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歲月(113)一更(流金歲月(113)車子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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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緩緩的進了巷子, 當年分給自家的那點責任田現在還是自家的。不是說戶口進了城了非得霸占著這地不撒手,不是這個樣子的。農村的土地都是幾十年不動的,為的就是各自能根據情況種植合適的作物。比如果樹, 不能樹栽下去了, 三五年的才開始掛果呢,然後你調整土地吧?況且, 有些人勤快, 把地伺候的肥。有那懶漢,地都能長了荒草。所以,土地是誰家的就是誰家的, 像是自家的戶口進城了, 但是家裏還有奶奶的戶口呢,還有大伯家的戶口呢, 這些土地歸了集體沒錯,但是自家人可以承包回來,就是每年給村上交多少錢就完事。
    爺爺奶奶這些年給這地裏栽了果樹, 各式各樣的果樹都有。最邊上的一圈種菜,有這菜一條巷子的人都有菜吃呢, 據說賣菜的小商販都不愛往這條巷子來了。
    而今爺爺和奶奶還在這邊住,距離大伯一家近點。但以後就不會了,爺爺奶奶得住新宅那邊去。這邊的院子給大伯家,大伯巷子裏有一院, 加上自家這一院,再有當初大伯在街上買的門臉, 就三個宅基地了。大伯家有三個兒子,且這三個學習怪費勁的, 便是以後出去工作,那基本也是離不開老家的。
    車近了,能看見蘋果梨還在樹上掛著呢,這得等到國慶以後才算是好吃,現在也能吃的,就是有點酸。
    這會子爺爺奶奶和大伯大伯娘都急匆匆的出來了,金鐧歎氣,“大伯娘老了好些。”
    是!在這個家裏吃的苦最多的大概就是大伯娘了。
    車一停下來,大伯就先過來了,“你爸你媽也是膽大,你才會開車幾天呀,就敢叫你開著回來?高速路那是玩的?”
    金明明抱她大伯,“我一路走國道下來的,路上走了兩個半小時才到家。”說著話就又抱著大伯娘不撒手,“打電話叫你跟我大伯去城裏,非不去!住十天半月的怕什麽?”
    秦引娣就笑,“家裏的活便是能撩開手,不是還有鋪子呢嗎?做生意就是這樣,把人捆在鋪子裏啥也幹不成。”
    那邊楊淑慧拉著孫子,金印催著一個個的進屋,“趕緊的,吃飯!”
    正往家裏走呢,一輛摩托車從巷子的那頭過來,蹭一下就停下來了,“姐,金鬥,回來了?”
    金明明指了指摩托車,“吃完飯教我騎!”
    秦引娣斜眼瞅兒子,“有點譜,老大不小了,溜達啥呢?”
    金明明就趕緊說,“趁著這兩天我在家,叫他抓緊溜達!我爸說了,叫我走的時候把小軍帶去城裏。”這小子今年初中畢業了,但是沒考上高中。自家媽的意思是去城裏補習一年,再考一年。結果這小子非不樂意,說是學著釀醋也成。
    這幾年其實自家釀醋這個營生不好做了,副食品比前些年豐富多了。有那種賣的成品醋,看著幹淨衛生,買起來還方便,願意買這種散醋的就少了。或是過些年,又覺得工業化產品不好,或者是添加劑多,那時候再有人想買自家釀的糧食醋和柿子醋也未可知。但是就現在而言,如果大伯不想著做大的話,這營生其實就不大景氣了。鋪子裏改行幹其他,收入要比賣醋好。
    那麽現實問題就擺在這裏,大伯家這孩子怎麽安排。大伯沒開口,但自家爸媽不可能當做問題不存在。老人在家裏,經濟上寬裕的很,也補貼大伯家,但是照看老人的,肯定是大伯和大伯娘多些。那自家爸媽就得把事情做到前頭。招工進單位也可以,但這一行裏,其實很多工作是高風險的。但是呢,跟機械的相關的,還有一個行業,就是操作員。
    比如起重機,以前國內都生產不了,全靠進口。這幾年幾乎國內的市場鋪平了,便是國外,訂單已經飛也似得往回飛了。往後的很多年,都是需要基建人員的。但是基建裏麵的技術類人才緊缺。新機器就需要新的操作,今年集團已經創辦了自己的技術學校,子弟若是初高中畢業後沒有學上,那就來,咱學技術。便不是集團內部的子弟,隻要聽說了,想來報名,各項身體條件滿足的話,也可以的。所以,小軍是可以去讀的。念完之後怎麽安排,那就是自家爸的事了。隻要技術學的好,留在集團裏也是可以的。因為任何機器出廠都需要測試的,他可以靠著技術吃一輩子的飯。
    金印不就是靠著開車的手藝吃了一輩子的飯?
    在金家人看來,四爺不就是靠鍛造的手藝走到今兒的?
    所以,學技術怎麽了?學技術丟人嗎?
    明明一說,秦引娣馬上就說:“聽見了嗎?你四叔啥都給你想到了。好好學,教你的師傅看在你四叔的麵子上也會最用心的教你!”
    小軍就很樂意了!擺弄車這個,咱特別樂意呀!學摩托自己摸索著就會了,農用機就說什麽是自己擺弄不了的?咱還就愛這個。他還低聲問,“姐,那這兩天我教你騎摩托,你教我開車。”
    大民瞥了兒子一眼,叫他閉嘴不要說話!這才扭臉問明明,“那要是學校招生,其他孩子是不是也能去?要不要在咱村說一下,誰家要是願意,可以叫娃去!反正咱不說,黑塔他們也會言語的。”一樣是學,在安排上,將來自家兒子有老四斟酌,一定會安排好的。這其實是誰也不耽擱誰的事。娃們學的技術,去工地上開個工程機械,難道不掙錢?
    就是這個意思呀!金明明點頭,“消息可以告訴一聲,但是現在大部分人還是願意叫娃拿文憑的。咱這邊將來是拿職業技能證書,跟文憑還不一樣,這得看大家的意願。有些就是寧肯上民辦中專,也不願意學技術。”
    一回來,那玩的可太好了。吃了飯,在門口摘柿子。柿子樹現在長的可粗可高了,她抓著樹杈直接就竄樹上了,一站到樹上就可威風了,能看到別人家的院子裏,她撩撥對門院子裏的狗,惹的狗汪汪汪的就叫喚。把歇晌的金鎖給吵起來,一抬頭一看,就指著金明明,“一鬧騰就知道你回來!你小心著些,別摔了!”
    金明明站在樹上打招呼,“金鎖伯,下午上家裏來吃飯,我帶了好酒。”
    “不喊也得喝一回!你爸你媽不回來?”
    “回不來,等忙完了,都去城裏,我爸設席。”
    嚷的半條巷子的人都端著碗出來,金明明從樹上又下來,蹲在台階上,跟這個聊那個聊的,胡吹冒聊的,就不像個正經人的做派。
    把楊淑慧愁的呀,跟秦引娣嘀咕:“大姑娘了,還猴上猴下的就算了,你看她那沒正行的樣子!這再一當兵,誰家敢娶她?”
    秦引娣就說,“想娶還不嫁呢!就咱家明明,等閑誰家的小夥子能配上?”
    把楊淑慧氣的呀!這都是家裏人給慣得了!金家和林家兩家,這麽多孩子,愣生生的隻生下這一個姑娘。隻自家慣也慣不成這個樣子的,必是她姥爺姥姥,包括她舅舅舅媽都嬌慣了,萬事都由著她。再加上她姥爺的位置,她舅舅現在都已經是師級了。這麽慣著,可不就更膽大了,且沒有一點害怕的嗎?
    折騰導|彈,這玩意隻在電視上看見過呀!那玩意扔一顆下去毀半拉子城。
    所以,鬧騰的可晚了,當奶奶的還是跟孩子說,“在家裏搗蛋就算了,可之後再不能搗蛋了,知道沒?那東西一旦搗蛋了,那都是大事呀!咱家兜不住呀!你姥姥和你舅舅也兜不住。”
    金明明說的一本正經的哄她奶奶,“您想哪去了?那東西就是聽著可怕!其實呢,那東西跟電這玩意差不多,你們最開始用電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怕人的人,那玩意一不小心就能電死人的。可你看,用了這麽些年了,怎麽了呢?打開開關,燈亮了。關閉開關,燈滅了。”
    楊淑慧真不懂這個,還問說,“那玩意上帶開關呢?”
    嗯呢!您以為呢,“回頭我給那開關上再加一道保險絲,您放心,可保險了。”
    然後楊淑慧當真了,“就說嘛,你爸你媽再沒譜,也不會放你去做這個。”
    是啊!是啊!您安心吧,“惹事了咱家也能兜住,雖然我姥爺退休了,但是我爸的級別上來了呀!”
    “報道都打上去了,集團升一格上去,我爸的級別就上去了。跟我姥爺不相上下吧!”
    金明明也沒再解釋,在家真就呆了兩天,第三天天不亮就走了,這個時候曬糧食的還沒給拉到公路上呢,路好走。
    馬奶奶還心說,這臭丫頭這次回來沒禍禍我。可結果呢?起來上茅房去了,發現雞窩門開著呢。
    我的雞呢?
    才要開始叫罵金明明,卻發現雞窩門上掛著個布包。
    把布包摘下來打開,裏麵放了一遝子錢,拿出來數了數,整兩千。裏麵夾了一張紙條:老太太,又說我壞話了吧,雞沒收了!錢是定金,以後我年年回來拿雞。還有呀,聽說您膝蓋上長了東西,老疼了!看吧,我就說人不能活的太邪乎,這不,報應來了吧!拿定金去醫院叫人家大夫把長出來的壞東西給切了吧!我還指著您給我養雞呢。
    老太太拿著錢眼圈卻紅了,兒子們的日子難過,當媽的病了能咋,忍著唄,止疼片吃著就完了。誰知道這臭丫頭回來了一趟聽說了,留下這麽一筆錢來。
    她撇嘴,嘴上罵罵咧咧的,但卻寫了一個借條給楊淑慧送去了,“你家那臭丫頭少回來,一回來就禍禍!我那雞,雞生蛋蛋生雞的,值多少錢她算過嗎?拿兩千來就想年年有雞吃?看給她美的!錢我用了,回頭還她!想叫我給她養雞,沒門!”
    楊淑慧才知道金明明扔到後備箱的一麻袋活雞是這麽來的!她喊小軍,“不是說街上買的嗎?”
    秦引娣出來就說,“媽,小軍跟著走了,忘了?”
    還真給忘了!喊著喊著給喊習慣了!如今這整的是留在家裏的兒孫越來越少了。這邊這麽想了一下,才說跟這姓馬的掰扯呢,人家一瘸一拐的走了。
    瞧!又站在巷子裏嚷著給人念金明明留的字條了,念完了又開始控訴金明明,“……我昨晚上睡的就晚,都快十一點了,我記得準準的,我上茅房的時候還聽見雞窩裏咕咕咕的叫喚呢。早上那臭丫頭天不亮就走了,得五點起來吧。中間就這點時間,她愣是半夜起來把我的雞連窩給端了!我那當年開窩的小母雞呀,正下蛋呢……”
    滿巷子裏的人都笑,金明明這個孩子呀,是心裏真擱事!辦事從來沒正行,可誰家的事都記著呢。
    給這家的老人捎帶了不好買到的藥,給那家要上初三的孩子帶了全套的教材,老師提前叫學的時候不用去借了,連資料都帶了不少。那家說給女孩子想找個民辦中專,她把中專的資料帶了好些,哪些靠譜哪些不靠譜,說的詳詳細細的。
    跟老馬針尖對麥芒,跟一對老冤家似得,可臨走了還惦記老馬的腿上長東西了,影響走動了。
    可這孩子一當兵,往後回來的次數就有數了。
    是啊!孩子再回來的次數就少了。
    回了老家一趟,還得去京城。吳秀珍這幾年見老了,拉著金明明,舍不得呀,“你舅舅一當兵,一走就是十年……你這又走,你說,姥姥這麽大歲數了,還能見你幾麵?”
    金明明就笑,“您且長壽著呢!等您一百歲了,我就哪裏也不去,天天在家陪您。”
    去!熊孩子,嘴裏沒一句正經話。
    林雙朝看孩子,“路是自己選的,再累再難,得自己走。”
    我懂!姥爺。林雙朝歎氣,“再有半年姥爺就退休了,你要是沒時間看姥爺,姥爺去探親看你,成嗎?”
    噯!您來探親。
    再多的不舍,孩子大了,終是要展翅飛的。
    新生報道的時候,四爺請假了,和桐桐一起,帶著金鐧去送金明明。
    這樣的學校不比其他,家長不能往裏走的。
    站在校門口,桐桐給孩子把衣裳整理了整理,才道:“我跟你爸身體很好,而且,都還年輕,不需要你惦記。金鐧很懂事,成績也很好,需要我們操心的不多,家裏你可以放心。”
    金明明迷蒙了一下,不懂開個學,媽媽說這個幹嘛。
    正迷糊了,她聽見爸爸叫了一聲:“金圭璧!”
    這一聲嚴肅極了,叫的還是大名。
    家裏人從來沒有人叫過她大名。
    她不由的站端正了:“爸!”
    四爺打量閨女,然後道:“把手伸出來。”
    金明明不明所以,還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四爺抬手用手指在金明明的手心裏劃拉,然後問金明明,“這是個什麽字?”
    “國!”金明明篤定的很,就是個繁體的國。
    他爸點頭,“這個字原來是沒有外麵這個四方框的,沒有邊框,便是沒有邊界,含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你再看看,若是沒有四方框了,這個字是什麽樣的?”
    或?古意當然是有不同的,這個字什麽意思呢?
    他爸告訴她:“這個字就是最初的國,出現在何鼎上。將這個字拆開看,它是由一橫,一口,一個戈組成。一個橫,這代表了疆域;口代表了生活在這個疆域裏的人口、百姓;還有一個戈,戈指什麽?指代的是兵,是軍!戈將疆域和人口庇護在其中,這才成一國!”
    金明明肅然,而後點頭,懂了這個意思。
    四爺看她,“金圭璧,從你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刻起,你就先是軍人,而後才是我和你媽的女兒。等會子,轉身一去,一腳踏入那個大門,那便是以身許國。自此,先國而後家!”這就是你媽叮囑你那番話的意思。
    金鐧被說的眼圈都紅了,“姐,你不是獨生女,家裏還有我呢。”
    金明明看著父母,抬手在弟弟的胳膊上拍了拍,朝後退了兩步,而後轉身就走,一腳踏入大門,她才轉身朝這邊看。
    然後站端正了,抬手行了一個軍禮。
    桐桐擺手:去吧!報道去吧。
    金明明站著沒動,別的同學跟父母簡單的告別,一個個的從身邊路過。他們是否意識到這一點,她不知道!但此刻,她真的意識到,自己屬於父母的日子少的可憐了。
    長大了,原來這就是長大了!
    長大了意味著麵臨著數不清的抉擇,意味著需要承擔責任了。
    父母站在那裏,跟她小時候記憶裏的一樣,還是那麽挺拔!她沒動,但父母動了,爸爸牽了媽媽的手,轉身離開了。弟弟擺擺手,也追著父母去了。
    她都不記得流淚是什麽滋味了,可這一刻眼淚還是下來了。
    舍得嗎?
    舍不得的!孩子舍不得父母,做父母的也舍不得孩子。
    四爺牽著桐桐的手,隻說了一句:“我在呢!”
    桐桐還沒說話,金鐧在那邊拉了媽媽的手,“媽,我也在呢!我以後走哪都帶著你跟我爸!”
    這話多傻!她就說,“你姐選了她想選的,你以後也選你想選的。”
    金鐧‘嗯’了半天,這才說,“我以後還會去供銷社……”
    嗯?這都快破產了!不過是組織結構還在,怎麽會想著將來去那裏。那也是要考公務員的吧!
    金鐧就說,“我要把我姥爺和我爸當初想做但是還沒來得及做的事做完。”
    想做什麽呢?想叫每個村鎮都有真真正正的服務農村農民的機構!
    四爺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好!”想做就去做,“回去就告訴你姥爺!”叫林雙朝哪怕是退了,心裏也能有幾分安慰。
    “嗯!”金鐧拉著媽媽,“所以,我會一直在的。”
    她媽隻笑,沒言語。
    四爺攥著桐桐的手,握得緊緊的,他懂桐桐的意思。桐桐是想說:真正能一直在的隻有你爸!
    是的!我會一直在!你在,我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