全是焦慮。
    好死不死的,心腹仆人前來稟告:「老爺,那毛海峰退了客房,四處都找不到,怕是出了京師…」
    趙文華捏緊拳頭:「該死的,這群賊子跑得倒快!」此番汙蔑鄢懋卿和羅龍文的倭寇,是汪直一方提供的,既然事敗,趙文華也想將那群想要招安的海賊拉下水,沒想到對方比起自己的妻子都要有見地,發現事態不妙,馬上溜之大吉。
    所幸還是有好消息的,很快又有心腹來報,奉上了家鄉的信件。
    趙文華展開,前麵大致掃過,看到後半段時,卻是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家中田產,已至十五萬畝?」
    他中進士是在嘉靖八年,後來授刑部主事,又認嚴嵩為義父,這些年間大多數都在中樞為官,對於家鄉的情況也隻是書信往來,倒是真沒想到,已有了這般家業。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奇怪。
    他成為首輔義子,權勢熏天,自然引來周邊鄉裏的趨炎附勢,別的不說,投獻土地者恐怕就要趨之若鶩。
    所謂投獻,就是將土地無償獻給皇親國戚,勳貴官紳,乍一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實際上這個行為還不是底層庶民能做的,恰恰是要中小地主,才有資格將自家的田地,獻給達官貴人。
    至於原因,自然就是利用這些士紳階層的福利,逃避賦稅徭役了,遠的不說,嘉靖二十四年,明廷出台的優免則例,特意確定了士人各級優免額度:「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優免役糧六石、人丁六丁;外官減半;舉、監、生員優免糧二石、丁二人;致仕優免本品十分之七」
    看上去比例並不高,實際操作起來,卻遠遠不止這個份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路。
    …
    不過王熙鳳雖有管理能力,眼光見識終究不長遠,沒有聽秦可卿的建議,趙文華雖然沒有政務能力,但這份為家族長遠規劃的格局還是有的,準備回去後,就把田產一轉,如果嚴黨敢造次,整個江南士紳都會奮起反抗。
    這般一想,他的心定了,再催促了那吝嗇娘們,步履輕鬆地朝著屋內走去。
    可剛剛進了房內,趙文華的身體就一哆嗦,感到一股寒氣撲麵而來。
    燈火不知何時熄滅,在夜色的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有一道身影坐於屋內。
    趙文華反應不慢,立刻就要往後退,卻聽得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要往哪裏去啊?」
    "嚴世蕃?"
    趙文華停住腳步,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黑暗中的身影身體前傾,露出一張滿是邪氣的臉龐。趙文華看著,覺得無比陌生。
    以前他也見識過嚴世蕃凶惡猙獰
    的麵目,甚至親眼看過對方打死家中仆役時,雙手沾血的戾氣……
    卻沒有這般模樣,那眉宇間充斥著一股灰暗之氣,好似陰鬱的雲層下,伴隨著寒風的嘶鳴,灰暗的雪花打著旋落在地上,帶出一股泯滅生命的奇寒。
    這種感覺…
    不像是個人了!
    趙文華又懼又怕,一時間都來不及思索,對方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屋內,隻是擠出笑容:「東樓兄大駕,不知所為何事?」
    嚴世蕃的眼神裏閃爍著幽光,直截了當地道:「鄢懋卿和羅龍文真是廢物,居然讓你到現在還活著!」
    趙文華變色:「小閣老,你……你在說什麽?」
    嚴世蕃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大踏步地逼了過來:「拜你所賜,我已不是小閣老了,同樣拜你所賜,我才知道,區區一個小閣老,根本不值得留戀!」
    趙文華連連後退,還抱有最後的僥幸,低吼道:「嚴世蕃,我乃正三品的朝廷命官,你敢直接加害於我?」
    如他們這般地位的人,是從來看不起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趙文華畏懼的,也是嚴氏父子的權謀手段,而不會認為堂堂首輔之子,會像一個刺客般,親手來殺害自己……可事實上,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嚴世蕃再不多言,探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將其高高提起,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火焰,從其手掌中蔓延出去,沒入趙文華體內。
    趙文華的脖子揚起,嘴巴怒張,卻無半點聲音,反倒聽到無數慘叫,縈繞在耳邊。
    那是被他竊奪功勞的官員,被他陰謀陷害的同僚,乃至被家中族人奪去田地的農戶…
    每個人先是發出恐怖的慘叫聲,然後化作點點火焰,將其包圍,直至徹底籠罩。
    似乎過了漫長的時間,實則須臾之間,趙文華眼中神采消散,往後一倒,沒了氣息。
    一道亡魂從屍體裏麵茫然地升起,半晌都沒有勾死人出現帶走亡魂,似乎連幽冥地府的使者,都對那股虛無的火焰忌憚不已。
    …
    「朝廷命官不敢殺?莫說區區一個三品官員,就連那些更尊貴之人,但凡惹怒了我,下場也是死路一條!
    嚴世蕃繞著趙文華的屍體轉了圈,滿意地哈哈一笑,轉身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幾乎是前後腳,一股輕風拂過,李彥和九葉走出,來到趙文華的屍體前。
    「草!"
    九葉看得震驚不已,連昔日的口頭禪都說出來了:「這嚴世蕃居然能駕馭業火,是那魔頭賦予的能力?」
    李彥則看得更加透徹:「不是操控,更像是一種免疫,如嚴世蕃這般業障深重者,本該在接觸業火時便身亡,如今他卻能獨善其身,而與之接觸的生靈,則被業火所噬……」嚴世蕃被魔頭附身後,煉出第一縷法力,正式踏入了修行之門,但也僅僅是入門,正常情況下,這點小法力根本難以鬥法。
    可他現在卻掌握了一條可怕的捷徑,引動業火,然後自
    身免疫,讓對方承受業火灼燒,隻要罪孽深重者,轉瞬就會沒命。
    毫無疑問,這是魔頭的能力,也是一種威懾。
    不過或許是對方沒有直麵自己,反倒上了嚴世蕃的身,在李彥眼中,這個魔頭至今還是色厲內荏的級別。
    當然他也沒有掉以輕心,尤其是對世俗而言,一個本就性情乖張的小閣老擁有了法力,會做出什麽事,是誰也說不準的。
    「趙文華亡於業火灼燒之下,是死有餘辜,但不能繼續下去了。」
    李彥掐指一算,一個五大三粗的官員麵貌浮現出來,心中有了數,安排道:「嚴世蕃不會收手,何茂才也有危險
    ,你去護他一二。」
    九葉道:「是!」
    李彥關照道:「保住性命即可,道法之外的政治鬥爭,不必理會。」
    如果嚴世蕃沒有被魔頭附身,這些政治較量,他根本不會出麵。
    趙文華的行徑是純粹的政治賭博,並且頗為愚蠢。賭贏了,沒機會入閣,是為徐階作嫁衣裳,賭輸了,自然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同理,何茂才和鄭泌昌跟著趙文華,成王敗寇,也該認下。
    唯有嚴世蕃如今借助魔頭的力量殺人,身為天師,才要製止。
    九葉領命而去,李彥視線落向遠去的身影,帶著幾分好奇,長袖負於身後,乘風而起,飄然跟上。
    嚴世蕃一個人走在京城街頭,沒有前呼後擁的豪奴,卻是念頭通達,膨脹不已。
    「我果然是天縱奇才!
    他的腦海中,有關不久前魔頭出現的畫麵已然消失,認為能夠邁入修行之門,完全是他天賦出眾的功勞,不由地生出萬丈豪情:「倘若我早早修行,大明的天師應由我來做,哪裏還有李時珍的位置?哈哈!
    笑聲之後,嚴世蕃更是狂喜地發現,失聯的小兄弟回歸了。
    空氣裏恰好飄來了胭脂的氣味,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來到了一處後門。
    …
    就見一溜接送客人的馬車轎子停在門口,一排華麗的燈籠從院門筆直地延伸進去,照得院子裏恍如白晝,樹木掩映中的小樓裏傳來陣陣絲竹之聲,間雜著盈盈笑語。
    嚴世蕃對於這類地方自然不陌生,煙花女子雖然沒資格成為他的妾室,但也是當過外室的。
    隻不過對於聰明絕頂的小閣老來說,歡場的那些把戲瞞不過眼睛,相比起刻意的討好,還是更喜歡正經人家的女子。不過此時的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欲念橫生,立刻朝著院內走去。
    那久居高位,頤指氣使的氣勢,讓迎來送往,眼光最是毒辣的小廝趕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這位貴客,可有請帖?」
    「你敢攔我?"
    嚴世蕃眼睛一瞪,雙目透出幽暗的光澤,小廝神情恍惚,立刻引路:「公子請!公子請!」
    到了水閣入座,滿堂之人習以為常,好似他就該坐在這裏一般,這般操控人心的滋味,讓嚴世蕃愈發陶醉,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品味了起來。
    而此時,一位位侍女將排窗打開,放進柔媚的月光,一隊樂娘拿著琵琶簫笛,在紗幔後坐好,四周熱切的眼神,也齊齊望了過去。
    更是議論紛紛:「要來了!」「久聞此女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對經史子集也多有涉獵。「熟讀唐史,對《資治通鑒》所評,更是發人深省啊!
    「哦?"
    嚴世蕃眉頭一揚,有些好奇。
    他雖然沒有參加科舉,但並不代表沒有學識,唐史可有不少值得說道的地方。
    關鍵是一個妓子,不學琴棋書畫,看上史書了,還是他最喜歡的《資治通鑒》?
    眼見貴客的興致都被勾起,一道嫋嫋婷婷的身影從紗幔
    後轉了出來,柔柔的聲音響起:
    「小女子琴鳳,見過諸位官人!」
    興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