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枉為人(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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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護並不支持改行兵馬製,這對於韋存道來說算是意外之喜。

    吏部亦然。

    最起碼有了薑護開口,他們底氣就更足了。

    再去打量趙禹兩兄弟的神色,好像對此也並不意外。

    韋存道皺了皺額眉頭,一時無話。

    晉和帝想了半晌,才叫趙禹:“你覺得呢?”

    改行兵馬製其實最早就是趙禹先動的心思。

    薑護曾讚他是難得的將帥之才,原也不是隨口說說, 誇來好聽,討晉和帝與鄭皇後高興的。

    趙禹年少時候熟讀兵書,兵法謀略在同齡的這一批孩子裏,可謂無人能出其右者。

    彼時他還在進學,跟著老帝師梁老太傅學一學經國知世的本領,至於兵法謀略一道,晉和帝特意托薑護指點他一二。

    故而他那些年也時常往來沛國公府。

    年少時期的趙禹文武兼備, 但要說他自己對哪個更感興趣,一定是後者。

    所以常常跟薑護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談論此道,也的確是頗有進益。

    等到年長一些,跟在晉和帝身邊幫著處置朝堂政務,對於大鄴如今所行兵馬製其實早有不滿。

    冗雜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軍餉繁重,權責劃分不明確,軍中事務好像隨便是個人都能插手進來。

    各地駐軍大多如此,也隻有薑護所親率的能有所好轉。

    可是軍製擺在那兒,就算情況有所好轉,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如今趙禹心裏也很清楚。

    改行兵馬製不在一朝一夕。

    薑護一定有薑護的考量。

    放眼朝堂,哪怕是連同顧懷章在內,誰來說這個話,趙禹都不會放在心上。

    除了薑護——他說眼下不合適,那就一定是真的不合適。

    突厥與匈奴虎視眈眈,設立都護府又迫在眉睫,此時推行新的兵馬製, 軍中裁剪在冊兵丁,軍餉較往日減去不少, 軍心不穩,最易激起兵變,到時候就是內憂外患。

    以朝廷現在的局麵來講,確實是自掘墳墓。

    故而趙禹縝著臉,往外站了站,拱手回道:“沛國公掌天下兵馬,對於此事最有話語權,兒臣也覺得,改行兵馬製一事可壓後再議,並不急於這一時。

    朝中百官,坐鎮盛京,未曾有一日吹過邊關冷風,並不知軍中情形如何,侃侃而談,雖也是為國事憂心,但總有考慮不周的地方。

    二郎年紀尚輕,初入兵部曆練, 往後時日久了, 他也曉得何為三思而行, 謀定後動。

    至於韋尚書——現如今看來, 韋尚書極力反對二郎奏本所請,也實是情有可原。

    兒臣以為非但不該責罰,反倒該予以褒獎,才正彰顯父皇賞罰分明。”

    晉和帝問的隻是改行兵馬製一件事,趙禹卻已經把後頭的話都先回明了。

    這事兒大概就這樣算了。

    那設立南苑都護府一宗呢?

    當然不必再議。

    也就這麽著敲定下來。

    可晉和帝分明還沒開口點頭。

    這是拿話堵他的口呢。

    趙禹這點小心思,都算不上是心眼子。

    畢竟父子之間,一目了然,他眼珠子一滾,晉和帝都知道他打什麽主意,何況是這麽直白的心思?

    無非是仗著他不會真的惱怒生氣。

    也是曉得設立都護府已成定局。

    隻能說父子兩個是摸準了彼此的心意吧。

    這邊趙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韋存道就是再不情願,也沒法再反駁什麽。

    而且他不是沒眼力見的人。

    看看晉和帝的神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終歸人家是親父子。

    他再怎麽想著效忠天子,揣摩著官家心意而行事,必要的時候,還不是得退讓諸位殿下嗎?

    是以韋存道掖著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再不發一言。

    “那就這麽著吧。”

    晉和帝大手一揮,算是把事情敲定下來:“設立都護府一事交吏部處置,兵部從旁輔佐。”

    他一麵說,側目又去看薑護:“你才回京,橫豎交了職,閑來無事,也幫著料理幾日吧?”

    君臣之間,也是親疏有別的。

    反正朝廷裏三省六部這麽些人,誰也沒有薑護的這份兒待遇,何曾聞得晉和帝是如此語氣。

    薑護好似習以為常,頷首應是:“這是臣分內之事。”

    散朝後晉和帝把趙禹和趙行傳去了福寧殿。

    眾臣退出太極殿,一路出宮門,韋存道是垂頭喪氣退出金殿外的。

    顧懷章與薑護把他整個人的狀態看在眼中,無不嘖聲。

    他還真是一點兒也不避諱人。

    官家才決定設立南苑都護府,他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兒頭耷拉腦,倒不怕人背地裏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吏部那麽想憊懶躲清靜,麵上功夫都還知道做足呢。

    說到底他是士族出身,骨子裏帶著的高傲,在朝為官幾十年也沒能徹底磨平他的尖銳與棱角。

    也是今次算跟官家站在同一邊兒的,有恃無恐罷了。

    身後有吏部的誰匆匆追上去,口中一麵叫著韋尚書,腳下生了風一般。

    韋存道像是沒聽見,走的反而快起來。

    顧懷章忽而低笑出聲:“是挺囂張的。”

    薑護這才皺了皺眉頭:“在其位不謀其政,食君祿不思分君之憂,他有什麽可囂張的?”

    “沒辦法,現如今這朝廷裏,人人如此,早不是當年了。”

    顧懷章背著手在身後,麵色平靜的注視著殿前台階的方向:“人人都想往上走,可等到真的順著這台階上了高台,入了金殿,心誌就全都變了。

    沒上位前,誰不是勤勤勉勉,政績斐然?

    真的位列班次中,又格外小心起來。

    除了揣摩聖意,更有甚者,寧可不做不錯。

    反正無功無過,一輩子到頭也就這樣了。

    都像咱們似的,傻子一樣不成?”

    薑護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他知道顧懷章說的都對,更知道顧懷章說的是誰。

    或者說,現如今站在太極殿裏的這些人,沒有幾個是真的憂國憂民,肯上趕著出頭辦實事兒的。

    他們不辦,還要拖後腿,原因無他,官家心意為重。

    朝堂風氣,就是這樣子敗壞起來的。

    “枉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