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6)一更(盛唐風華(6)李弘環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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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環顧四周, 既然認定基本就是了。那就沒有再把她留在這裏的必要了。何況,案子還在大理寺掛著呢,需得她親自去, 這才好審理。
    哪怕證明她不是, 那又如何?這般的長相,這般氣度的女子, 便是父皇母後收個義女又能怎樣, 隻當是給安定祈福了。
    李弘隻能道:“林有信你可知道?”
    “知道!”林雨桐看他,“德業寺靜慧師父的兄長,是他送我來南山求醫的。”
    “林有信在大理寺投案自首了。”李弘看她, “他說你便是永徽五年薨逝的安定公主。”
    林雨桐的眼裏適時地露出幾分訝異來, “安定公主?”
    林雨桐隻沉吟了一瞬,“殿下是來驗證的?”
    “對!”李弘溫和的笑了笑, “你的小拇指……跟一般人不一樣,你頭上的胎記也都對。是不是的,還再聽聽林有信和德業寺一幹人等怎麽說。隻怕而今,你得隨孤下山回一趟長安了。”
    不過穿這一身髒兮兮的可不行, “請稍等,容我換身衣裳。”
    利索的換了衣裳就往出走, 這裏的東西叫姑子先保管著,隨後叫四爺打發人來收拾。隻怕這一去,再想回山上,就有些難了。況且, 這般的往返山上和長安,是給孫道長找麻煩呢。跟皇權沾上關係, 枉死的醫者不少了。突然冒出來一公主,接下來等著自己的還不定是什麽呢, 何必打攪人家清修呢?
    要走了,她緩緩跪下,鄭重的跟孫道長辭行:“師傅,等徒兒……料理了眼前的事就回來。”
    “道心隨緣。”孫道長將人扶起來,“李太史說你福緣深厚,那往後必定能順遂安康。且放心去吧,為師就在南山,什麽時候回來都可。”
    站起身來再辭,這才隨著李弘下了山。
    童子看著一行人走遠,這才抬頭看師父,“師姐是公主呀?”
    公主如何?不是公主又如何?公主未必能過的舒心如意,不是公主未必不能從心而活。隨緣去吧!
    林雨桐回身看了看南山,還真有些舍不得。還才回頭凝望呢,那邊有人催了,“娘子請上馬。”
    她回頭去看,一個眉清目秀的內監打扮的小子跪在地上,盡量跪的平整些,好叫她能上的去馬。
    林雨桐猶豫了一下,李弘就拍開了內監,單膝跪在地上,然後拍了拍大腿,“來!上馬!”
    這個身為太子的少年眼裏滿是溫和,甚至臉上還帶著幾分掩藏不住的憐惜,這樣的李弘叫林雨桐愣了一瞬,但還是走了過去,輕輕的用腳尖點在李弘的膝蓋上然後躍上了馬背,緊跟著李弘也上了這匹馬,就聽他說:“別怕!我帶你走。”
    是的!她現在還不能會騎馬,就這麽跟李弘共乘一騎,一路朝長安城去。
    而林雨桐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古長安城,此時天已經晚了,從明德門一進去,就聽到一陣陣的鼓聲疊加著傳來,非常遠,又覺得非常的近。而後身後的明德門緩緩的關閉了。腳下的路麵平整夯的非常硬實,路的寬度能有一百多米,天擦黑了,看不甚清楚。可大路兩邊除了兩三米的排水溝,就是水溝邊的各種樹木,以及樹後麵的非常高大堅實的土黃色的牆。除了鼓聲,再就是急匆匆的行人。隨著鼓聲的落下,寬闊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了。到處傳來的都是關合聲。
    這是長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大門在此時就關閉了,這便是宵禁。
    沒有特殊令牌或是差事,敢在大街上遊蕩的直接就給押走了!這倒不是說大唐的人沒有夜生活了,那真沒有。各個坊市裏也有自己的鋪子和娛樂場所。住的地方越繁華,那自然娛樂場所就越多。住的越偏僻,坊裏沒住多少人,那自然就沒那麽方便了。
    從明德門一路往裏走,走到朱雀門外的時候,街上除了巡邏的,已經看不見其他人了。
    太子舍棄朱雀門,調轉方向,朝東行之後又朝北,停在一處門外,正是延禧門。用腰牌叫開了延禧門,進去便是皇城。行不遠,便是東宮。
    案子今兒肯定是無法審理,不審理那這便不能確定林雨桐的身份。不能確定身份,就不能帶進內宮。因此,李弘將人直接帶回了東宮。
    “先安心住一晚,明兒一早去大理寺。”
    好!
    李弘指了迎出來的年長的太監,“有什麽想要的,隻管開口。”
    林雨桐跟著這太監去了。宮燈到處都是了,但到底看不分明。以後有的是機會看,她也不甚在意。在這太監帶領下,進了一處配殿,伺候的宮娥有序的迎過來。
    “娘子請隨奴婢來梳洗。”
    “娘子請用膳。”
    “娘子請歇息。”
    ……
    躺在榻上,不由的失笑,果然還是這麽著更舒服。身在東宮,很安全。林雨桐這一覺真就睡著了,且睡的很踏實。
    “睡了?”武後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筆,“睡著了?”
    是!
    “著實是像嗎?”
    “回娘娘的話,極像您的。”瑞祥低聲道,“婢子已經叫人瞧了,腦後左邊果然有紅色胎記,小拇指也確實是隻有兩節。手足……長的隨了聖人,極為修長……”
    哦?武後輕笑一聲,“那你找兩身好衣裳,再選幾套配飾都給送去吧。”
    瑞祥忙道,“小娘子生的纖巧些,怕是宮內沒有合適的衣裳。”
    “無礙!先送去吧!”
    瑞祥不解其意,還是把給賀蘭小娘子的衣裳拿了兩身,叫繡娘夜裏別歇著,先給改了再說。稍微改小點,便是不合身也無礙。改好之後,親自給送到那邊,在外麵伺候著!一晚上的時候她心裏已然有些明白了,娘娘還是想觀察觀察這位小娘子吧。
    晨鍾響的時候,榻上有了動靜。祥瑞給香菊使眼色,叫她帶著人進去伺候。
    香菊是個麵相憨厚的姑娘,一招手,婢女們各司其職,輕手輕腳的忙活開了。
    林雨桐睜開眼,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帳幔就被個十五六的姑娘撩起來了,“小娘子醒了?要起嗎?”
    起吧!
    坐在榻邊,漱口刷牙洗臉,短頭發也沒有什麽要梳理的,梳整齊了就完事了。
    秋菊碰了托盤上,馬上有別的婢女伺候林雨桐穿衣。
    別急,先上個廁所。
    可算是處理完了,回來再一看,衣服不是昨天自己穿的那身。她眉頭皺了皺,“我的衣裳呢?”
    秋菊一愣,沒敢言語,親手捧了昨兒穿的那身來,已經清洗烘幹且熨燙的平整了。
    祥瑞就站在角落,看著眼前的小娘子自己利索的穿了衣裳,是一身很利索的絳紅色男袍,而後穿上靴子,對著銅鏡正了衣冠,瞧著竟真跟幾位皇子一般,轉眼便成了一個小少年模樣。賀蘭小娘子也愛這般打扮,但再是男裝,她穿著都免不了一身的脂粉氣。可這位疑似公主的小娘子,卻真就無一絲脂粉之氣。
    打量的視線多了,林雨桐也沒管,在眾人的注視下,吃了一碗……湯餅?
    對的!湯餅——就是一碗雞湯麵片!菜也有,擺了好幾個。她沒弄清楚那玩意都是啥之前,隻瞅著眼熟的白菜和菠菜吃了幾口而已。
    而這個味道呀,不提也罷!
    胡亂的塞了一頓飯,昨兒跟在李弘身邊的小太監便來請了,“……殿下問小娘子準備好了嗎?倒是不急,等娘子收拾再去也趕的上……”
    林雨桐就起身,“好了!走吧。”
    真就這麽走了!
    香菊指了指那衣裳和首飾,看祥瑞,“這可怎麽辦?”
    祥瑞端著這些東西回去複命去了,“娘娘,小娘子不曾用。”
    武後掃了那些東西一眼,而後笑了,“去請聖人……問聖人可有精神去大理寺旁聽……”
    是!
    這件事半天的傳播,早在街坊流傳開了。別說今兒不知道有多少達官貴人前來旁聽,便是閑著的百姓,也烏泱泱的聚集在門口,不一定能看的見,也不一定能聽的見,但不妨礙他們聚集在一起等著聽現場轉播。
    四爺也隻能跟很多人一樣,在外麵候著。
    大唐的房舍建的,一般是不讓擋路的!高門大戶還有衙門,都是一圈的土夯的圍牆,留一個大門的位置。將大門打開,但這不算進了人家的正門了。這是留著停馬車的地方。大衙門門口的地方,預留出來得有一兩畝那麽大的空間,穿過這個場地,才是衙門的正門。等候的人就在人家門口這個位置上等著。百姓若是想聽審案,允許嗎?也允許,但裏麵的容納有限。秋實早就遞了牌子進去,等著人叫呢。
    等四爺隨著不少的達官貴人進了二進堂,外麵放了不少席,想旁聽,席子上坐吧。
    進了裏麵,彼此熟悉的人也不能說話,得保持安靜。林雨桐一回身,就瞧見四爺坐在外麵。她給四爺笑了一下,就扭臉過來了。
    李弘在側麵坐,侯善業坐在主位,驚堂木一拍,便道,“傳涉案人等。”
    緊跟著側堂就押進來一群人。
    林雨桐見到了林有信,也見到了麵色蒼白的靜慧。
    靜慧看到林雨桐欲言又止,但到底是低下了頭沒言語。
    給主官見了禮,侯善業就說林有信,“你來投案的,案情如何,你再自述一遍。”
    林有信聲音有點抖,也是真怕了,那股子衝動過去,心裏就忐忑!這會子見太子坐在前麵,他就忙道:“小人記得……那是在永徽五年三月二十八,那一日,很突然的,家妹回來了。家妹便是靜慧,俗家名字叫林有容,十二歲進宮服侍,一直在宮裏不曾有什麽消息。家裏的日子艱難,小人娶妻生了一女一子之後,日子越發艱難。就在這個時候,家妹歸家了!她是從德業寺的後門偷溜出來的!我家住在距離寺廟很近,她打小就常去寺裏玩,寺裏的主持她也認識,對她的管束比對別人的管束更鬆一些……”
    主持忙道:“正是如此!林家娘子自五六歲就常來寺裏幫忙,老尼見她可憐,常施舍一些吃食……如此便熟悉了,直到十二歲她進了宮,再沒有消息。等宮裏的公主歿了,不少的宮娥被放出宮為公主祈福,其中就有林家娘子。既然是故人,就少不得多給些關照。叫她去看守後門去了,隻防著別叫誰摸進來才好。後山是極為陡峭的,不熟悉的人也走不了!也是老尼私心,知道她是熟悉地形的,也是為了方便她常見家人的……”
    靜慧點頭,“是!那時候我沒有鑰匙,就是從門檻下鑽過去了。後山的小路我知道,趁著夜色,我就回了家。家中日子艱難,侄兒病了,瞧不起大夫,侄女餓的哇哇直哭……嫂子罵哥哥罵的難聽,我就說了一句,人各有命。倆孩子投胎到這窮苦人家,有什麽辦法呢?各自有命罷了!又說了一句,公主娘娘那自來是貴人,便是壽數不長,可也……金棺玉佩入葬,人跟人無法可比的!”
    林有信才接著道,“我妹妹走後,我就動了心思了!我就想著,先借用公主一件物件,等我度過了難關,我給公主塑金身。於是,我跟著我妹妹……當時公主還沒下葬,就在寺裏停靈呢。我求了我妹妹,救救家裏的孩子……她扛不住我哀求,到底是答應幫我了。”
    靜慧看了林雨桐一眼,而後點頭,“……我自小在山裏找藥草,主持師傅知道的!因此,懂一些藥性。找了幾味藥草,第二天做飯食的時候給放進去了。那天,都鬧肚子,我便替代在靈堂前的幾個女尼,叫她們隻管歇著去了。又給蠟燭裏放了安神的藥粉,連主持都昏沉的睡去了。公主用的是金棺楠木槨……我們將槨打開,取出了金棺,再把金棺打開,公主便哭了……我們都嚇壞了,就怕人聽到。幸而當時廟裏還有別的棄嬰,倒也沒被發現。那時太慌亂了,又怕是詐屍……我兄長背著金棺,抱著公主就趕緊去後門處了……我得給槨裏放點別的才能混過去……沒別的可放,隻把院中鬆動的大青磚放了幾個蓋好。而後我也吃了點藥,又暈又腹瀉的……便是被發現了,向來大家也隻以為是大盜做的……再是不會想到是我的!等天亮我去後門的住處的時候,聽到後門口有孩子的哭聲。我嚇了一跳,一打開,可不正是公主……公主身上的小衣還在,裹著我哥的破衣衫……”
    “我害怕……害怕那是鬼嬰……”不敢帶回去也不敢殺了,“想了想還是放在佛門地界好些……怕人知道那是公主,我把繈褓拿了,衣裳也給脫了……太著急又瞧著肚兜就是個紅肚兜,也沒甚出奇之處,便沒給脫……又怕公主凍著,便把衣裳脫下來給公主包裹住了……想著我妹妹回來就給抱回去了,隻說撿的便是……”
    靜慧氣道,“那紅肚兜乃昭儀娘娘一針一線所做,料子是難得的木棉布……”說著,就從懷裏取出個巴掌大的小衣裳來,“這便是我從公主身上取下來的……”
    李弘便叫人去接了,拿在手裏打量了幾眼,就朝侯善業道,“是母後親手做的。”靜慧不用問就接著道,“我把公主抱了,放在正門口……又趕緊返回,去正門,隻佯裝要下山找大夫,而後就說撿到了個孩子……這樣的事一年裏總有三五回,師父看了一眼,說是難養活……我才說我單獨養著,許是救一條命呢……就這麽著,公主就在德業寺裏一直養著……”說完,把身上背的包袱取下來遞過去,“這是隨葬之物,哥哥拿走之後也知道那東西不能隨便花,我們將它塞在罐子裏埋在後山一株槐樹下,哥哥一說要去自首,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就將它取了出來,好方便衙門查驗!”
    陪葬的東西每一件都對,官府從陵地裏把槨打開,在確定並沒有被人盜取過陵墓之後,再看裏麵確實是大青磚,真就是每一樣都對的上。靜慧緩緩的跪在林雨桐麵前,“公主,是我怕……這才將公主強留在身邊,隻想保住我的命,卻也致使公主常年纏綿病榻,受盡了苦楚……”
    林雨桐站著看她,“……你起貪心是過,陰差陽錯救我是功。你夜半想殺我是過,送我去南山求醫是功……”
    “公主知道?”
    “一個病秧子,你卻找藥來養著……我若真是孤兒,你又何必費那麽大的力氣。直到你想殺我,我就知道,我必是有來處的!”
    說著,就看向李弘,“殿下,她對我,不忍殺!而今,我跟您求情,也請饒了她,叫她在德業寺的靜室祈福去吧。”
    靜室是為犯錯的女尼設立的,在裏麵吃齋念佛,隻是不得允許不能踏出靜室而已。
    靜慧這才哭出聲哽咽叩首,“謝公主……”
    李弘正要說話,後殿出來一人,正是父皇身邊的內監總管劉仁。
    劉仁低聲道,“聖人和娘娘在後殿,請殿下帶公主隨老奴覲見。”
    李弘起身,看了侯善業一眼,“該如何審,你做主。孤同皇妹失陪了。”說著就看林雨桐,微微笑了笑,不由的又帶出幾分憐惜來,“皇妹,請隨孤來。”
    林雨桐回頭去看四爺,四爺打了個手勢,桐桐才抬步跟著李弘走了。
    林有信想叫來著,上麵的驚堂木一拍,他給嚇回去了。
    而林雨桐卻去了後殿,看到了坐在正堂裏的一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