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4)三合一(盛唐風華(4)四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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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華4)四爺來了, 桐桐的日子一下子就好過了。
住的地方,肯定不跟著姑子擠在一處了,最開始住的那間房舍, 四爺叫人給‘裝修’了, 別的地方裝修不裝修的,沒什麽要緊。主要是地麵。就那麽個泥土地麵那不遭罪嗎?叫人背了大青磚上來, 把地麵鋪的平平整整的。青磚上鋪著‘筵’, 就是一種更細密的席子。整個地麵都鋪!所以,進來就得把腳上的履脫了,穿著襪進屋子。這家裏要是來了客人, 坐哪呢?做筵上嗎?不是!設置座位的地方得鋪上一小塊‘席’, 客人來了,請人家入席。
當然了, 大冬天的請人地上這麽坐,是很不人道的。有家具嗎?有!四爺叫人給送來了家具,矮角家具,像是胡床一般的矮榻, 這個矮是有多矮呢?距離地麵的高度不足一指。可這再矮,是個家具就行, 地上的涼氣隔開就可以了。
可饒是如此,桐桐依舊覺得這種配置很不友好!大冬天的不燒地暖,穿著襪子在家裏的光地板上踩著試試?哪怕這個襪子足夠厚,可也經不住冷呀!
所以晚上一回來, 桐桐就上炕了!是的,炕。在屋裏的角落裏砌起隻一磚高的炕來, 塞上炭火夜裏是好過多了。
這麽突然送當然會很突兀,可四爺也不隻是給自己改造了, 也給孫道長那邊改造了兩間適合冬天住的屋子。且還給住在山上的每個人送了不少東西,像是林雨桐這裏的衣裳鞋襪,都是順勢捎進來的。
住在這裏養身體花費這點錢,在李家看來也不是什麽事!尤其是林雨桐是孫道長的弟子這一點上看,那麽花費再多也值得的!
於是,林雨桐就有了冬衣,有了羊皮的大衣,肯定冬天不挨凍了。許家娘子倒是給送上來一身衣裳,是真便宜,隻是那衣服是紙衣。這種衣服現在穿的人還挺多,貧寒人家就是給若是給夾衣的夾層裏塞不起蠶絲麻絮或是羊毛動物,那就給裏麵塞上紙,都說這很保暖。林雨桐試了試就給壓在箱子底了,這玩意一動就有翻書的聲音,穿上能不遭罪嗎?
整個冬天,什麽也不做,就是養身體。白天去孫道長那邊,在屋裏圍著火爐看書閑談。吃飯的點林雨桐去廚房幫廚,她親手燉藥膳,自己和四爺各吃各的。一天三頓的吃,吃的夠夠的,可還得忍著,要不然這身子就真跟紙糊的似得,一吹就滅了。
而且兩人跟著孫道長在山間行走,從秋裏一直走到冬裏。山路上上下下,早起天不亮就起身,在山脊上來來去去的,等太陽一跳出來,就跟著孫道長在山上打坐吐納,此時的天地間陽氣最純最盛的時候,這麽心無旁騖的吐納一刻鍾,而後起身行氣功。他的氣功理念是調氣、行氣、迎氣、導氣……
這一套辦法,很少有人學了能學會。因為它的先決條件是心無雜念——心存思|念,五髒如懸磬。
有個詞叫‘七上八下’,這種忐忑是‘心’的表現。許是沒緊迫的事,不至於如此。但若是心裏要有瑣碎掛念,不至於大動如‘忐忑’,但也還是吊著的!心是如此,其他的髒器難道不是如此?
這一刻林雨桐覺得自己所謂的‘修’其實都是假修,修的是體,而非心。
跟了半個月,孫道長就搖頭,“祛病健體就罷了,修心……你們可都不是修心之人,勉強不得。”
林雨桐也失笑,所以,孫思邈就是孫思邈,不是誰都能成為孫思邈的。
一個冬天,從走路都喘的病秧子,養成了能走一個時辰山路不帶歇的普通人。當然了,身體還是比一般人弱,但是隻要注意保養,問題應該不大!桐桐的身高長了一些,臉上沒有了病色,麵頰重新白皙紅潤了起來,臉上多了點肉。雖然還是瘦,但屬於正常人的瘦。頭發也長的還行,也長出來了,烏油油的一層,從開始的一層黑茬,到了服服帖帖的趴在頭上。若是在現代,女孩子的短發到這個程度不算難看。別人瞧著怪是肯定的,但是她不會再不自在了。頭發梳理齊整,大冬天戴上一頂暖毛,誰能知道頭發有多長?
眼看過年了,而今的過年不叫春節,叫元日。元日就是農曆的大年初一。
這個日子要緊,秋實就催四爺:“郎君,該歸家了!國公爺親自打發人已在山下了……”
四爺放下手裏的棋子,“再等兩日吧。”
等的就是雪,等落雪了,就不用下山了。留桐桐在山上孤苦伶仃的,很是不必,“道長要給我煉幾位藥,還需兩日光景,你且去回複吧!”
出來就瞧見在廊廡下收拾藥草的林娘子。林娘子果然是變的好看了,比府裏的小女娘們都生的好,別以為咱不知道郎君的意思。雖說給山上的人都送了見麵禮,但隻給這位林娘子的東西格外不同,都是郎君一件一件叮囑好的。外麵瞧著不甚打眼,但內裏用的全是好的!就像是女娘腳上的靴子,是用上好的虎皮做底的。
隻是郎君這身子,也不知道跟女娘幽會,成是不成?
從觀裏出去,結果遠遠的看見有人上山,他還以為是家裏派人又來催了,就迎了幾步。結果迎過去了,發現並不是。
他也不知道是誰,趕緊返身回來報信,“……道長,有人上山了。”
林雨桐忙起身,“師父,那我避一下。”
道長擺擺手,“那倒是不必,怕是你師兄來了,見見也無妨。”
來人果然是孫思邈的徒弟,叫劉神威。三時許歲人,在太醫院供職。過節了,他趕著給師傅送節禮來了。
孫道長笑眯眯的看著徒弟行禮,彼此問了好,他才介紹林雨桐,“這是為師新收的弟子,悟性極高……”
林雨桐的禮節被四爺教的差不多能用,她連忙還禮,“師兄。”
彼此見禮,抬起頭來,林雨桐麵帶微笑,可對方卻明顯愣了一下,在林雨桐的臉上又打量了幾眼,才小聲的問說,“敢問師妹貴姓?”
劉神威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小娘子跟那誰……還挺像的。嚇了他這一跳!見不是賀蘭或是武,那隻能是人有相似,就忙道:“師妹這般年幼,虧的能忍得了山中的寂寞。為兄實不知師父又收了弟子,此來不曾帶見麵禮,失禮的的很!失禮的很。”
又是一番繁瑣的禮儀,林雨桐客氣了幾句就退出來了,下廚做頓飯吧,叫人家師徒單獨說話。
可她這一走,劉神威就忙問:“師父,師妹怎麽個來曆?”
問這個做什麽?左不過是個可憐人,有一肚子可憐事罷了。何必追問!
“您不知道……”劉神威一臉的心有餘悸,“您是知道韓|國夫人的……”
皇後的姐姐?“怎麽了?一冬不曾見幾個外人,對山下的事知之不多。”
“韓|國夫人……突發疾病歿了!是徒兒去瞧的……瞧著竟是……懷著五個月的身孕……”
韓國夫人是守寡之人,因為皇後的緣故自由出入宮禁,卻懷著孕暴斃……
孫道長沉默了,“你在太醫院已是數年,退回來跟為師修道未為不可。”
劉神威急道:“徒兒也有這個意思,可……可這個時候提這個事,時機實在不對!宮裏那位本沒多想,徒兒這一走,便免不了要多想了……這才是真真的禍事。”
那倒也罷了,拖個一年半載便是了。
是!“徒兒也是這麽想的!”說著,就又低聲道,“那韓|國夫人之女,賀蘭小娘子,都說她長的跟皇後娘娘年輕時候有幾分相似……”所以,在宮中頗受聖人寵愛,“宮裏已然有了風聲,要納這位娘子入宮為妃嬪……可師妹長的比賀蘭家的小娘子還要像皇後,您可得把人藏好,再有外客來,萬萬不可再叫見了。”
宮裏那地方髒的很,誰知道有沒有打著什麽鬼主意。
這倒是孫道長沒料到的,“像她?”
直到劉神威走,孫道長都沒露出異色來,直到晚上了,孫道長才問小童,“三娘說她是在哪裏長大的?”
“德業寺。”孫道長喃喃自語的一聲,而後又問說,“可說了生日是哪一日?”
“隻說是永徽五年春上,被人放在德業寺外的。”
永徽五年?
是!
“那一年……聖人冊封武昭儀……王皇後和蕭淑妃失寵了……”
是,師父。
那一年……宮裏隻出生了一個孩子,那便是去年才被追封的安定思公主。孫道長在屋裏徘徊,“難怪……”
難怪什麽?
孫道長沒回答童子的話,心裏卻道:難怪英國公府的郎君對三娘照顧頗多。若說是少年慕艾,可三娘最初的樣子,瘦骨嶙峋一身病態,哪裏有一絲叫人慕艾的地方?
三娘前腳上山,這位郎君後腳就上山了,難道這裏麵真有什麽故事不成?
這是件大事,不能這麽含混過去。道長起身,敲響了房門,“郎君可歇下了?”
四爺躺下了,又重新圍了狐裘起身,叫秋實去開門,“不曾,道長請進。”
道長被引進來,在榻上坐了。秋實要去煮茶,四爺一看他拿茶罐子又擺弄那些調料就喊住了,“隻取林娘子做的薑米衝泡了端來吧。”
道長忙道:“不用麻煩了。小童膽小,恐他不敢一人歇著,勞煩哥兒過去給小童做個伴兒。”
這是有話要單獨說呀!秋實就看自家郎君,四爺點頭,他才出去了。
人一出去,道長就問說,“郎君可是知道三娘的來曆?”
四爺心裏有些愕然,麵上當然不顯,隻是反問,“道長何以這麽問?”
孫道長就打量四爺:“我那徒兒今兒言說,三娘生的跟宮中一極貴之人神似……”
哦?這倒是一個不知道的消息。四爺在心裏極快的琢磨了一遍,這事有點出乎意料!他和桐桐沒想著這麽著急去辦這件事,怎麽也得把身體養個差不多了再說其他!最不濟也在明年春末夏初……其實桐桐的意思是,過個夏天,到秋天的時候最好。身上的許多病症夏天調養恢複的會更快。因此,真就是不著急。
可萬萬沒想到,孫道長很是眼明心亮。這件事怎麽說呢?四爺就說,“道長必是知道袁天師的。”
袁天罡,以相術著稱。給朝中許多大臣都算過,無有不準的!
孫道長‘嗯’了一聲,聽著這位郎君繼續往下說。
“袁天師駕鶴西去,貞觀十九年他為他自己算過命,言說這一年是他的喪期,那一年,他果然死了。”四爺就又笑了一下,“可我在五歲大的時候,祖父曾帶過一人來給我批命……之後贈了一些書目,我對此道倒是多有涉獵。您問我可知道林家娘子來曆,小子確實不知。不過是這些年偷著學一些相術……看人不僅看麵,還得看骨。林家娘子龍睛鳳頸,出身如何,我再算卻有些耗費心神了。”
看相!
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說他祖父帶過一個神秘的人給他看相,偏他之前說袁天罡死了。什麽意思呢?那個神秘的人是袁天罡?可袁天罡不是死了嗎?
四爺心說,死人才好用呢,怎麽說怎麽對!李淳風倒是活著呢,我能叫李淳風按照我想的說嗎?做事最要緊的是不留痕跡。不管是袁天罡還是原身的祖父李震,都死了!
對質去吧!
何況,一個人算出死期,多麽神奇的事情。除非是自己知道得了不治之症,抗不過去了。否則按照一般的邏輯,算一個死期看看!?這一行裏,別說給自己看相,給自己算命了,就是親近的人,按道理也算不準呀!
民間一直又流傳著袁天罡是假死的傳言,這個誰知道真假呢!不過是貞觀十九年的時候,李世民的身體開始不好了!一個帝王到了最後,他要算什麽?算繼承人?算國運?算他的壽數?哪一個說不好都能要他的腦袋。他跑了是罪過,不跑遲早還是罪過,這是個死結,不死解不了這個結。於是,人家死了。
當然,這是猜測,但真有這種可能。
孫道長沒見過袁天罡,可四爺這個沉默,叫孫道長想明白了,這不就跟自己叫徒兒致仕是一個道理嗎?這就是為了避禍的呀!
話說到這裏,就沒法再說了。孫道長告辭回去了!四爺想著,這事鬧不好得提前,看來還是得下山才成。
第二天跟桐桐說了一聲,他就先下山了。
可他卻不知道,孫道長請了一位客人上山,桐桐也不知道這客人是誰,自然也沒避開,上了薑米湯,就要往出退。
卻不想這人叫住:“小娘子且慢!”他站起身來盯著林雨桐上上下下的打量,林雨桐被看的莫名其妙,忙問,“貴客有何指教?”
這人愣了一下就忙道,“無甚,隻是上的這個茶湯……娘子知老夫身上的病症。”
“大冷的天,去去寒而已。”林雨桐說著,就真退出去了。
人一出去,這人馬上看孫道長,“道兄這裏怎麽藏著這樣一個人呢?”
“太史公可看出什麽了?”
“哦……”這人隻笑了笑,就道,“本是早夭之相,可福報深厚,乃是天佑之人。道兄好福氣呀!”
孫道長哈哈一笑,再不追問,隻道:“借您吉言了。”說著叫小童來,“拿了太極丸來,給太史公帶上。”
兩人在裏麵說話,小童去廚下取熱水,興衝衝的跟林雨桐道,“師姐,太史公說師姐您福報深厚,乃是天佑之人呢!”
林雨桐正在煨湯,聞言一愣,看小童:“這個太史公姓什麽?”
姓李呀!他不僅是師父的道友,且是個相術大師。
姓李的?相術大師?李淳風?
林雨桐心道一聲壞了:這全不在自己和四爺的預料之中。但願李淳風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真看出什麽了,也假裝不知道就完了。
可一個看相的,除了看相之外,其實最要緊的是推斷,這是需要有許多東西來佐證的。
本是天眼看要下雪了,李淳風本打算住下的,可而今呢?趁著雪還不大,就下山去了,隻言說想起還有要事!
可到了山下了,又在村子打聽,又找了一戶好客的人家,隻說是借宿,就跟人說起山上的事,山上就那麽幾個人,自然就說起了老神仙新收的女弟子,“婦人家去求藥,都是這女娘給瞧的,給的藥沒有不對症的。”
“不是咱們附近的女娘?”
自然不是!這就說起了那不知道是不是親爹的爹,說是腳扭了,結果一去不回,隻那麽點子錢,也就夠買紙衣穿。
問的仔細了,又打聽到了長相,知道有一頭瘸腿的騾子,有一架騾車棚著怎樣的草編,又說騾車上有什麽樣的記號,從哪條路來的,都問清楚了,第二天一早冒著雪帶著人騎馬沿著這路往前走。每過一村就停下來討一杯熱水喝,在村裏打聽看有沒有這樣特征的人。結果直到晚上了,不得不在一個村子裏借宿了,帶著人找了村裏最大的宅子敲門進去了,在院子裏看到了騾子,看不出跛腳不跛腳,但是騾車倒是對上了。進了屋子,燈下再一看這個主人家,他微微一愣,此人發過一次橫財,卻也遭了大厄運!
於是就叫仆從遞了錢袋子過去,笑道:“主人家好生冷清呀,這麽大的院子隻一人住呀?眼看過節,家人還沒回來呀?”
“嗐!家裏攏共就剩我一人了。”
這般大的家私,竟是沒有娶妻不成?
“娶了的,都是短命的!隻剩下我一人,孤魂野鬼罷了。”說著話,他把錢袋子放好,又拿了幾盞燈來,叫屋裏明亮些。這人一瞧就是當官的,給的錢不少。屋裏一明亮,李淳風就‘咦’了一聲,又一臉認真的打量這主人家,“……不該呀!你這分明就是有貴人幫扶,封侯拜爵富貴綿延子孫興旺之相呀,怎麽會日子過成如此?真是奇哉怪哉!”
林有信愣了一下,心裏先是一哆嗦,可這個命批的叫人興奮。他轉過身來再要問,卻見這客人已經躺著歇了。
出去給炭盆裏添炭的時候,他問這隨從,“還沒問貴客是哪位?”
“朝廷太史……”
太史?哪位太史?
“我家相公姓李!”
李太史?林有信一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史公嗎?
這一夜都沒睡,早起送貴客離開,就急著往山上去!可山上的路被雪封住了,這兩天怕是一點法子也沒有了。
踏雪而歸的李淳風卻說仆從,“回去就打發人盯著這個人,打聽了底細,不要驚動他。”
是!
雪一停,有女尼就清掃了山路,林有信直接上了山了。
盯著的人唾掉嘴裏的薑片,跟同伴說了一聲,回去稟報了。
“去了德業寺?”李淳風放下筆,搓了搓手。這事要是有了方向,推理起來也不麻煩!而查證起來更不麻煩!一個嬰孩,有什麽可覬覦的?無非是金棺而已。
可大唐不準收取銀子,使用銀子也是犯法的。銀子的提煉不容易,一年也就一萬五千兩白銀,這必須是給宮裏用的!宮裏用這個做器皿,做配飾,或是賞賜給大臣。
而大唐卻是收取金子的!金子必須是大額交易的時候使用。比如跟胡商做生意,買他的胡椒,量大,把成色不一,形狀不一的金子拿去做交易都是可以的。
平時交易用的就是銅錢和絹帛。可若是你真有銀子,是宮裏賞賜下來的銀子要花,那你不如把銀子打造成首飾,掛在身上。這樣的器物拿到東市西市都能當錢用。長安城的東市在城東,這裏靠近皇宮,周圍的坊裏也都是達官貴人,因此,東市多為奢侈品,來消遣的也多是貴人和有家資的人。而西市什麽都有,胡商一般都聚集在西市,別管什麽身份的人,在西市活動都不奇怪。
而這個林有信要交易黃金,必然是在西市的。
他又問:“這些年,林有信做的是什麽營生?”
“做的是往城外的各處驛站送酒的營生……”
而今這酒一半都是胡人賣的酒!“知道是哪家胡商嗎?”
“知道!是西市綠酒坊。”
李淳風取了一個金錠,不是宮裏出來的,是有人送的。民間的金子沒有宮裏的出來的好,也不如宮裏的值錢,他把這金錠給仆從,“去這酒坊,問問老板可能兌換到更好的金子……不拘是多少,你瞧著是這個成色的……”說著點了點鎮尺上的一處裝飾,“這個成色的,你就都換了。若是手裏的金錠不夠,回來取便是。”
果然,趕在宵禁的時候仆從回來了,拿回來六塊金塊,“就這麽多了!本是留給他家閨女做陪嫁首飾的,一直藏著呢。”
李淳風從這六塊裏挑出四塊來,很明顯,這是從同一塊金子做的物件上剪下來的。這個薄厚程度,其實隻要去將作監查一下當年那個小金棺的尺寸就知道了。說不定當年做模具的模子還留著呢,比對比對就什麽都清楚了。
於是,第二天,就叫不常在外走動的仆從去找了遊俠,叫遊俠想法子找將作監的人。要過節了,將作監隻有值崗的,果然很快,隔了一天眼看元日了,朋友抄了數據出來……李淳風回去就把圖樣按照原尺寸畫出來了,把這金塊放上去比劃比劃,他現在有七八分篤定,不知什麽原因,當年那位公主並沒有死。
這些收起來,一輩子都不能叫人知道。
元日這日站在大朝上,他的位置並不靠後,是可以看清聖人的。他不時的大膽的看,李治當然就知道了,挺高興的日子大朝上也沒問,隻在飲宴的時候叫了李淳風:“以太史看,今年若何?能否風調雨順……”
“太平盛世,小災有,大難無。”李淳風就又看聖人,“不過,臣……有些日子不見聖人了,今兒突的覺得聖人子女宮紅光大盛……”
李治哈哈大笑,“借愛卿吉言!”
李淳風連連拱手,“賀喜聖人得一福德深厚之女。”
哦?不僅算出來要得孩子,還算出來要得一公主。李治倒是往心裏去了,賜了李淳風禦酒,又跟其他人說話去了。
李淳風話隻到這裏,再不肯多言了。
可這話轉臉傳到後宮,一個年輕貌美滿是活潑的少女問婢女,“當真這麽說?說要得一福德深厚之女?”
正是!
這姑娘摸了摸肚子,眼裏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燦然一笑,“走!找姨母去。”
宏大的宮殿裏靜悄悄的,一宮裝麗人沉著臉提著筆在批折子,這不是武後又是誰!正思量吏部的折子呢,殿外喧嘩了起來。她抬起頭來,“是誰?”
一個女官急匆匆的出去,又靜悄悄的進來,“啟稟娘娘,是賀蘭娘子。”
“美之呀!”武後臉上的表情沒有多餘的,隻淡淡的說了一聲,“叫進來吧。”
賀蘭美之歡快的跑進來,“姨母,您聽說了嗎?李太史可說了,聖人今年要得一福德深厚之女……”說著,不時的低了頭看一眼肚子,然後一臉懵懂的問:“姨母,您說這能是真的嗎?”
武後笑了笑,臉上還帶著幾分寵溺,“李太史說是,那必然是了。”
賀蘭美之又道,“……聖人除了寵幸姨母,還寵幸誰呢?姨母才生了表妹吧?那這是誰會懷上呢?”說著就燦然一笑,而後轉身往出跑,不時的還回頭看一眼武後,“誰會懷上呢?好生奇怪呀!”
人跑出去了,還留下一串銀鈴般笑聲。
武後眼裏閃過一絲幽暗,隨即笑了一下,提筆看折子去了。
晚上了,李治回來了,頭上捂著帕子,怕是又頭疼了。
武後過去輕柔的揉著,說著國事。
李治晃了晃腦袋,“都是些小事,你決斷便是了。”
武後就轉移了話題,說了李淳風,“添了太平已然是彌補了遺憾了,難不成還能再生個小的?”
李治沒言語,躺下了,半晌之後才道:“子女緣分乃天定,天賜來的,又福德厚……得精心些,別折損了才是了。”
武後語氣沒有絲毫變化,隻說了一聲‘是’。
第二天,武後召見了李淳風,李淳風一見武後就愣了一下,“恭喜皇後,賀喜皇後,子女宮大盛……”
這種事,李淳風不敢瞎說的!武後一下子便笑了,“起來吧!不拘是哪宮妃嬪所出,都是本宮的子女……你這賀喜本宮收下了。”
吹牛!自你再度回宮,再沒其他女子生下過聖人的孩子。李淳風抬起頭大膽的打量武後,這才皺眉,“……奇哉怪哉,您這子女宮並無添減,緣何會大盛?
武後心說,這是說我一生合該有六個子女,而今都得了,再無增加可能。不是我生的,偏我的子女宮大盛。
這話得對半聽!她不否認這些人的能耐,但也不能誇大這些人的能耐。不裝神弄鬼的,顯不出他們的本事。自來相師莫不是如此。
必是有什麽事了!要不然李淳風這老滑頭,斷斷不會說出這麽肯定的話的!
他不說聖人子女宮無添減,因為他不知道聖人跟其他女人會不會生下孩子。卻把這話說到自己麵前,這分明就是引的自己去問呀!
行!成全你。她就問說,“此話怎講?幾位皇子你都見過,隻太平你未曾見……”說著就喊人,“把太平抱來。”
一歲上下的小公主長的玉雪可愛,對著皇後叫阿娘。
武後的臉上瞬間多出了幾分柔和之色,伸手接了乳娘懷了的女兒,然後看李淳風,“如何?”
李淳風忙道,“小殿下鳳儀天成,但卻不是……”
武後的手一頓,而後隻笑了笑,“不是便不是吧!該來的總會來的,天意不可測,順其自然便罷了。”
是!李淳風這才出了宮。
武後將太平給奶娘,叫帶著下去,這才看身邊的太監總管,“高延福!”
在的!
“去查查李淳風最近這些時日都去哪了,查問清楚來,再來回話。”
是!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稍微一查問就知道了,隔了一天就來報了,“娘娘,李太史出城去過南山,上山見過孫道長。”
山上可有什麽變故?
“年前,英國公的曾孫曾在山上養病……”
嗯!這有什麽嗎?那孩子宮裏都知道,一直那麽養著。就是英國公要造反,也用不上一個病秧子呀,“還有什麽,一起說了。”
“孫道長還收了個女弟子!”
女弟子?誰家的後輩?
“不知道哪裏來的,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叫人上山求藥,見了那姑娘一麵,言說跟娘娘頗為相似……”
說完,躬身再不敢言語。
宮裏最怕‘跟皇後娘娘相似’這個話了!賀蘭家的大娘子便是跟娘娘有三兩分相似才得了聖人的寵愛……這話會叫娘娘不高興的。
武後先是皺眉,可緊跟著愣了一下,問說,“那姑娘多大年紀了?”
聽下山采買的姑子說,“那姑娘是永徽五年春上生人,具體哪一日那姑娘自己也不曉得!”
永徽五年春上?
是!
“有沒有弄錯?確實是永徽五年春上生人。”
武後蹭的一下站起來,半晌之後,卻緩緩的坐下,“知道了,你且退下吧!”說著,她敲著禦案,低頭繼續處理折子去了。
這事急什麽?自己急了去認女兒,聖人會怎麽想?會想著,容不下姐姐,也容不下美之這個外甥女。若是如此,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對那個可能不知道什麽原因還活著的孩子,又有什麽好處?她的出現破壞了她父皇的美事,遷怒了她這又何必呢?
反正李淳風已經跳出來了!這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抓住一點蛛絲馬跡就能順藤摸瓜。他洞悉了真相,然後呢?然後隱瞞查證的事,跑來算命來了!為了顯示命算的特別準,他一定會把這個事推到聖人麵前的!
由別人去做,好處一堆。
由自己去做,壞處也一堆。
利弊權衡,隻在一瞬,她瞬間就做出了取舍,隻當什麽也不知道,依舊如故就是最正確的做法。
活動了活動脖子,低頭一看,是關於跟突厥的牧場衝突的!別看事不大,卻牽扯大了。她問女官瑞祥:“聖人呢?著人去請!”
瑞祥趕緊低了頭,隻道,“怕是在宮裏轉著……這就去請……怕是得些時候……”
武後看了瑞祥一眼,瑞祥頭上的汗都下來了,隻低聲道,“聖人帶著賀蘭大娘子遊園去了。”
美之那丫頭心野了,想懷上一個吧!
武後再不問了,“那就罷了。”她自己批這個折子。對方說可以請大唐去突厥放牧,可以將牧場相送。這個事不可以!不僅不能占據,還得再退一步,送些賞賜下去。這才是與鄰邦的相交之道。
而這些卻是李淳風不知道的,就更不是林雨桐能知道的。
李淳風是左等右等等不到皇後的動作,他皺眉,這個事怎麽弄呢?
而就在此時,門處求見。
李淳風叫了仆從,低聲囑咐了一番,打發他去了。
林有信這樣的人,不值得再見,也不能再見。
而林有信在得了一番話之後,直奔大理寺,給大理寺卿扔下了一下大雷:“小人是來投案自首的!永徽五年,小人貪圖銀錢,動了安定思公主的棺槨……”
大理寺卿心說,這家夥莫不是瘋了!誰知道這事了?誰追究你了?
可緊跟著就聽這人說,“小人打開棺槨之後,公主一下子就哭出了聲……她是活著的……”
我的天呀!李太史才說聖人子女宮大盛,這不,死去的公主就死而複生了呀!
不過,這個事真嗎?我咋那麽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