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風光難求
    世上沒有白吃的饃饃！
    周易聽到曇花寶典，第一個念頭就是父親說過的話，有人白讓你吃饃饃，不是有毒，那就是讓你賣命。
    “刹那芳華！”
    仔細回想，《說文解字》中有描述，如紅顏易老，如煙花瞬逝，如彈指凋零……
    周易倏然間想到什麽，抬頭看向侃侃而談的先生。
    自一年前來到宮中，有兩個人讓周易很是親近，小喜子仿佛兄弟好友，先生仿佛師徒父母，讓冷漠的皇宮有了溫度。
    如今先生循循善誘，絲毫不提曇花寶典缺陷，隻說好生修煉升官發財，前途無量。
    “到底不是真的師徒！”
    周易無奈歎息，身處皇宮內苑，哪有什麽溫情。
    先生吹噓過功法好處，大多數內侍都心潮澎湃，做起了成為海公公、魏公公的夢想，逐字逐句的念誦曇花寶典，比認字時候努力多了。
    少數眼神閃爍，奈何你相信也罷，懷疑也罷，終究是沒辦法反抗。
    宮裏的水井都是臭的，多扔進一具屍骸也不打緊！
    曇花寶典全篇三千餘字，後麵還有二千餘字的運功訣竅，涉及許多經脈穴道，也有玄妙道家理念。
    周易誦讀一天時間，基本能背過，仔細聽先生逐字逐句的解釋。
    什麽是真氣，各處穴位經脈在何處，以及如何匯真氣入丹田，講解詳盡至極，從這方麵看又像是個真正的老師。
    傍晚時分。
    周易回到住處，見到小喜子躺在床上。
    哼哼唧唧，似是呻吟。
    離近了查看，小喜子鬢角斑白，比一年前蒼老了十倍不止，臉上呈現詭異的紫紅之色。
    周易連忙上前，關切道：“喜子哥，你這是怎麽了？”
    “小易子……”
    小喜子聲音虛弱細微，隻有出氣聲少有入氣聲，臉上擠出笑意：“前些日，咱家見著陛下了，隻丈許遠，陛下問了個問題。”
    周易輕撫小喜子胸膛順氣：“這是好事啊，喜子哥答對了嗎？”
    小喜子的夢想就是伺候陛下左右，成為海公公那般人物，武道絕巔，威震江湖朝堂。
    “咱準備了十年，當然答對了！”
    小喜子劇烈咳嗽幾聲，臉上顯露得意的殷紅：“陛下問了句話，其他內侍無人能懂，咱引經據典的答了上來，陛下誇咱聰慧、紮實，哈哈哈……”
    笑聲尖細如夜梟，又氣息不足斷斷續續。
    周易疑惑道：“那今天這是怎麽了？”
    “今兒乾元殿煉出長生金丹，需內侍司先行試藥。”
    小喜子說道：“值殿監的徐公公親自點了咱的名，說得了陛下誇獎，合該為試藥，哪知服丹後中了劇毒！”
    “中毒？”
    周易駭然驚呼，問道：“那煉丹的豈不是要害陛下？”
    小喜子搖頭道：“聽聞長生丹方本就不齊全，煉丹的重新配藥，咱這試丹的，卻隻能等死。”
    周易看著氣息漸弱的小喜子，不知該如何解救。
    今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小正子、小圓子還未下值，他們兩個功力深厚，或許能幫助小喜子運功排毒。
    “我恨啊！”
    小喜子瞳孔開始渙散：“恨不能為陛下盡忠，恨……”
    後半句沒說出來，就徹底斷絕氣息，雙目瞪圓死不瞑目。
    周易嚇得手足發麻，坐立不安，不知該如何處理屍骸，按照村裏的規矩是停靈三天，等親朋好友吊唁後，再埋入祖墳。
    太監斷了祖宗香火，屬大不孝，又沒資格埋入祖墳。
    正忐忑惶恐，不知所措時，周易聽到了開門聲，回頭看正是小正子、小圓子。
    小正子看了眼屍骸，眼中閃過悲戚，說道：“明兒上報都知監，自會派內侍來，將小喜子安葬在中官墳。”
    小圓子陰沉著臉，盯著周易打量許久，默不作聲的回到床上休息。
    周易眼中閃過憤怒，他已經明白過來，二人在外麵等著不進門，故意不幫小喜子運功療傷。
    這般冷漠讓周易心寒！
    小喜子性子活潑，樂於助人，平日裏沒少幫同舍做事，結果眼睜睜的看著他死！
    “爹說的真對，人走茶涼，過河拆橋……”
    周易躺在床上睡不著，一天時間失去了老師和好友，又挨著冰冷的屍骸，總覺得小喜子的麵容浮在眼前。
    閉著眼翻來覆去，想要質問兩個同舍，又提不起膽子。
    翌日清晨。
    已經養成習慣的周易，忽然睜開雙眼，麻利的起床穿衣。
    小正子、小圓子在前麵走，周易低頭跟在後麵，可惜沒了喜歡敘話的小喜子，一路上顯得很是安靜。
    穿過一道道宮門，遇到路過的貴人，三人遠遠的就下跪行禮。
    小心翼翼的等貴人走遠，才起身繼續走路，寧可去晚了吃不上飯，也不能禮數不周。
    宮裏的太監地位低下，不過是皇帝的奴仆，貴人們看不順眼了，無需理由就能拉出去打死。
    臨近夥房。
    小正子忽然說道：“小喜子不該強出頭，陛下那問題又不難，怎麽會沒人答上來？”
    小圓子接著說道：“隻是不敢罷了，宮裏就這麽多位子，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得了陛下讚賞，是不是想要將誰頂下去？”
    周易沉默不語，心底卻是驚濤駭浪的翻騰。
    或許受小喜子影響，或許是心底的欲望，周易也有著權力的夢想。
    哪天執掌一監，風風光光的回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不是？
    如今聽小正子、小圓子說話，似是小喜子得了陛下誇讚，徐公公故意讓他試藥，然後毒發身亡！
    小正子沉聲道：“這宮裏的水太深，咱不求將來有多大權勢，隻要能保住性命，哄著貴人得些賞賜就行。”
    小圓子點頭道：“將來老了出宮，也能花錢尋個地方住，免得流落街頭成了乞丐。”
    周易仍然沉默不語，然而麵色變得有些陰沉清冷，看不出喜怒哀樂，一如前麵帶路的小正子、小圓子那般。
    吃過早飯，照例來到書房。
    先生繼續講曇花寶典，比教認字多了些耐心，內侍有疑惑的地方，會詳細解釋。
    周易將所有問題，記在冊子當中，這是小喜子告訴他的方法，似乎叫什麽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字跡歪歪扭扭，勉強能算個字兒，換周易之外的人都認不全。
    回到房間。
    周易從頭翻閱記下的問題，果然，上課時先生所講，已經忘記了大半。
    反複誦讀，略有所得。
    對於竅穴、經脈、真氣運轉，有了籠統的認知，不過周易沒有嚐試修煉。
    畢竟按照推測，這是損耗壽元的功法！
    日升月落。
    轉眼過去一月時間。
    先生講完了曇花寶典訣竅，白多黑少的瞳仁，掃過所有內侍。
    “好了，以後不用來上課，好生去練功！”
    書房南邊不遠，有一排排練功房，自此之後內侍開始修行武道，一年後會根據武道實力分配值守地界。
    課業結束。
    內侍三五成群離開書房，商量去哪個練功房，成群結夥不會遭老人欺負。
    周易將所有問題記了四個冊子，厚厚一迭，等到所有內侍離開後，抱著冊子來到先生麵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拜謝先生。”
    “桀桀桀……”
    先生的笑聲如夜梟，上下打量周易，說道：“你小子還挺懂事，在這宮裏邊討生活，多磕頭能活的久些！”
    周易對上目光時，隻覺得渾身涼膩膩的，似是毒蛇在爬來爬去，叫人不寒而栗。
    “多謝先生教導。”
    連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
    翌日。
    周易跟著小正子、小圓子，來到甲七練功房。
    五六丈大的練功房，用木板隔成一個個小單間，裏麵有軟塌、蒲團、香爐，木板上有亂糟糟字跡，似是前人留下的武道感悟。
    “邊上那間沒人，小易子在門上留個記號，以後就不會有人來占。”
    小圓子指了指他的單間，門上有個方塊套圓圈：“你且記得，這宮裏邊隻能靠自己，當真有人與你爭，咱也不會管！”
    “多謝圓子哥。”
    周易微微躬身，又對旁的小正子躬身：“多謝正子哥。”
    畫上記號，進入單間，盤膝坐在蒲團上。
    片刻後心緒平靜，周易回想曇花寶典開篇，凝神靜氣逆呼吸十二息，一縷縷氣息在經脈中運轉，最終歸入丹田。
    一周天練完，周易緩緩睜眼，感應丹田中真氣。
    “先生講過，功成周天，資質優異者可的十縷真氣，資質中庸可得五縷，咱這三縷真氣屬於下等資質……”
    “曇花寶典若是折損壽元，咱要折損三倍，才比得上資質優異的內侍！”
    周易麵露難色，擺在他麵前的有兩條路。
    一是活的短，竭力練功，分配個好差事。二是活得長，功力淺薄，隻能去宮牆巡邏。
    思索許久，周易又開始練功。
    “巡邏差事賺不到銀子，更沒辦法出宮，一輩子也別想見到爹娘了！”
    按照律法太監禁止出宮，然而某些權力大的太監，在空閑時間能偷摸出去。聽小喜子說，不少太監在京城有院子，養著買來的媳婦兒子。
    周易不在意媳婦，隻想著將爹娘接來京城，再不用忍饑挨餓。
    “縱使壽元耗盡，爹娘能過上好日子，也不錯！”
    念及至此，周易一整天都在練功，丹田中積攢了三十多縷真氣。
    晚上回到房間，反複翻閱記錄問題的書冊，回想先生講過的練功訣竅，盡力加快功法運轉效率。
    原本兩刻鍾一周天，半月後隻需一刻鍾，半年後又減半。
    這日。
    清晨起床。
    周易跟在二人身後，默默思索真氣運轉訣竅。
    小正子忽然停下腳步，周易一時不察差點撞上，隻聽他說道：“小易子，你是不是沒專心練功？”
    周易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小圓子說道：“曇花寶典折損壽元，修煉的越勤快，人老的也就越快！”
    周易詫異道：“你倆知道？”
    “這麽明顯的事，誰不知道？”
    小正子冷聲說道：“若非宮裏管咱吃喝，早就餓死幾回了，既吃飽喝足了，就理應為陛下賣命！”
    小圓子說道：“那些值守宮牆的內侍，一輩子累死累活，還讓人欺負，到死也出不了宮。反不如功力深厚些，得個好差事，還能照顧家中親戚。”
    “多謝兩位哥哥教導！”
    周易眉頭微皺，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他已經竭盡全力練功了。
    如果是剛入宮那會兒，周易定會將疑惑說出來，現在則多留了個心眼，打算去看看同窗練功後的變化。
    到了夥房。
    周易左右打量，見到了幾個同窗。
    僅僅過去半年，當初十幾歲的少年，一個個臉色老成，頭發烏黑變青灰。甚至有人臉上長出皺紋，頭發花白，目光渾濁。
    “難怪懷疑咱沒練功！”
    周易心底翻起驚濤駭浪，有茫然，有驚喜，還有不知所措。
    “咱為什麽不會老？是體質特殊還是活得長？若是讓人發現異常，會有什麽後果？上報陛下，會不會得到賞賜……”
    皇帝在老百姓眼中，是至高無上的神明。
    周易稍稍有些心動，很快想到服丹而死的小喜子，陛下為了煉製長生金丹，不知讓多少內侍試藥。
    “陛下知道咱不會老，會不會煉成丹藥吃了？”
    越想越會這樣，周易尊崇皇帝，卻也不願讓人焚燒蒸煮，按捺心中恐懼，思索如何遮掩不會老這件事。
    “最好的辦法是易容，表麵看起來蒼老！”
    “其次是少與人接觸，至少接下來半年早出晚歸，避免讓人發現端倪！”
    “再其次，去人少的地界當值，接觸久了也會露出破綻！”
    “隻是……哪裏去尋易容術？”
    周易陷入沉思，直至耳邊傳來聲響，轉頭看是小圓子，對方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想什麽呢，叫幾聲不答應，吃飽了沒有？”
    “好了好了。”
    周易哪還有心思吃飯，不解決變老的問題，早晚會讓人抓去煉丹。
    去甲七練功房路上，周易斟酌好語句，低聲詢問。
    “圓子哥，您知道易容術嗎？”
    小圓子眉頭一挑：“怎麽，想要遮掩麵容，假裝努力練功？”
    周易哭喪著臉說：“家裏遭了旱災，爹娘兄妹都餓死了，哪還有什麽家人，咱就想活的長些，還能給爹娘祈祈福！”
    小正子幽幽說道：“這般模樣，還不如戲子演的真。”
    “生死間有大恐怖，想活得久不需要理由！”
    小圓子說道：“宮裏有許多內侍，不願修煉曇花寶典，自是有扮老的手段，不過需要花銀子買藥膏。”
    周易心底暗喜，麵上哭喪著臉，他裏裏外外都沒一文錢。
    小圓子看向小正子，詢問他的意思。
    小正子微微頷首：“銀子，咱可以借給你，將來以例銀償還，還得替咱辦事。”
    “多謝正子哥。”
    周易連連躬身答應，先將麵容變得蒼老，免得讓人抓去煉丹，將來的事將來再說。