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齊國人的態度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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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地理學的角度來說,趙國和齊國的核心地帶都位於黃河中下遊平原。

    兩國之間除去黃河之外,從邯鄲到臨淄幾乎沒有什麽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

    李建坐在馬車之中,感受著屁股底下的顛簸,心中不禁對記憶裏早已經印象暗淡的汽車產生巨大向往。

    即便是最便宜的汽車,都比馬車強上太多了。

    就在李建放飛念頭之時,毛遂策馬而來。

    “大夫,&nbp;都平君說在前方有齊國的驛站,可以歇息一下。”

    驛站之中的驛卒們得知來的是都平君田單,態度分外的熱情。

    在吃飯的時候,驛卒們還特地捧來了一壇黃酒。

    “當年若不是君候您在危難之中站出來,大齊如今怕是早就已經滅亡了。所有的齊國人都在心中感念君候的恩情,希望君候健康長壽,&nbp;永葆福澤。”

    田單笑得很開心,&nbp;在驛卒們離開之後,他一個人喝了大半壇酒。

    李建眯著眼睛打量田單,發現這位平日裏很少失態的趙國相邦今天眼睛明顯發紅。

    這畢竟是他的故鄉,鄉土情節總是那麽容易讓人破防。

    李建突然就想到了被劇辛下令殺死的朱陽。

    也許是因為這個鄉土情結,朱陽應該也是動搖過的,但最後選擇了效忠於主君,而非故國。

    田單呢?

    在將來的某個時間段,當趙國和齊國發生衝突甚至戰爭,這位趙國相邦,是否又能忠於職守?

    田單悠悠的開口了。

    “李大夫,你覺得這一次我們出使臨淄,成功的關鍵在哪裏?”

    李建將手中剛剛喝完的酒杯放下,說出了心中早就已經想好的答案。

    “後勝,還有齊太後。”

    田單咦了一聲

    “齊王呢?”

    李建笑了起來

    “齊王和咱們大王一樣,可是個大孝子啊。”

    和趙王相比,算是同齡人的齊王田建真的很孝順。

    田單點頭,緩聲道

    “希望秦國人和燕國人的使者不明白這個道理,不然我們就會有麻煩了。”

    秦國和燕國的使者已經在臨淄之中遊說了一段時間,結合眼下的形勢,&nbp;這些遊說必然是和趙國脫不開關係的。

    李建詢問道

    “秦國和燕國的使者是誰?”

    田單道

    “秦國使者是鄭安平,燕國使者是成安君公孫操。”

    李建咦了一聲,道

    “這個鄭安平,應該就是當年幫助範睢逃往秦國的那名魏國官員吧?”

    範睢未發跡前,在魏國大夫須賈府中當門客。

    後來有人告發範睢暗通他國,魏國相邦魏齊就把範睢打了個半死,當眾對範睢極盡侮辱,隨後將範睢扔出門外。

    受了重傷的範睢得到鄭安平的幫助,離開魏國前往秦國,後來在秦國發跡,被秦昭王任命為秦國丞相。

    田單笑道

    “誰說不是呢,隻能說這鄭安平確實是好人有好報。救了一個將死之人,換來一生大富大貴。”

    李建道

    “鄭安平看起來似乎並非專業的縱橫家,對我們的威脅應該不大。”

    田單自己又斟了一杯黃酒,將酒杯拿在手中,笑著對李建說道

    “但如果秦國和燕國真的說服了齊國,那你我二人的麻煩就非常大了。”

    李建心中微微一緊。

    外交是一個非常容易出成績的場合,藺相如當年就是憑借著外交場合麵對秦王的兩次出色表現,得以晉升為趙國上卿。

    但外交也是一個極其容易背鍋的場合,&nbp;多少外交使者在出使失敗後被罷官免職甚至殺頭,那都數不清了。

    李建也倒了一杯酒,笑道

    “希望這一次,下官能輔佐都平君圓滿完成任務。”

    臨淄到了。

    代表齊國前來迎接的是李建在齊國之中的“老熟人”後勝。

    “都平君,李大夫!”

    後勝一張胖臉笑嗬嗬的,無論什麽時候看去,都讓人有一種非常喜慶的感覺。

    李建同樣也是笑臉相迎,對著後勝拱手為禮。

    “後卿多日不見,風采更勝從前,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後勝哈哈大笑:

    “隻不過是又肥了一些罷了,哪當得起李大夫這般讚譽。”

    “兩位請吧,今日大王命我作為代表設宴,給兩位接風洗塵。”

    李建重新坐上馬車,看著車窗外兩邊臨淄的景象。

    這座城市是戰國時代華夏最大的城市之一,晏嬰在出使楚國時對楚王說的那番“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早已成為了後世膾炙人口的經典語句。

    如今親自來到此地,李建更加能深切的感受到這座城市的活力。

    在臨淄之中,最常見的是紫色元素。

    無論是高冠博帶大袖飄飄充滿華夏氣質的衣裳,還是街邊用來招攬客人的旗幟,又或者是馬車上顯示著貴族身份的徽記,紫色無所不在。

    後勝笑著給李建解惑

    “當年齊桓公最喜歡的就是穿著紫色衣裳出行,齊國子民們紛紛效仿,也就有了如今舉國皆紫的景象。”

    李建能品出後勝語言之中齊國曆史悠久的驕傲,以及那種隱約對隻有兩百年曆史趙國的優越感。

    但話又說回來,公元前403年周王承認韓趙魏立國,前386年周王承認田氏代齊。

    算起來趙國立國還比田齊要早了整整17年,後勝這個田氏王族的外戚嘚瑟啥?

    李建笑著點頭

    “齊國果然是地大物博,曆史悠久。”

    接下來這頓接風宴,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後勝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事實上,所謂的奸佞之臣大部分都要比史書稱道的忠直之臣更好相處。

    等到李建不失時機的拿出一塊來自趙國的寶玉,並說明這是趙王私人贈送給後勝,作為之前後勝出使趙國回禮之物的時候,宴席的歡樂氣氛頓時就達到了最。

    後勝笑得眼睛都眯了縫,連聲道

    “後勝何德何能,得趙王如此記掛,還請兩位在回歸邯鄲之後,務必要替後勝謝過趙王。”

    三人又是一番閑談,直到田單開始將話題扯到這一次的出使上來。

    後勝摸著頜下短須,沉吟半晌之後道

    “不是我要潑兩位的涼水,這一次大齊和趙國之間的盟約,確實是有些麻煩。”

    “我聽說,秦國和燕國開出來的條件,可是讓大王頗為心動啊。”

    田單和李建對視一眼,隨後李建道

    “不知後卿可否詳談?”

    後勝連連擺手,道

    “兩位多少是有些高看我了,像這種軍國大事,那都是由太後和大王來做決定的,哪裏輪得到我呢,哈哈哈。”

    這場宴會就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結束了。

    後勝離開之後,田單打了一個酒嗝。

    “李大夫,準備好迎接明天的麻煩吧。”

    臨淄王宮,桓公台。

    這是一座非常具有曆史厚重意味的高台,兩隊齊國士兵昂然而立,紫色的綬帶飄揚。

    走上百來級台階,麵前一座大殿氣勢恢宏,這便是齊國今日接見趙國使者所在。

    在大殿門口,田單停下腳步,對著李建說道

    “今日李大夫盡管旁觀,等到會見結束之後,你再向老夫說說你的想法。”

    李建點頭,然後跟隨著田單一起走進大殿之中,見到了坐在其中的齊王,以及左右兩排除去後勝之外基本認不出來的齊國大臣。

    一番例行公事的外交禮儀後,齊王咳嗽一聲,道

    “這一次都平君前來,是為了接長安君回國的嗎?”

    田單顯然並沒想到齊王會突然說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之後才道

    “回大王的話,外臣在離開邯鄲的時候,吾王並沒有給外臣這樣的旨意。”

    齊王聞言,臉色頓時一沉,冷冷的說道

    “長安君也是趙太後的親生兒子,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如今趙太後已經入土,長安君卻連回邯鄲見母親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簡直是豈有此理!”

    齊國治國,講究的是一個孝。

    既要孝順國君,也要孝順父母。

    君父勝於生父,這就是田氏齊國為了籠絡人心,彰顯自家統治的正統性,授意稷下學宮的儒家大能們所弄出來的思想。

    趙王不給長安君歸國奔喪,顯然和田氏這種孝順思想極度不合。

    麵對齊王的責難,田單並沒有太多的慌亂,而是躬身道

    “回大王的話,長安君乃是趙國派來臨淄的質子,背上肩負著他的責任。”

    “個人父母的生離死別固然難舍,但若是和國家派遣的責任相比,又必須要做出讓步了。”

    “等將來長安君不再是質子,他自然就可以回歸趙國,時常祭掃先太後了。”

    看起來長安君這件事情似乎就這麽過去了,但齊王卻並未因此而放緩臉色。

    齊王淡淡開口道

    “長安君之事暫且不論,我聽說這一次都平君前來臨淄,似乎還有一項特別任務,是和稷下學宮有關?”

    齊王的話說出口之後,大殿之中的齊國大臣們臉色明顯發生了變化。

    稷下學宮,那可是齊國的地標之一,是百家爭鳴天下士子無不向往的地方,也是齊國輝煌霸業的見證者。

    田單十分坦然的說道

    “回大王的話,正是如此。聽說學宮大祭酒荀子有意離開臨淄,外臣代表大趙特地前來,邀請荀子回歸趙國。”

    齊王重重的哼了一聲,道

    “堂堂的稷下學宮大祭酒,自然要留在寡人的大齊,又怎麽可能會跟著你們回去趙國!”

    田單道

    “《左傳》有言,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

    “荀子在臨淄之中境遇如何,外臣不得而知。但如今吾王對儒家思想頗感興趣,邀請荀子也是理所當然,還請大王理解。”

    齊王嗬嗬冷笑,道

    “理解什麽,理解你們趙國人來挖寡人的牆角?”

    “此事絕無可能,荀子隻要還是大祭酒,就絕對不會去往邯鄲!”

    這一次的會見氣氛越發僵持。

    田單拱手道:

    “既然大王如此堅持,那外臣就此告退。”

    看著轉身離去的田單與李建,齊王臉上浮現幾分愕然。

    片刻後,在大殿門口,田單微微放緩了腳步,看向李建。

    “李大夫,可看出什麽來了?”

    沒等李建說話,田單又道

    “我們上車再說。”

    馬車上,李建開口對著田單道

    “齊國人今天並不想好好的談話。”

    田單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示意李建繼續說下去。

    李建將打開的車窗稍微關起了一些,道

    “齊太後作為真正的攝政者,今日居然沒有出現,這就說明齊國並不想在今天做出任何決定。”

    田單道

    “老夫聽說太後最近身體不太好。”

    作為齊國的英雄人物,田單在齊國之中理所當然的擁有極為廣泛的人脈,這一點李建並不意外。

    李建道

    “下官也有所耳聞,但偶感風寒似乎還不至於到連接見盟友使者都做不到的地步。”

    田單道

    “那李大夫的意思是,齊國人想幹嘛?”

    李建道

    “齊國人在待價而沽。”

    田單道

    “出價的想必就是我們大趙和秦燕兩國了。”

    李建道

    “正是如此。在任何一家的出價達到齊國人心理價位之前,太後應該都是不會現身的。”

    田單道

    “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辦?”

    李建笑道

    “都平君才是正使,我一個副使又怎麽能夠越俎代庖呢?”

    田單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大夫,果真是個妙人。”

    馬車回到了館驛之中,李建走下車,抬頭望向就在隔壁的另外一座小樓。

    秦國使者鄭安平就居住在那裏。

    鄭安平正在和後勝喝酒。

    兩人的酒量看起來都很不錯,喝得也很不錯,紅光滿麵的。

    鄭安平湊近後勝,輕聲道

    “我家大王說了,若是後卿能夠一直幫忙的話,將來每年大秦都會送來相等的財物。”

    後勝聞言,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大堂中央。

    在那裏,幾個已經打開的箱子正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

    銅錢的光芒是黃色的,但這箱子裏麵的光芒可是金色的!

    後勝愉快的笑了起來,對著鄭安平道

    “請秦王放心吧,我後勝也不是收錢不辦事的人,等明日我就入宮,好好的向大王和太後表明秦王的誠意。”

    “當然,事情結果究竟如何,我也不敢保證。”

    鄭安平哈哈大笑,舉起酒杯。

    “不管事情的結果如何,後卿都是我們大秦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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